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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唯有太子立在阳光下,还有陶氏瘫坐尘泥里。
偶尔有莺鸟,在眼前比翼双飞。
秦询这一刻的心境,又满溢着怨恶与戾气。
冷眼睥睨,却偏又笑出声来:“感情陶氏还觉得自己有多大价值呢?当我不知尊统帝是秦王,当我不知是秦王的第一谋臣郑秀设计,借临淄王之手,利用顾公为饵伏杀我得手?觉得我这回还会踩中他们圈套么?”
“太子怎么知道这些!”忽然尖锐的声嗓,惊走了那双比翼齐飞的莺鸟。
陶芳林原本也有双清丽的眉眼,可这时柔眉厉竖,秀目突涨,像心底那个被仇恨饲养长成的恶魔终于连她的美人皮也吞噬,彻底露出了狰狞的真容。
秦询越发鄙恶懊恼了。
“时月回流至弘复年间,一切殃劫并未发生之前,明知我会死于非命,而会被迳勿休弃,想保全的性命,甚至意欲贪图荣华富贵,为何不干脆设计献媚于日后的尊统帝,毕竟提醒尊统帝提防迳勿将他刺杀,要简单得多。”
这样一来,他和兰庭都不至于被陶氏给恶心到了。
“太子究竟是,究竟是……”陶芳林确定自己并未告诉淑绢这多详细。
“我那三皇兄至少还算一表人才,形容不至于被陶氏恶鄙,且三嫂出身普通,才智更无可取之处,将三嫂取而代之岂不更加容易?怎么就纠缠上我来?还真是让我,懊恼不已。”秦询偏不回答陶氏的疑问。
“是顾氏?顾春归难道也是重生之人?”陶氏“哈哈”大笑,狰狞之色也随之消褪了,又终于从地上站起,逼近一步。
秦询强忍着才没有捂住自己的鼻子,退后一大步,三尺长剑出鞘,剑尖直指陶氏:“站在那里别靠近,否则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因为恶臭扑鼻干脆杀了这毒妇,可千万别说不怕死,没人拦着自尽,不也没寻死?”
“顾春归若是重生之人,却宁择赵兰庭也不择太子,太子难道就不觉寒心?那一世太子可是为救顾春归性命不惜亲赴险境,结果换来了什么?太子何尝不是痴心错付,太子怎忍再伤妾身真心?”
“她不是重生之人,她根本不记得前生之事!”秦询说出这句话来,立时醒悟自己被陶氏套问出实情,冷笑道:“真心?可真够真心的,明知我会中伏,死劫就在眼前,也不愿意给我提声醒,这样的真心,要来何用?”
“太子可曾给妾身开口提醒的时机了?!”
“又不是真死,有多少机会开口?罢了,陶氏,现在恨不得我死我心里明白,我既然已经厌弃到如此田地,也不埋怨对我如此绝情,我只问一件事,春归之父顾公被临淄王关押何处。”
“如果我不说,殿下意欲何为?”
“那就是自讨苦吃。”
秦询剑尖一送,速度放得极缓,陶芳林慌忙避开,秦询便冷笑着收剑归鞘:“看来不仅怕死,也怕皮肉之苦,大约也明白我是不像迳勿那样慈悲心肠的,且我固然怜香惜玉,也不把当香玉看待,鞭笞逼问无非警告而已,若还要执迷不悟……那些宦官虽然并非隶属东厂,可耳濡目染也谙习不少酷刑,稍使手段,担保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要见顾氏,殿下若让我与她一见,我会亲口告诉她顾济
沧现在何处。”
这样的答案俨然出乎太子意料之外,但他不曾犹豫便一口答应。
他也想见那人,想听她的真情实意,当她知道当时月回流之前,他们才是情投意合甚至同生共死,会不会心存遗憾,会不会设想命运如果并无更移……
我们不应错过的,不应。
兰庭对于陶芳林提出的条件,并没有自作主张一口否决。
他也料到春归不会拒绝和陶芳林一见。
只是当商量何时去见陶芳林时,太子却意有所指:“迳勿若是一同前往,未免就太显眼了,毕竟迳勿有公职在身,各路人马可都十分关注迳勿的动静。”
“有殿下在场,相信足够担保内子安全,我原本就无意同行。”兰庭并不介意太子会借机与春归私话。
而所谓的“同行”,也只不过是太子先乔装前往关押陶氏的居处,春归是从太师府直接出发,去柴婶家经过乔装后再去那地方。
“仍在院子里说话吧,陶氏那房间……着实是恶臭扑鼻。”太子让春归在小院里稍候一阵儿。
他已经多时不见春归男装打扮的模样,此时再见,未免想起了那时在江南私巡的时光,有时候春归也会语含讥谏,但而今的她,却显然刻意疏远了。
“殿下请先回避,陶氏伤不了我。”春归眼见着陶芳林从房间被宦官带出,才说了今日除礼见之外的第二句话。
太子颇有些无奈,不过眼看着陶氏那样,根本无法暴起伤人,他也没有借口留在这里“护卫”春归的安全。
披头散发的陶氏,而今身上连件利器都没有。
能伤人的无非就是恶言恶语。
“看我这副凄凉情状,顾氏是否觉得兴灾乐祸?可惜的是到底还是要在我跟前低声下气,否则……那投靠倭寇才保住小命的阿爹,来不及见一眼就又有杀身之祸了,他势必会死不瞑目。”
“陶娘子何故认为我一定会兴灾乐祸?我与陶娘子,原本论不上仇怨不是么?”春归也很嫌弃陶氏现在的狼狈和蓬垢,她一直信奉着人固然可以穿着简朴,但无论何时都要注意仪容整洁,如果身陷囹圄那是逼于无奈,但陶氏而今的处境俨然还没到那无奈的境地。
她强忍着才没露出嫌恶的神色。
却不想而今便是“陶娘子”这一称谓,对陶芳林而言都成了一记致命的重击。
“是,陶才人已死,当然会觉扬眉吐气,可顾氏,我纵便是已经为太子所弃,今生今世也休想再成为太子名正言顺的枕边人,又有什么好洋洋自得的?”
春归蹙了蹙眉头:“今日我来这里,可无意与陶娘子进行濠梁之辩、鱼乐之争。”
“太子而今又不在此处,又何必佯作大度豁达?顾春归,我不妨告一件会让更加得意之事,那日太子竟然问我既知前生后事,何故不献媚于秦王,太子对我可谓深恶痛绝!是不知前生,那时虽只是太子身边小妾,却比太子妃更加引人羡慕,相伴太子前往江南,助太子竞得储位,太子破例为请封夫人品阶,我那时也是万千羡慕的众人之一。可当时我并不曾觉察,原来一边献媚邀宠于太子,一边还对赵兰庭暗送秋波,就是个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的贱货!
那一世盼顾为赵兰庭宠妾,正因她与几分肖似才导致赵
兰庭对她移情!
我们两之间从无仇怨?”
说到这里陶芳林连连冷哼:“应当一早就知道我三番四次想把除之后快,若无的唆使,我何至于被太子深恶痛绝落到这般田地!”
“陶娘子真是高估了我。”春归淡淡一笑:“是啊,我早知道的阴谋诡计,不过并未得逞,我懒得报复,我更早知道的是不需我揭穿,殿下也必定识破了的贪欲和居心,无论是前世还是现今,落到哪番田地,着实怨不着旁人。”
“到这时还不敢承认?”
“怨恨前生,迳勿将休弃,可怎不想想当时他的处境?他已经决意弑君,刺杀尊统帝力图挽救国祚,他知道他必死无疑,在行动之前予休书,无非是不想诛连。和他并非同道之人,他和早已反目,但他仍然愿意给留条生路。但看不到这些,怨恨早已蒙蔽了的眼睛。
时月回流,多少亡人共获新生,唯有陶娘子保有从前记忆,对迳勿无情,新生后不愿再为赵门妇本是情理之中,可唯有成为太子侧妾一个选择么?是,会反驳我,对太子有情为何不能争取?便是只不过贪图富贵,也是多数世人都存在的欲求,我没有立场因为这个就鄙斥厌恶。”
春归微一挑眉,笑意便如冰销:“可是该知道,是否纵容的野心,决定权在谁手中,除非能隐藏欺瞒,否则太子直言戒禁偏要逆流而上,一败涂地难道不是咎由自取?毕竟天道不由人主,有野心,难道实现才是理所当然?既有胜出的期望,就理当承受失败的可能,败了,怨天尤人可有丝毫意义?”
“顾春归,尽可以讽刺嘲笑我,我看是根本不打算营救的生父了,是,而今荣华富贵风光无限,可却连至亲尊长的生死都能弃之不顾,也配称为人?”陶氏大声笑斥。
春归当然知道她的用意,无非是想让太子听闻。
可听不听闻又有何意义呢?春归才不想和陶芳林比较谁的嗓门更大。
“我若不想营救家父,又何必答应陶娘子一见的提议,陶娘子不妨直言吧,要怎么才肯告诉我家父现在何处?”
“跪我面前,叩首相求,我也不是不能为指点迷津。”陶芳林昂首挺胸道。
“原来陶娘子就是为了羞辱我?”春归摇摇头:“倘若我没有别的选择,或许会受陶娘子威胁,倘若唯有陶娘子才知家父消息,我也愿意对陶娘子屈膝,但很可惜,今日我听陶娘子说第一句话时,就知道陶娘子并不知道家父受困何处,所以……即便我听凭陶娘子折辱,仍然无济于事。”
“尽管说好听话……”
“家父绝非倭国细作,但临淄王的诡计,便是要用家父先引太子入伏,再反诬太子枉法循私,上一世他几乎成功,所以太子遇伏之处,不应当广为人知,皇上必然不会承认太子有与倭国串通的嫌疑,使得储君身故后民众尚且谤议不休。但刚才陶娘子却一口咬定家父乃细作,说明当时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的内情,就算当时也许听说过太子伏尸之处,可那个地方,应当并非关押家父之地。
不知内情的陶娘子,又哪里清楚临淄王现今会将家父关押何处呢?”
春归转身:“无论前世今生,我都远非陶娘子能够羞辱之人,陶娘子就死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