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怕折腾、事怕操持,这话也都不知道是打哪儿由谁先说出来的,却是差不离说尽了世间道理。
先说这寻常人活一世,打从襁褓之中到寿终正寝,也都不论这辈子活的富贵贫寒,全都是事赶事、人催人,不把这世上酸甜苦辣诸般滋味尝个通透,哪算得人世间跌跌撞撞走过一回?
真想要活得平安喜乐、诸事无忧,不论是释道儒家哪方道理,说到头儿也就一句——没事别折腾,清净最享福!
当真要把一世人活得折腾起来,今儿计较个针头线脑、明儿盘算个柴米油盐,心中想他人高官骏马、豪宅美妾,眼里瞧自个位卑言轻、草房老妻,揣一肚子七个不服、八个不忿、攥两巴掌十分不满、万分怨恨,到末了混个鸡鸭有食不知汤锅近,哪比得平生野鹤无粮自有天地宽?
再论起百样事全始全终,从开张琢磨主意到末了大功告成,但凡是有人奔着场面噱头、架势奢华上尽心谋算、费力操持,原本简简单单一碗烂肉面,吃下肚却成了百样集齐杂烩汤——肚子倒是也能填饱,可味儿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搁在以往四九城里这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原本就是四九城中调教鸟雀的玩家扎堆儿图个热闹、显摆手艺的路数,讲究些也就请几个力巴清扫出来一块空场,旁边商铺、买卖家借几张桌椅板凳,也就算是齐活儿。
可今年也都不知道是打哪儿来了一股子邪风,打从头天晚上后半夜的功夫,四九城中力巴行里小一半的力巴都叫雇到了半月楼后头那片空场之中,扎牌楼、立高台,挂灯笼、挂彩旗的忙活了大半宿,快天亮的功夫方才把半月楼后边场面拾掇了个大概齐。
这边厢半月楼后刚刚收拾停当。那边厢街面上跑街传信的碎催紧跟着就接了个串街吆喝口信的好活儿,一个个顺着四九城中街面上小跑着扯着嗓子吆喝不休,只颠弄得怀里刚得着的大洋、大子儿响动个不停。
竖着耳朵听着街面上那些跑街传信的吆喝声。火正门堂口中已然将各样鸟雀、家什拾掇齐整,正打算由堂口正门奔百鸟朝凤拜凤凰场面的谢门神顿时直起了腰身。很有些疑惑地朝着同样侧耳聆听着吆喝声的相有豹说道:“怎么这回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换地界了?奔了半月楼?”
朝着九猴儿使了个眼色,相有豹目送着疾奔出门打听消息的九猴儿,低声回应着谢门神的话头:“估摸着是菊社那帮子日本人闹出来的幺蛾子吧?这会儿严爷已然出门奔了六国饭店,瑛荷妹子也都带着她那堂口几个能凑合帮忙的人过去了,咱们就是想传信怕也有点儿不赶趟了?这帮子日本人倒是当真鸡贼——六国饭店一处地方能见面勾连、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又骤然间换了地界,说不准菊社里边还能备着一处暗窑......畅罄园中那些人跟日本人扯上勾连的黑心事由,指定小不了!”
重重地哼了一声。谢门神伸手摸着绑在大架子车下边的那根硕大的狼牙棒,闷着嗓门低喝道:“已然是答应了瑛荷姑娘的事儿,那怎么也得替人拿捏下来!实在是不能悄悄把事儿给办了的话......有豹,你指出来是哪些人。我来办!”
忙不迭地朝着谢门神连连摆手,相有豹急声朝着谢门神叫道:“谢师叔,咱们是瓷器、日本人是瓦缸,硬拼起来咱们不划算不是?您可是答应了我纳师叔凡事稳着来,我纳师叔才答应了您在身边带上这趁手家什的?”
话音刚落。出门打听消息的九猴儿已然飞快地冲回了相有豹身边,微微喘着气儿朝相有豹说道:“师哥,也都不知道是哪家缺德人物折腾出来的事由,这些年四九城里百鸟朝凤拜凤凰场面原本的地界,这会儿全都叫人......叫人拿粪车泼了个遍地黄金!眼面前外边不少四九城中调教鸟雀的玩家都没旁的辙。全奔了半月楼去了!”
眼珠子一转,相有豹伸手朝着九猴儿肩膀头上一搭:“九猴儿爷,叫几个伶俐些的孩子,还去那遍地黄金的地界远远看着场面。但凡要是见着了有扎眼的人物,立马奔半月楼后边回报!再叫俩脚底下利索的孩子奔六国饭店给严爷捎个话,就说请他盯稳了六国饭店的场面,防备着那些个日本人调虎离山!”
看着九猴儿一一答应之后扭头奔了二进院子里边招呼人手,相有豹这才转脸朝着谢门神和声说道:“谢师叔,那咱们这就走着?”
闷闷地一点头,谢门神弯腰攥住了大架子车的车把,微微一用力便把那寻常两三个人都拽不动的大架子车扶在了手中,脚底下踩着落地生根的功架,一步步稳稳当当朝着火正门堂口大门走去。
迎着大架子车的车轮,火正门中迎门待客的几个小徒弟手底下利落异常地在门槛上搁住了四块木板。只等着大架子车车轮刚顺着木板碾到了高高的门板上,几个迎门待客的小徒弟立马尖细着嗓门吆喝起来:“平安福地、步步高升!”
吆喝声才起,火正门堂口左右猛不盯地响起了几十条大嗓门的应和声:“平安福地、步步高升喽.......”
都还没等拽着大架子车的谢门神与车前喝道儿(注1)的相有豹回过神来,几十位曾经奔了火正门中求玩意的四九城玩家,全都打扮收拾得精神利落,拢拨儿扎堆地从火正门堂口大门两旁迎了出来,一个个全都是拢着双手抱拳作揖、高门大嗓地朝着谢门神与相有豹招呼着:“谢爷,咱们可是一大早就跟这儿候着您了!今儿这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上,您指定就是那出挑拔份儿的人物,没跑!”
“相爷,大早上听着街面上跑街传口信的吆喝这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改了半月楼,那地界可是您火正门在这四九城里出彩亮字号的福地啊!今儿可就都瞧着火正门了.......”
“老几位,我这儿说个瞧来的事儿。您诸位别嫌我嘴碎——今儿一大早,我打从我那铺面出来奔火正门堂口的时候,可是瞧见了菊社里头也拽出来好几架大鸟笼!瞧着那鸟笼子的规制......怕是有啥大物件藏着?相爷、谢爷。您二位在这事儿上头可得多加一份小心?”
“都到了这节骨眼上头了,左右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真就不信这四九城中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能叫几个跟日本人扯上勾连的外路人物拿捏下去?我说老几位,旁的忙儿咱们也都帮不上、办不了,这就给走前头喝个道儿吧?”
“说得还就是!老少爷们,走着?”
“走着!”
都没等相有豹与谢门神开口说话,几十个四九城中侍候鸟雀的玩家已然扎堆儿走到了街面上。也都不知道是哪位嗓门好、调门高。说不得平日里还喜欢去梨园行里票两出的主儿,猛地扯开了嗓门仰天四敞地来了句喷口:“火正门堂口出门亮彩,诸位街面上的爷们,劳驾您方便借道、叫好捧场了您呐.......”
吆喝声起处。街面上原本行色匆匆的过路人,还有那些个沿街商铺买卖家中站在街边招揽主顾的伙计,全都朝着街边屋檐下挪动了脚步,将宽敞易行的街面给腾空了出来。有些个好热闹的场面上走着的主儿,还都不忘了站在路边亮开了嗓门、摇头晃脑拖长了调门吆喝一声:“好!”
一人叫好、百人应和。谢门神拽着的大架子车才出了火正门堂口大门,门口朝着半月楼方向的街面上已然是干干净净,差不离街面上所有的人物全都归拢到了街边屋檐下,一个个垫着脚、伸着脖子,就等着瞧火正门中拽出来的大架子车上有啥能出彩的地方?
朝着谢门神苦笑一声。相有豹扭着脸低声朝谢门神说道:“谢师叔,原本就是个小喝道的事由,倒是骤然间变成了大喝道的架势,得亏了洪老爷子有先见之明,搁在您这大架子车上也都拾掇出来几样能见人的场面玩意,要不然......”
同样苦笑半声,谢门神无可奈何地拽着架子车走到了街面上。车身才刚刚摆正,伴随着谢门神伸手在大架子车的车把手上一拧一拉,大架子车上插着的彩旗、灯笼顿时随着大架子车车轮的缓慢转动,上下左右地招展舞弄起来!
都还没等守在街边瞧热闹的人物开口叫好,跟在了车边的相有豹抬手拍开了一枚不大的木榫子,几十只各样眼色、大小不一的鸟雀顿时从大架子车上搁着的鸟笼中飞舞出来,绕着大架子车鸣叫盘旋不休。
也就在这鸟雀绕车翻飞、叫人目迷五色的节骨眼上,两面红底黄字的三角旗猛不盯从车板上竖了起来。伴随着晨风轻抚,三角旗上面火正门三个大字翻卷生威,着实给谢门神拽着的那辆大架子车添了三分锐气!
眼瞅着这份热闹场面,替火正门中喝道的那些位玩家顿时扯开了嗓门叫起了好,捎带着也还没忘了各分左右围拢在了那大架子车周遭,跟随着谢门神的脚步朝着半月楼缓缓行去......
ps:昨日琐事太多,未能更新,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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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喝道,原本为大型车辆与运输商队在城市中狭窄道路中行走时,由前方趟路人物根据街道交通情况,随时朝身后大型车辆或运输商队吆喝示警,行话里被称之为小喝道。但在大清国亡国之后,北平城中街面上的喝道却又多了一种含义。每当有各样庙会、赛会或是手艺人之间的大型赌赛时,会有些帮闲人物在出行的车辆前大声叫喊,报出出行车辆所属字号、擅长手艺,以壮声势,行话中称为大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