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都不知道是在啥时候,相有豹也凑到了九猴儿身后。顺着九猴儿撩开门帘的缝隙瞧着调教鸟雀的大屋子里人仰马翻的动静,相有豹禁不住微微摇了摇头,咕哝着低声自语道:“这挑丁口的场面从来都是个苦活儿,五天功夫下来都能叫壮棒汉子累脱了一层皮!咱火正门里人丁不旺......这事儿怕是悬!”
很有些纳闷地转过了身子,九猴儿压着嗓门朝相有豹问道:“师哥,谢师叔这是练的哪路手艺呀?我怎么记着原本咱堂口里边伺候鸟雀,压根可都是一人、一羽、一屋、一笼的清净路数?”
都没等相有豹开口答话,从相有豹与九猴儿身后,纳兰那压着几分调门的清脆嗓音倒是抢先响了起来:“谢师叔这是动了练全活儿鸟雀的心思,再加上离这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可没多少日子口儿了,到手的鸟雀也都是刚从山林里抓挠来的生瓜蛋子,所以才有了这挑丁口、练急活儿的场面。”
扭头朝着手里头提着两把茶壶、捎带着还用胳膊挟了个装满了茶碗的小簸箩傍在腰侧的纳兰一呲牙,九猴儿屁颠屁颠地伸手接过了纳兰手里的两把沉甸甸的茶壶,低声朝着纳兰笑道:“师......嫂子,老话都说是赶早不如赶巧,这不整好撞见您这么位懂行市的人物了,劳烦您教教我这里头的门道呗?”
用腾空了的两只手拢住了挟在小臂后、护在腰间的小簸箩,纳兰很有些嗔怪地瞪了九猴儿一眼,这才悄声朝着九猴儿说道:“四九城里伺候鸟雀的玩家。要说手里头有绝活儿练出单打一出挑玩意的人物可算是不少,但是能练成全活儿鸟雀的倒是真不多!一只大小合适、羽毛鲜亮的鸟雀,要练成吃飞食儿、打飞弹儿,开箱子、叼八卦。认彩旗、叫大起之类的活儿,快了十来天,慢了小俩月,这才能算是在没人的屋子里把这些活儿从头到尾走一遍。再要想让那调教出来全活儿鸟雀敢在人前练出来这些活儿,又得从人少的地界开始慢慢朝人多的地方走,少说也得小半年的水磨功夫,这才能算是齐活儿!”
讶然朝着纳兰一吐舌头,九猴儿不禁低声惊叫道:“这么费功夫才能练成的活儿,那咱们可......哪儿有那么多功夫呀?”
朝着调教鸟雀的大屋子里一努嘴。纳兰悄声说道:“所以谢师叔这才拿出来了练急活儿的手段呀!这头一件就是把抓挠回来的鸟雀用牛筋细线挂在百扣袍、八枝帽子上,不断篇儿地惊扰吓唬这些鸟雀,从中间摘选出来一些胆儿大、身架壮、叫口脆,捎带着还能像你九猴儿似的懂偷奸耍滑、灵性足的鸟雀,这才能经得住下一拨儿熬炼!”
像是恍然大悟一般,九猴儿扭头瞧了瞧低垂的门帘,低声咕哝着自语道:“我说呢......屋里头那些个小兄弟一个个披红挂绿的奔走吆喝,这就是学出来个人多势众、声音嘈杂的场面,好叫那些鸟雀能先熟悉了热闹场面呀!”
微微叹了口气,纳兰很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这要不是逼急了眼。谁可还轻易去碰这苦活儿呢?接连五天这么奔跑呐喊的折腾下来,怕是铁打的人儿也得脱下一层皮。这不......今儿第四天,已经有好几个孩子累倒爬不起来了,嗓子哑了的更多.......且先不说这些,赶紧把茶水给送进去吧!”
答应一声,九猴儿横着胳膊肘拂开了门帘,半拧着身子走进了调教鸟雀的大屋子里,将手中两个硕大的茶壶轻轻搁到了屋角一张小桌子上。
紧随在九猴儿身后,纳兰轻轻把捧在手里的小簸箩朝桌上一放。先就取了个茶碗倒上了一大碗热茶。双手捧到了站在大屋子中央的谢门神跟前:“谢师叔,您先喝碗茶水润润嗓子?”
朝着纳兰点了点头。已然将一双眼睛熬得通红的谢门神就手接过了纳兰递到自己眼前的茶水,一口气将茶水喝了个干净,这才闷闷地喘了口气。很有些焦灼地看着那些默默围拢到了屋角桌子旁边喝水的火正门中小徒弟,一句话也都说不出来.......
像是瞧出来了谢门神着急上火的那份心思,纳兰转脸瞧着那些已然累得浑身大汗、说话声音也都透着沙哑疲惫的小徒弟说道:“师叔您甭着急,这挑丁口的苦活儿来去就是五天,今儿已然是第四天头上了。让.......让孩子们再熬一天,估摸着也就差不离了吧?”
迟疑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着那身百扣袍,谢门神犹豫片刻,方才重重地摇了摇头:“估摸着......还不成!今年进山抓捕鸟雀的日子口儿比往常晚了几天,抓挠回来的那些生瓜蛋子中不少都是空身架、虚壳儿,甭瞅着眼面前还能飞能闹,可架不住一练上后边的活儿,一个个就得偏了门路,练不出全活儿的路数!这挑丁口的活儿还得朝着细了做!”
讶然地瞪大了眼睛,纳兰禁不住低声惊叫道:“还得朝着细了做?!谢师叔,这挑丁口的活儿照着老规矩就是五天到头,真要是奔着细了做下去,那可就得是七天呐?且都不说这些孩子能不能盯住了场面,那就是您......您身上可都还带着红伤呐,可是不敢这么朝着狠了折腾!”
倔强地摇了摇头,谢门神再不多说一句话,只是伸手摘下了黏在百扣袍上的几根鸟语,再把八枝帽子上的绳子狠狠在自己下巴上勒紧了几分,粗大的巴掌朝着嘴边一送,三枚杂哨儿已然重新落入了口中。
眼见着谢门神摆出了想要接着练活儿的架势,围拢在屋角喝茶歇息的那些小徒弟也全都懂事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碗,一个个重新拿捏起了搁在墙边的草把子。只等着谢门神一声令下便能接茬跑跳呼喝。而连茶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的三耗子,更是加紧了手脚将那些被已然没力气扑腾的鸟雀搁进了个大鸟笼,再将另外一些还能飞舞得动的鸟雀身上系着的牛筋细绳仔细拴到了谢门神穿着的百扣袍上。
左右瞧着那些个已然累得小脸发白的火正门中小徒弟,站在桌子旁边帮着纳兰拾掇着茶碗的九猴儿拧巴着眉头犹豫了好一会儿。却像是猛然间想明白了什么事由一般,急匆匆地朝着纳兰低叫道:“师姐,咱们先都甭忙着收拾这些家什,您赶紧的跟我来!”
都还没顾得上明白过来九猴儿这又是要闹什么玄虚,纳兰被九猴儿拽着袖子,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撞出了调教鸟雀的大屋子,这才来得及朝着九猴儿低声嗔道:“九猴儿,你这又是要折腾什么呀?”
朝着纳兰张了张嘴,平日里伶牙俐齿的九猴儿此刻却像是在嘴里塞了块粘豆包一般。磕巴了好半天方才朝着纳兰叫道:“我这......师姐,我这儿一时半会儿的也都跟您说不明白!您......您能寻洪老爷子给再做出来二三十个杂哨儿么?”
讶然地瞪大了眼睛,纳兰禁不住低声朝九猴儿叫道:“要做出来那么多杂哨儿干嘛?这杂哨儿能吹出来的动静也就是人喊马嘶、鸡鸣犬吠,平日里除了调教鸟雀经过人多的场面之外,也就只能拿着给孩子们当个玩意!九猴儿,你这到底是.......”
急得抓耳挠腮地一个劲儿胡乱蹦达,九猴儿耳听着调教鸟雀的大屋子里再次传来的杂哨儿动静与其他火正门中小徒弟奔跑呐喊的声音,禁不住冲着纳兰低声急叫道:“师姐,您怎么就不明白我这意思.......那跟头车您见过吧?咱们做些个小跟斗车.......”
疑惑地瞪大了眼睛,纳兰讶然朝九猴儿叫道:“这正说杂哨儿的事儿。怎么又奔了跟头车了?九猴儿,今儿你怎么就跟这些丁点大的孩子玩的物件较上劲儿了?你那毒伤......该是没事吧?”
瞧着纳兰伸手朝着自己额头上抚摸过来,九猴儿猛地一歪脑袋,扭脸朝着站在门旁没挪地方的相有豹叫道:“师哥,您明白我说的什么不?我那意思是说,小跟斗车加上杂哨儿.......”
微微皱着眉头,相有豹倒是没立马回应九猴儿的吆喝,反倒是朝着九猴儿摆了摆手,自顾自地低头沉思起来......
四九城里各样稀奇物件从来不少。上至天潢贵胄腰上挂着的大、小八件。下到贩夫走卒手中的烟嘴、荷包,从来是各有各的巧妙好处。就连那些个刚出了月子的奶娃子、才能勉强走道儿的毛孩子。手里头也都有一两样叫外路人瞧着都眼热的玩意物件。
就像是九猴儿说的那跟斗车,原本就是乾隆年间四九城中供奉皇宫大内各样家具物件的巧手木匠闲来无事,拿着各样做大活儿剩下的边角木料捯饬出来的玩意。大小差不离能有个酒缸的模样。四个轮子稳稳当当托住了车架子,捎带着在车轴上头装了些木齿轮、竹榫头。只要是推动着那跟斗车朝前一走,木齿轮、竹榫头就能催动得车板上安着的孙猴子翻跟头、猪八戒挥钉耙,沙僧挑担绕车行走,唐僧诵经超脱轮回!
就凭着这么个玩闹物件,当年供奉皇宫大内各样家具物件的木匠生生得了纹银百两的赏赐,倒是比拿正经手艺做家具得着的好处还多,着实叫人当了稀奇故事传了好些年。
这也就像是那句老话所说——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跟斗车刚做出来的时候,自然是叫皇宫大内都当了宝物,可天长日久下来,这跟斗车渐渐也就流出了皇宫大内,成了民间富户家中的玩意。再等得改朝换代、地覆天翻,跟斗车更是成了四九城中民间随处可见、拿来哄孩子玩的玩意,只是物件大小、精致讲究上略欠缺了些罢了。
而那杂哨儿打从叫人琢磨出来,压根也就是拿着给还不会说话的孩子玩的物件。搁在四九城中街头巷尾、犄角旮旯,但凡是家里头有个毛孩子、奶娃子的人家,差不离大人手里都能有个杂哨儿。忙完了手中活儿之后朝着孩子身边一坐,轻轻吹着杂哨儿弄出来些人喊马嘶,犬吠鸡鸣的动静逗弄着孩子一笑,大人心里头可也觉着畅快异常。
就这么两件搁在四九城中都算是随处可见的玩意,九猴儿倒是在火正门中调教鸟雀正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掰扯出来,自然是在这两样物件上动开了心思不是?
估摸着相有豹也就是闷头琢磨了不过一碗茶的功夫,都还没等站在一旁的纳兰再开口追问,相有豹已然猛地抬起头来:“九猴儿爷,您说要在这跟头车上加个猪尿脬做的喷嘴儿......是不是能更叫人觉着轻省点儿?”
“.......师哥您这招儿,我倒是真还没琢磨出来?说不准.......能成吧?”
“那还等什么呀?脚底下麻溜儿的——跟着我奔木匠胡同!”
眼瞅着相有豹与九猴儿朝着火正门堂口外跑了个一溜烟儿,叫相有豹与九猴儿撂在一旁的纳兰禁不住纳罕地低声嗔道:“这俩人........闹妖都能闹一块儿去,倒是跟人家把话说明白了再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