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听着易家庄院里热闹非凡的动静,再悄悄看看怀表上已然挪动到了夜里十点的钟点,已然换上了一身力巴装扮的石川上野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悄没声地扣上了手里悄悄攥着的怀表.......
都不必再去易家庄院左近窥探,更不必再等手底下那些个石川家的体忍中留下的眼线回报消息,都已然过了晚上十点的时辰,都没瞧见石川家那些体忍擒住火正门中要紧的人物朝外撤离,这肯定就是石川家那些个体忍已然失手!
这时候再不朝外滑脚溜肩,怕是就再没机会保住自个儿这‘抓不住的石川’的名头了!
微微叹了口气,打扮成了个力巴模样的石川上野伸手从兜里摸出十来个大钱,抬手撂在了大车店里烧得滚热的炕面上:“掌柜的,给烫一壶老白干,灌我这酒葫芦里头!这给的可是现钱,您可甭在朝着那酒插子里头兑水掺荤!今儿心里头气儿不顺,我可就指望着这点酒散散心里闷气儿呐!这大晚上的还得赶夜路讨吃食.......下力气求活的人,命苦哇!”
爱搭不理地吆喝着个耷拉着脑袋打瞌睡的小伙计收了炕席上十来个大子儿,大车店掌柜的拖腔拿调地接应上了视窗商业的话茬:“得嘞......给钱的是爷、掌舵的是祖宗!您赏下这十来个大子儿,眼面前您就是大拿!没二话——口外来的原浆老泡子白干,您再赏十个大子儿,我这儿一滴水不掺,烫热了给您端上来。还饶了您一盘花生豆儿、二两猪头肉!”
眼皮子猛地一挑,石川上野脸上带着几分笑模样,一双手却是慢慢地朝着搁在自己身边的行李卷儿摸了过去:“掌柜的,我就这么个下苦力换饭吃的苦哈哈,能得着一壶老白干就算是开了大荤的主儿。哪儿还能有那闲钱操持下酒菜呀?您多少不拘、好赖不论,给我来一壶........”
话没落音,一个蜷缩在大通铺角落、像是早睡着了的壮棒汉子,却是猛地接应上了石川上野的话茬:“掌柜的,有荤有素、不论啥样的,都给端上来吧!今儿晚上风急月黑。走夜路都怕撞鬼!我瞅着呀......这屋里头有一个算一个,谁也都甭出门啦......”
嬉皮笑脸地朝那开口说话的壮棒汉子点了点头,大车店掌柜的很有些戏谑地将一双眼睛盯在了石川上野身上:“我可也瞅着今儿走不得夜路——怎么着?石川掌柜的,您今儿也都甭走了?就陪着我们这些个当真的苦哈哈盘桓一宿?”
话音落处,大车店里那张烧得滚热的大炕上。几个勾头缩脑、睡得鼾声如雷的壮棒汉子,全都猛地一拧腰身,使唤着秋风扫落叶的功架,在炕上蹲踞起了身子,手里头也都多了各样雪亮的家什,一双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也全都盯在了石川上野的身上!
依旧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那大车店掌柜的眼看石川上野已然被大炕上的几个壮棒汉子看守起来。顿时扭头朝着大车店外边走去,口中兀自扬声叫道:“这天儿可当真不早啦.......外边还有走夜路要进来歇晌的主顾没有?要再没人朝着店里头走,那我可要上板子封门喽......”
应着那大车店掌柜的吆喝声。门外立马走进来两个披着厚袄、浑身上下收拾得干脆利落的壮棒汉子。打头进来的那壮棒汉子都没瞧一眼蹲踞在炕上的石川上野,抬手便将一个拳头大小的小布包朝大车店掌柜的扔了过去:“三河合水流不尽,门前高岗万年青!外路空子搭帮借台,还得求大掌柜的一手掌乾坤、双脚定山河!”
闪电般地翻手一抄,那大车店掌柜的利落非凡地将那沉甸甸的小布包抓在了手中,顺势拢着双手朝进来的那俩壮棒汉子拱手一揖:“红花绿叶青莲藕。一碗水里有江湖!二位爷,虽说我是有个青帮里册受教的名头。可打实底上说,那也就是个护身躲灾的门神帖子。当真当不起您这么厚的礼!这些天得了路老把头吩咐,俩眼睁圆了盯住场面,好容易才把炕上那位石川掌柜的给留了下来,好赖算是没误了路老把头交待的事由!这剩下的活儿.......您诸位自便,我可也就不沾手、不入眼了,柜上有酒、灶上有菜,笼屉里有白面干粮。您二位忙活完了,自个儿取了垫垫饥就是......”
朝着那大车店掌柜的又一抱拳,进门的俩壮棒汉子侧身让过了大车店掌柜的走出了屋子,这才一左一右地走到了大炕边,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朝着石川上野开口说道:“石川掌柜的,您可还当真不好找啊?”
搭眼瞧着站在大炕前面的相有豹与韩良品,石川上野微微叹了口气,一双已经伸到了随身行李卷儿上头的巴掌也慢悠悠地缩了回来:“看来......‘抓不住的石川’,终于有被抓住的这一天了!也不必多问,那些袭击易家庄院的石川家体忍,已经全部玉碎了吧?”
微微一点头,相有豹沉声应道:“这回您倒是没猜错!不光是撞了易家庄院的那些日本人叫全伙子拿住了,就连戳在易家庄院里的内应、捎带上四九城中闹妖的那些玩意,也都一个没跑了!”
慢慢地跪坐在了大炕上,石川上野深深地朝着相有豹与韩良品一弯腰:“既然是这样的话,我也应该是诸位必须要抓住的人!对于有了这样觉悟的我,诸位能不能让我.......用你们支那人的话来说,让我做个明白鬼,应该是可以的吧?按照你们支那人的习惯,死囚在被砍头之前,也是要给一顿酒饭的?不知道能不能......”
冷笑一声,韩良品慢悠悠地从腰后抽出了自个儿那对精光闪烁的银牛角:“你懂得可还真多?这要是换了旁人开了这口。照着江湖规矩而论,说不定我还能答应一回!可你们日本人......你们害了我师傅的时候,倒是也讲究过一点场面规矩?甭那么多废话,上路吧!”
微微一抬胳膊,相有豹不着痕迹地拦着了想要朝着石川上野下手的韩良品:“韩爷。就叫他死个明白?!”
犹豫片刻,韩良品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从大车店里灶台上端过了一壶酒,重重地搁在了石川上野面前:“且容你一壶酒的功夫!”
深深朝着韩良品一弯腰,跪坐在大炕上的石川上野很是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酒壶,对着壶嘴轻轻啜了一口:“从出生到现在。这是第三次喝酒了啊......也是最后的一次了!在即将如樱花般凋落之时放纵一下,应该不算是什么过错吧?那么......相爷,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我的所有动作,都像是全然落入了你们的眼睛呢?前往火正门堂口和清华园的疑兵、安插在易家庄院里的、刚刚被收买的内应。甚至是我这样孤身潜入的单个对象.......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都没等相有豹开口说话,韩良品已然冷笑着接应上了石川上野的话茬:“石川,你横是不知道你是在啥地方?这儿是四九城,是中国的地面!老祖宗在这儿扎下了根儿,一辈传一辈子的活了好几千年!要论地头熟、眼睛亮、人面广,交情厚,你们这些个外路来的空子,那就是钻山打洞经营二百年。咱也能抬腿就闪出你两条街!”
“可是.......很多支那人,都已经被我们收买了啊?北平市政府的官员,一些富有的商人。还有街面上的那些混混......利用他们的人脉、眼界、交情和对支那的熟悉,我们也的确办成了许多事啊!为什么这一次,却会让你们得逞了呢?”
抬手指了指易家庄院所在的方向,相有豹沉声朝满脸疑惑模样的石川上野说道:“咱们中国有句老话——有钱能使鬼推磨!估摸着你们这些个日本人,也就是拿捏了这句中国老话,一手刀子、一手银子的四处平趟!得手了百十回之后。你们自然也就觉着这天底下没有你们收买不了的人,更没有不怕你们手里刀子的人!可估摸着你是不知道。中国还有句老话吧?”
“正要请教相爷,是一句什么样的话呢?”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做到了这三句话的,那就叫大丈夫!咱们中国的地面上,能做到这三句话的人可海了去了,不是你们一个小日本就能拿捏得下来的!”
“像是这样的话,恐怕只有那些读过书的人,才会懂得、并且恪守吧?难道那些连字都不认识的人,也会遵照这样的话来行事吗?”
“这话要叫人说出来,估摸着四九城里还真没几个人能掰扯明白!可这话也用不着说出来——几千年下来,这话里头的意思,已然是刻在了咱们中国人的骨头上、融进了咱们中国人的血里边,藏在了咱们中国人的心里边!甭瞅着平日里,咱们中国老百姓过日子过得憋屈,搁在那些个有钱人和当官的面前,也都有个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做派,可到了要命的裉节儿上头.......刀架脖子不犯怂,也不过就是寻常事儿罢了!话说到这儿,也就算是到头了!石川掌柜的,您这就上路了吧!”
闪电般地抽出了袖中拢着的蛇牙锥,相有豹抬手便将蛇牙锥朝着石川上野的咽喉刺了过去。而在相有豹身边,早已经按捺不住心头杀意的韩良品,也挥动着一双银牛角,盘旋挥舞着捅向了石川上野的软肋!
眼见着相有豹与韩良品挥舞着手中兵刃朝自己袭来,跪坐在大炕上的石川上野猛地朝后一仰身子,手中抓着的酒壶也带着呼啸风声,直朝着相有豹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借着泼洒得四处飞溅的酒水迷人耳目,身子后仰的石川上野双脚闪电般地一个弹踢,重重地蹬踹在了韩良品双手手腕上,顿时便叫韩良品盘旋舞动着扎向自己软肋的银牛角走了个空!
才刚刚闪过了相有豹与韩良品手中兵刃,石川上野丝毫也不迟疑地在大炕上挑起了身子,合身便朝着大炕后边低垂着的窗户撞了过去,显见得是想要撞破了窗户之后,再趁着夜色遮掩夺路而逃。可才刚刚撞破了窗户,窗户外面早已经布置好了的一张擒拿猛兽的大网,却将石川上野整个兜在了网中。网结上那些个密密麻麻的狼牙倒钩,顿时便将石川上野浑身上下扎出了一大片血窟窿......
敏捷地跳上了大炕,相有豹低头看着在网中不断挣扎嘶嚎的石川上野,刚想要挥舞着蛇牙锥赏了石川上野一个痛苦,同样跳上了大炕的韩良品却是猛地伸手拽住了相有豹的胳膊:“相爷,且先不忙杀这日本人,留给我带回去!我师傅坟头上边,可还缺个合适的祭品呐!”
微微点了点头,相有豹翻手收起了蛇牙锥,朝着远处依旧热闹非凡的易家庄院微微舒了口气:“这回......总算是把四九城里闹妖的日本人,给仔仔细细收拾了个干净!这要是世道能清净点儿,大家伙踏踏实实过日子,闲着了还能调教个玩意当乐子.......这日子可也就正经能过下去啦......”
与相有豹在窗前站了个并肩,韩良品却是微微摇了摇头:“怕是难!眼下这些个日本人,是叫咱们拾掇干净了!易家庄院里那些个调教玩意的日本人少了人撑腰,自然也都不敢在乍刺儿!可就眼前这世道......真怕是按下葫芦起来瓢儿,打走了饿虎又来了狼!想要清净.......相爷,咱手里的家伙什,可还当真闲不了!”
朗笑一声,相有豹深吸了一口气,一双眼睛在黑夜之中,也都闪着凌厉精光:“闲不了,那就不闲着!这世上从来就只有哄得好的孩子、打得怕的狼!但凡是有人敢欺负上门,咱身上旁的没有,脑子好使、拳头够硬,一腔子血该豁出去就豁出去,就不信这天底下,打不出个能讲理、能活人的地方!韩爷,咱瞧着就是了!”
“得嘞!相爷,咱瞧着!”
全书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