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三天,相有豹就没出过火正门堂口的大门。每天不是钻进三进院子里伺候那两只猢狲幼崽,就是拿捏着九猴儿,变着法子让九猴儿每天累得倒头就睡,连饭都不想吃。
可说来也怪,不管相有豹怎么折腾九猴儿,可嘴里头却从来都是跟九猴儿没大没小的嬉笑调侃。而九猴儿也是个古怪性子,哪怕是叫相有豹收拾得俩眼发黑,只要相有豹一呲牙,九猴儿立马就能跟着笑出声来。
这才不过三天,火正门里从当上了甩手掌柜的纳九爷,到从来不苟言笑的胡千里,全都认可了大家伙私下里对相有豹和九猴儿的指摘说法——相有豹是嘴上抹油、九猴儿是胰子见水,两样都是滑溜到抓不上手,俩人都是没个正形、一对儿赖皮秧子!
掰着手指头数算日子,眼见着就到了跟水先生约着赌斗墨猴儿的时候,纳九爷终于有些沉不住气,死活跟着相有豹一起钻了一回三进院子,再摇着脑袋一路唉声叹气地坐到了头进院子大堂中的太师椅上,半晌都没吭声!
虽说火正门里调教软骨猴儿的药当真灵验,可才洗了这几天的身子,再加上喂那两只猢狲幼崽的羊奶里掺和了些药水,多不过就是让那两只差点养不活的猢狲幼崽有了些活气。
就这副模样的猢狲幼崽,甭说是拿出去跟人赌斗,就算是拿老官园街面上充墨猴儿卖,恐怕也能叫人一眼就看出来不对劲的地方!
嘬了半天的牙花子,纳九爷抬腿出了火正门堂口,直奔了井水胡同的老院子。不出两壶茶的功夫,黑着一张脸的纳九爷倒背着双手重回了火正门堂口,二话不说就把在三进院子里忙活的相有豹给拽到了自己屋里。
哆嗦着手指头,纳九爷伸手从自己怀里摸出个油布包放到了桌子上,再小心翼翼地解开了那油布包上打着的几个蝴蝶扣儿,这才颤巍巍地伸手取出了包在油布包里的一块泛黄的布片!
只朝着那泛黄的布片一瞅,相有豹顿时端正了脸色,朝着纳九爷低声说道:“师叔,这就是您手里头那块异兽图的残片?!”
横了相有豹一眼,纳九爷狠狠地一跺脚:“还不麻溜儿的过来瞧一眼!?等过了今儿晚上,这块异兽图的残片,只怕就得归了人家水先生了!”
凑到了纳九爷身边,相有豹仔细打量着那块已经有些泛黄的布片上画着的图案与曲里拐弯的文字,口中却是朝着纳九爷低声问道:“”师叔,就您那天晚上教我的玩意,就是这上面写着的东西?
重重地叹了口气,纳九爷先是点了点头,却又立刻摇了摇头:“我教你的也就是当年从我师傅那儿硬背下来的玩意,是不是这上面写着的字儿,我也不知道!只是瞧着这上面的图,应该差不离?可这图上还画了蛇和鸡......估摸着,这字儿写着的,还应该有伺候蛇和鸡的法子吧?”
伸手挠了挠头,相有豹也是摇晃着脑袋应道:“我瞅着我师傅手里那张异兽图的残片上,也有画着蝎子的图。可我师傅教给我的玩意里,还真没几句是说怎么伺候斗蝎的!纳师叔,咱们火正门里,就真没有能认识这上面字儿的人了?”
用力摇了摇头,纳九爷无可奈何地叹息道:“火正门里的爷们,识文断字的都不算多,就更别提能有人认识这种字儿了!一辈一辈下来,这异兽图上的玩意全都是口口相传!再想找认识这种字儿的人......难!”
一边打量着纳九爷手里头那张异兽图残片,相有豹一边像是自言自语地在纳九爷耳朵旁边说道:“您都说没人能认识这上面的字儿了......那您说,那水先生干嘛这么着急的要把这异兽图的残片都攥到他手里呢?”
颇为心疼地看着手里头收藏了多年的异兽图残片,纳九爷漫不经心地随口应道:“左不过就是想把这异兽图都收全了,然后再拿出去显摆呗!”
飞快地接过了纳九爷的话头,相有豹憋闷着嗓门说道:“那他拿出去显摆的时候,人家要问他——这上面写的是个啥?那水先生能答不上来?那不是活丢人么?”
“人家水先生那是清华园里做大学问的人,估摸着天底下就没他不认识的字儿,怎么就能答不上来?嗯.......?”
瞪圆了眼睛,纳九爷扭头死死地盯住了站在自己身边的相有豹:“你这倒霉孩子......你那花花肠子里又转悠的什么主意?!”
朝着纳九爷挤眉弄眼地扮了个鬼脸,相有豹朝着纳九爷抓在手中的异兽图残片轻轻一努嘴:“就师叔手里头这异兽图残片,哪怕是集齐了八块,拿在手里也就是八百斤的寿桃——废物点心,左不过就是留个对先人的念想罢了!咱谁都不认识这上面的字儿不是?可要是那位水先生认识这上面的字儿,还能把异兽图上面的字儿都给写成咱们认识的,那这异兽图才是真宝贝、活天书!”
轻轻点着头,纳九爷像是对相有豹的话语有些赞同般地随口应和道:“倒也真是这么个道理......可你怎么就知道水先生一定就会这上面的字儿?再有,就当是水先生能认出来这上面的字儿,他又凭什么告诉我们?!”
像是被各种纷至沓来的念头闹得头晕,纳九爷伸手捂着额头,一屁股跌坐在了身边的椅子上:“你这倒霉孩子......你也甭跟我说了,我这脑瓜子转不过来你那弯弯绕!把着异兽图拿走......我不管了!我啥也不管了!这异兽图残片要是真叫那位水先生拿走了......我去祖师爷牌位前跪香......你这倒霉孩子也得陪着我去跪香!”
瞧着纳九爷捂着额头、紧闭着眼睛一脸痛苦的模样,相有豹忍俊不禁地朝着纳九爷笑道:“我说师叔,您就不盼着您师侄我点儿好?那我要是把水先生手里头那张异兽图的残片给弄回来了......您赏我点儿什么?”
像是被相有豹这副漫不经心且没正形的模样激起了心头真火,原本就一肚子邪火儿没地方去的纳九爷猛地睁开了眼睛,从椅子上跳起身子大喝道:“你要能把那张异兽图残片拿回来,我......我他妈的......我招你当女婿!”
估摸着是这些天跟九猴儿逗闷子说顺了嘴,相有豹想也不想地吊着嗓门来了句京戏念白:“那我这儿先谢过岳父大人......”
话音落处,原本虚掩着的房门应声而开,端着个茶盘子站在门口的纳兰像是恰巧听见了纳九爷最后那句话,脸盘之顿时变得通红。
而在纳兰身后,手里头捏着账本的胡千里、还有正打算上纳九爷屋里问些琐事的谢门神家媳妇也都听见了纳九爷的吼声。在愣怔了片刻之后,胡千里默不作声地转身扬长而去,而谢门神家媳妇倒是伸手掩住了嘴唇,发出了一串轻笑声!
扭捏了几下身子,满脸通红的纳兰进退两难,猛地一个转身把手里头端着的茶盘子塞到了谢门神家媳妇的手中,甩着大辫子跑了个一溜烟......
很有些尴尬地伸手挠了挠头皮,相有豹一边把纳九爷拿出来的异兽图残片重新用油布包好后塞进怀里,一边咕哝着朝纳九爷说道:“那什么......我去收拾收拾明儿晚上要用的家什场面......”
逃也似的出了纳九爷的屋子,相有豹脚底抹油地溜出了火正门堂口,直奔着不远处的一处卖文房四宝的铺面而去。
说起四九城里卖文房四宝的铺面,光是能出头拔份儿的老字号就不下二十来家,各家也都有各自镇店的招牌货!就更别说荣宝斋这样的老字号里,鼠须笔、松烟墨,四十年的老纸、端州、湖州的砚全都是齐备着的,任挑一样拿出去都能算得上是件宝物!
可话又说回来了,像是这样的老字号里边拿出去的东西,正经也都算得上是一分钱一分货。兜里揣着二十块大洋进了荣宝斋,没准还只能瞧着那些个上眼的玩意直咽口水,却是着实买不起......
没奈何之下,寻常要用得上文房四宝的爷们,也就只能去寻那些街头巷尾的小店,捡着便宜些的玩意凑合着用了。
只一见相有豹走进了门脸里边,这文房四宝商铺里的掌柜立马就迎了上来,当胸一抱拳:“这位爷,您想瞧点什么?小店不敢跟那些老字号比价,可东西还算全乎!”
随意一扫那些勉强还算是过得去的文房四宝,相有豹抬手指着店面里那些玩意划了个圈儿:“笔墨纸砚、笔洗镇纸,一式的都选好的给来两份,照着两块大洋的价钱来!”
利落地答应了一声,那卖文房四宝的商铺掌柜的立刻照着相有豹的吩咐,将一应文房四宝各备了两样,再拿着个考篮模样的蔑篓子分开装好了,这才朝着相有豹当胸一抱拳:“东西都给您备齐了,您吉星高照,步步登科!”
笑着谢过了满口吉祥话的掌柜,相有豹放下两块大洋,提着两个考篮模样的蔑篓子出了门,转身倒是进了旁边一家卖南货的铺面里要了二斤冰糖,也扔进了蔑篓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