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不出声，齐絮儿便也不敢再继续询问，不知过了多久，沈眠眠努力克制着自己颤抖的声音道：“你……你先回去……”
话没说完，沈眠眠愣住了。
在江萍的记忆里，齐絮儿竟然没有自己的卧房？
每次睡觉的时候，都是蜷缩在自己床脚处睡的，方便自己下床的时候，踩着她的身体下床。
沈眠眠忍不住颤抖起来，这么小的孩子……这么小的孩子……江萍她……江萍她怎么……
沈眠眠惶惶的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被欺凌的感觉了，不会被治愈的……终其一生，也不会被治愈的……
那年，她被中学班主任告知，要举行同学聚会。在百般推脱下，班主任直接找到了她的家门口，让她必须参加，说有惊喜给她。
她不期待惊喜，她只希望所有人都将它当成隐形人就好。那日，她低着头走进去同学聚会的现场，爆炸的彩带声在耳边响起，将她惊得如同一直躲在阴沟中的老鼠，突然被人用手电筒照亮一样。
不觉得温暖光明，只觉得害怕恐慌，眼睛都要被刺瞎一样，周身的嘈杂声在脑海中都要爆炸一般。
他们说，他们知道错了。
他们说，他们是来道歉的。
他们让我原谅他们。
他们敬酒，好多人用手机记录这一刻，老师满脸欣慰，她被逼到角落里，面对那一双双闪着亮光的眼睛，就如同又回到了学校的时候，她们扒光自己的衣服，用手机不停的拍照，嬉笑着看着自己狼狈的一幕。
怎么能原谅呢？
怎么会原谅呢？
那些伤害，每时每刻都在刺痛着她，让她不敢走出家门，让她永远都不敢与陌生人交流，让她害怕与人相处，让她以后的日子里，都因为这阴郁的性格不讨人喜欢……被人排挤……
她怎么能原谅呢？
原谅了他们……那个蜷缩在黑暗角落里，过去的自己，该是会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扑倒自己身上将自己撕碎的吧。
她想要逃，门却不知道被谁关上了，那一双双期待又指责的眼睛落在自己身上，老师的表情慢慢又欣慰变得不满，最终斥责她道：“沈眠眠，同学们都道歉了，都是同学，有什么解不开的结？！都毕业这么多年了，他们还想着给你道歉，多难得啊，你差不多得了！”
她看着老师，她不明白……
为何在这些人欺凌自己的时候，老师不让他们住手，而现在，却逼着自己接受他们的歉意？
道歉了，就一定要接受吗？
那曾经被伤害的她，又要用什么来治愈自己？
这么多年，她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强迫自己不去回忆……将那个受伤的小孩关在记忆的最深处，任凭她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堕落腐烂……
可现在，这些人却硬生生将那个孩子拽到她面前，让她看清楚，这么多年堕落腐烂的，不止那个孩子，还有自己……
她一直都被困在那个时候……就算已经长大了，依旧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眠眠，你原谅我们吧，我每次看到那些被霸凌的新闻，就想到你，就很后悔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
“是啊，我们真的知道错了，你如果不原谅我们，我们会一辈子寝食难安的。”
他们说了很多……很多很多……
可沈眠眠不想听了。
你看，他们就连让自己原谅他们，都是有理由的。
为了让自己心安理得的过完以后的岁月，为了让自己不再受良心的谴责，所以自己必须要接受道歉。
好像自己接受了道歉，他们就可以当做那些霸凌不存在了一般，他们人生便没有污点了。
真可笑，他们也有良心这个东西呢。
“娘娘，午膳准备好了，要现在用膳吗？”
门外传来的禀告声，打断了沈眠眠的回忆，她自己没有什么心情吃东西，但想到齐絮儿，还是哑着声音道：“嗯，把饭菜摆进来吧。”
她深呼吸好几次，做好了心理准备后，才伸手打开纱帘。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在自己待在床上的时候，齐絮儿竟然一直都跪在地上？！
她急忙想要上前抱起她，还未待靠近齐絮儿，便发觉她在发抖。
自己距离她越近，她抖的越厉害……
沈眠眠止住了脚步，是啊……
她……她怎么可能不怕呢。
“你……起来吧。”沈眠眠退后，又坐回了床上。
齐絮儿闻言，听话的站了起来，比起小时候的乖巧，她此刻的听从，更像是被长时间训练以后的应激反应。
乖巧……听话……顺从……机械……
沈眠眠看着齐絮儿，六年不见，她……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比起小时候的肉嘟嘟模样，现在的她，清瘦高挑，只不过她一直低着头，沈眠眠看不出她的长相。
算起来，她今年应该有八岁了吧。
宫人很快将饭菜准备好，山珍海味摆了一桌，沈眠眠走过去，坐在桌前，想唤齐絮儿过来吃。
做足了心理准备，沈眠眠这才轻声道：“絮儿，你……也过来吃吧。”
听到沈眠眠的话，齐絮儿脸上并无半分高兴，反而抿唇，神色瞬间紧绷起来。
江萍又想玩什么？
平日里，她只唤自己“小贱人”、“狗杂种”，唯有在宫中偶遇父皇的时候，才会喊自己“絮儿”。
而每次，再喊完以后，等父皇走了，等待自己的便是加倍的殴打和谩骂。
心底满是惧意，但齐絮儿却不敢拒绝江萍的要求，缓步走到了饭桌旁。
但她却并不敢上桌，也不敢真如江萍所说的那般，拿起筷子吃饭。
哪怕饿意已经幻化成火辣的痛感，将她的胃灼烧到痉挛，她也只是等在一旁，等待着那不知何时才能休止的凌辱和虐待……
“坐下吃饭。”沈眠眠不敢去看齐絮儿，若是当初她没有替江萍求情，或者……若是自己没有占据江月的身体，也许……也许这些加诸在齐絮儿身上的痛苦，便不存在了。
现在，她怎么有脸去面对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