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许久都不住的独门小院屋子里,脑门子上绑着块半湿不干的白羊肚手巾,腮帮子上贴着张狗皮子熬的黑膏药,鼻子眼里有气无力哼哼个不停,床头旁边坐着的打从满目春书寓里招来的姑娘,捧着个花碗小碗用匙羹有一口、没一口地朝着段爷嘴里喂着苦涩的药汤子,时不时地还得拿着块小手巾拭去段爷嘴角边溢出的药汁。
就这么一副场面,任谁瞧见了都得觉着段爷这是病入膏肓,指不定啥时候一口气倒腾不上来,那就得麻溜儿的跟着牛头马面上阎罗殿前走一遭!
搁在段爷躺着的屋子外头,好几个平日里跟在段爷身边的跟班碎催已然门神般戳在了院子外边,把无数位手里捧着各色礼物前来探望段爷的人物挡了驾,嘴里的说辞也都是一个意思——这些日子段爷太过辛劳,这才诱发了跟铁枪绺子盗匪厮拼时留下的红伤。照着同仁堂里坐馆大夫的吩咐,段爷这些日子只能是闭门静养,绝不能再有劳心劳力的举动。要不然,怕是就得出大事儿!
耳朵里听着那些个挡驾的碎催跟班这番说辞,前来探望段爷的那些位四九城人物也就只能留下礼品、礼单,再撂下几句不咸不淡的吉祥话,这也就转头打道回府。
也有那官身人物素来豪横,压根也都不搭理段爷身边那些个碎催挡驾的说辞举动,抬腿就闯进了段爷的屋里。可一看段爷那睁眼不识人、开口不说话的病怏怏模样,那些位官身人物也只能把想说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打眼瞅着又有俩人手里提着点心包朝段爷住着的院子前走了过来,几个段爷身边的碎催立马朝着来人迎了过去,还隔着老远便朝着走过来的俩人吆喝起来:“是来瞧段爷病的不是?”
微微朝着迎上来的几个碎催拱了拱手,走在了前头的胡千里和声朝着打头的碎催说道:“劳驾您通传一声,就说是火正门中胡千里,前来拜会段爷!”
拿眼睛瞄了瞄胡千里身后跟着的佘有道提在手中的点心包轻飘飘的模样,打头的碎催顿时没了丁点客气的模样。抱着一双膀子朝胡千里应道:“段爷有恙在身,不见外客!您诸位的心意领了,东西搁下,您二位这就请回了吧!”
像是没听见站在自己跟前挡驾的碎催拒人千里之外的话音,胡千里眉目不动地又一拱手:“这位二爷,我这儿有句话。劳烦您跟段爷禀告一声——眼睛甭光盯着珠市口儿大街上那点事儿,段爷眼前就有真金白银!段爷听了这话要还不见客。我立马转身就走!”
狐疑地看着胡千里一脸沉静的模样,打头的碎催犹豫片刻,很有些拿不准主意似的低声朝胡千里叫道:“这位.......这位爷,您这话里头云山雾罩的,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如今段爷身子骨不利索,脾气可也挺大,这要是一句话没说对了地方,我们这些个碎催吃挂落不要紧,可别叫您也落不着好?”
很是笃定地伸手从袖子里摸出个铜钱大小的玉佩。胡千里抬手把那玉佩伸到了打头的碎催眼前:“您拿上这个给段爷瞧瞧,再把我方才那话告诉段爷,我们俩就跟这儿等着!”
虽说不过是个跟在人身边蹭吃傍喝混花销的碎催,可在段爷身边待了好些年头,值钱的玩意倒是也真见过不老少。眼瞅着胡千里伸到了自己眼面前的那块玉佩晶莹剔透,在暗夜无光的地方都能隐隐约约透出来丝丝缕缕的荧光。打头的碎催下意识地双手接过了胡千里递来的玉佩,吭哧着朝胡千里说道:“那.......这位爷,您跟这儿稍候,我这就替您去瞧瞧段爷好着点儿没有?”
嘴里头说着话,那打头的碎催扭头直奔了段爷住着的小院里。不过是片刻的功夫过后,那打头挡驾的碎催已然双手空空的从院子里小跑着奔回了胡千里跟前,侧着身子朝胡千里恭声说道:“这位爷。段爷有请!”
倒背着双手,胡千里施施然走进了段爷躺着的屋子,迎着半躺在床上、手里还紧紧拿捏着自己方才送出去的玉佩的段爷一拱手:“段爷,您身子骨好些了?”
只一看是胡千里造访,原本还半睁着眼睛的段爷顿时紧紧闭上了眼睛,打从鼻子眼里哼哼出一句话:“这身子骨......怕是真不成了.......胡爷,我这儿实在是没精神头儿说话,也就不留您了.......”
轻笑一声,胡千里返身从跟在自己身后的佘有道手中接过了那轻飘飘的点心包,这才转头朝着半躺在床上、一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模样的段爷低声说道:“段爷,我这儿有几句私房话要跟您说道说道,您.......容我几句话的功夫?”
捏了捏手里头那块价值不菲的玉佩,段爷略一犹豫,方才朝着站在床边的那打从满目春书寓招来的姑娘摆了摆手。
站在门口,胡千里只等着那捧着药碗的姑娘走出了屋子、带上了房门,这才慢慢走到了段爷床边,抬手便把那轻飘飘的点心包搁到了段爷的枕头边:“段爷,这里头有几样零碎物件,听说戴在身上能祛邪定惊、温阳补气,该是您眼面前就能用得着的。您打开瞅一眼?”
耳中听着那点心包里传来的似金非铁的物件撞击声,段爷再次微微睁开了眼睛,斜眼瞧着站在床边的胡千里说道:“倒是叫胡爷破费了!我这儿问一句,这点心包里的物件......就是胡爷您说的——眼睛甭光盯着珠市口儿大街上那点事儿,眼前就有真金白银?”
低笑一声,胡千里缓缓摇了摇头:“这不过就是点儿小玩意,送给段爷拿着玩罢了,哪儿就算得上什么真金白银?”
眉尖微微一挑,段爷微微从床上支起了身子,探究地瞧着站在床边的胡千里说道:“那胡爷您的意思是.......”
倒背着双手,胡千里沉吟片刻,方才朝着段爷开口说道:“段爷。我这儿先跟您打听一句——重建珠市口儿大街场面上头,您横是掏了不少体己?”
惨笑半声,段爷很有些答非所问地应道:“这话可就得分跟谁说了......胡爷,您该是个明白人不是?这还用得着我把话说到头儿?!”
微微一点头,胡千里接过了段爷的话头说道:“那您就不想知道......是谁想出来这么个把您当众搁在火上烤着的法子?”
眼中凶光一闪,段爷咬牙切齿地哼道:“这事儿......眼面前倒是还瞧不出个来龙去脉!只不过......这不还有个来日方长么?”
轻轻摇了摇头。胡千里低声应道:“怕是您这来日方长的法子用不上了!就今儿早上,菊社那位当街叫铁枪绺子的人物索要挑费银子的左爷左掌柜。已然坐火车出了四九城!”
猛地瞪圆了眼睛,段爷几乎是厉声朝着胡千里叫道:“左......姓左的那家伙跑了?”
“跑不跑的说不好,可人是已然不在四九城中了!菊社今儿也都没开张,门口倒是贴了个盘存、清账的告示,估摸着是得另选掌柜了之后才能开张!”
狠狠地一咬牙,段爷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嘀咕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菊社敢勾搭着铁枪绺子的人撞了我的窑头,就想着这么一走了之......他是真不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
依旧是倒背着双手,胡千里缓缓地朝着段爷说道:“段爷。我今儿着急慌忙的来您这儿,就是想跟您说一声——人走了倒也就罢了,可别是连钱也都走了,那您才叫落个人财两空!”
圆睁着眼睛,段爷毫不迟疑地朝着胡千里叫道:“胡爷,您这话是啥意思?”
“我火正门里跟昌平驼行有交情。这事儿段爷您横是知道?也就是今儿晌午的功夫,昌平驼行里接来了位脸生的主顾,要从茅草胡同里头一处宅子里接应一批红货奔了口外!昌平驼行的路老把头瞧着这批红货数目太多、实在是烫手,也就回了这趟买卖!段爷,您猜猜这些红货还能在茅草胡同那宅子里存多久?”
“........茅草胡同的宅子里.......有红货?!”
“段爷,您能在四九城外有窑头,那凭什么就不能让人在四九城里备秘窖?话我可只能说到这儿了!搁在四九城里。段爷您无论人面、手面都是出挑拔份儿的主儿!今儿晚上四九城里要有什么事儿,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急三火四地从床上跳起了身子,段爷胡乱朝着胡千里一抱拳:“胡爷,您这份人情我记下了!日后.......日后......”
都没等段爷把场面话交代完,胡千里已然朝着段爷拱手应道:“段爷,您眼下事忙,我这儿也不扰您办事了!只说一样——我火正门堂口重建,日后也还得在那堂口里调教玩意,有些细发的活计、门里的讲究,能叫我掌门师兄和我那些个师兄弟应个监工的差使么?您放心,这些额外多出来的活儿,用不着您掏一个大子儿!”
胡乱点了点头,段爷刚要张嘴答应,却像是猛然间想起来什么似的,朝着满脸恭顺神色的胡千里叫道:“纳九和你们火正门里师傅辈的人物当监工?那相有豹呢?他干什么去了?”
“回禀段爷您问话——有豹刚打大牢里出来,连惊带吓之下,已然是破胆之人,一时半刻之间还能派得上什么用场?掌门师兄瞧着他可怜,打发门里两位师弟陪着他去了远处散心去了!”
“远处?怎么个......远处?”
“这回可真是去得远了.......离着京城小三百里地,雾灵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