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仍是寂静,楚昭将金针一根一根取出。
“头一回行针,时间不能太久,太后身子虚,太久了怕是受不住。”她以医者的口吻解释道。
太后点头表示理解,拍拍她的手温声道:“辛苦你了。”
众人见太后开口说话,便都像被解了定身术一般,纷纷出声询问:“太后感觉如何,有没有比先前好一点?”
太后晃了晃头,又眨了眨眼,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当真有效,金针取出后,原本昏昏沉沉的脑袋竟真的轻松了许多,甚至看东西都比以往看得清明。
“像是好了些。”她不确定地说道,“先前这脑袋轻轻一晃就晕眩疼痛,现在不晕也不疼了。”
众人全都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若当真如此,靖南王妃的医术也太神奇了。”
“是啊,只行一次针便有这样的奇效,不是神医转世是什么?”
一片啧啧声中,楚昭收起金针笑着说道:“倒也没有这般神奇,只因太后病了之后一直难受,没有人能为她缓解这难受的感觉,所以现在只要有一点点改善,就会觉得舒坦很多。”
“是了是了,定然是这样的。”
太后语气松快地点了点头,又嫌弃地看向那群太医,“不怪靖南王妃说你们没用,这么多人都不能让哀家好受一点,以哀家看,太医院是该整顿一下了,免得有些人吃着皇粮滥竽充数。”
太医们顿时慌了神,扑通扑通跪了一地,后悔不该一时好奇跑来看靖南王妃。
原本想来看看这靖南王妃是不是装神弄鬼,徒有虚名,不承想自己却成了滥竽充数之人。
早知道就不来了。
太后看着跪了一地的太医,脸色更加嫌弃,对楚昭说道:“瞧瞧这些老东西,自己没本事,还瞧不起别人,一天除了请罪还是请罪,真不知道要他们何用。”
陈院判跪在最前面,额头点地,心里暗骂自己手下这帮人,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就敢口出狂言,要把自己的差事让给靖南王妃,倘若这会子王妃真要他们兑现,他们又当如何?
好在自己没说这话,否则真的要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楚昭没有顺着太后的话挖苦太医,只是浅笑着对贺云阶道:“我说个方子,劳烦小阁老帮忙记录一下。”
众人皆是一惊。
这靖南王妃不仅医术好,胆子也大,居然让小阁老帮她记方子,放眼京城,敢这么使唤小阁老的怕也找不出第二人。
贺云阶神色淡淡,倒也没说什么,转身吩咐宫女准备笔墨纸砚。
楚昭这才对太后说道:“臣妇曾听闻渔民在长途运输的时候,为了避免鱼儿麻木懒惰不肯游动导致的死亡,会在木桶里放几条泥鳅刺激鱼儿快速游动,从而避免死亡。
臣妇想着,每日按部就班,暮气沉沉的太医院,或许也需要几条泥鳅来刺激一下,不知太后以为如何?”
这个新鲜的比喻让太后眼前一亮,下意识和贺云阶对了个眼神。
贺云阶的反应和她一样,也没想到楚昭会有这样独到的见解。
太后拉着楚昭的手说道:“你说得很对,太医院是该进点新人了,不然这帮老家伙就都成坐井观天的蛤蟆了。”
这话说的实在不客气,太医们集体臊红了脸。
嫔妃们听太后把太医比作蛤蟆,全都掩嘴窃笑。
连贺云阶都忍不住弯起唇角。
楚昭趁机道:“我此次进京带了十几个神医堂的弟子随行,其中几个人尤其上进,医术在同辈中也是佼佼者。
太后若不嫌弃,可以让他们到太医院学习历练一番,太后的病后续治疗会很繁琐,正好让他们每天过来给我打个下手,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贺云阶唇角的笑意立刻因为楚昭的话收敛起来,神情也多了几分警惕。
这女人真是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稍有不慎就会被她见缝插针,并且每次都能找到最精准的时机,让人想拒绝都拒绝不了。
好比眼下的太后,对着楚昭满怀期待的目光,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犹豫片刻后,只得点头道:“你觉得好的,定然不会有错,不知他们现在何处?”
“在城外营地里。”楚昭说道,“只要太后首肯,回头我写个名单,让冯公公去把人接过来给太后瞧瞧。”
“好,就依你。”太后笑着应允。
贺云阶听到“冯公公”三个字,眉头不觉跳了一下,刚要说什么,两名宫女抬着放笔墨纸砚的小几子走过来放在他面前。
“小阁老,笔墨已备好。”
“嗯。”贺云阶的思维被打断,微微颔首在几案前落座,牵袖提笔看向楚昭,“王妃请讲。”
楚昭道了声谢,语速平缓,不假思索地报了二十几味草药的名称和分量。
清亮悠扬的声音回荡在殿中,老太医们全都竖起耳朵聚精会神的听。
听来听去,还是些调理肝郁血虚的药,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只是这一次,再无一人向她提出质疑。
谁提谁倒霉,不想倒霉的自然不敢再提。
贺云阶放下笔,拿起方子,轻轻吹干纸上的墨迹,转交给楚昭。
楚昭接过来仔细核对了一遍,确认无误后,点头赞道:“小阁老的字和小阁老的人一样赏心悦目。”
贺云阶微怔,面无表情地道了声谢,心头却仿佛被一枝春风中的柳条拂过,有种酥酥痒痒的感觉。
太后强打精神撑了这么半天,已是疲惫不堪,等楚昭开了方子之后,便让众人各自散去,自己也回了内室休息。
楚昭交代了煎药服药的注意事项,便也告辞而去。
贺云阶也要回文渊阁去办公,向太后告退后,和她一起走了出去。
两人并肩出了慈安宫,楚昭笑问:“小阁老要送我回去吗?”
贺云阶摇头:“王妃已经知道路了,本阁还有别的事要忙。”
楚昭又道:“小阁老之前说让我有事就去文渊阁找你,是当真的吗?”
贺云阶想起自己刚刚的决定,略微迟疑了一下。
虽然文渊阁也在皇宫,但那里属于前朝,他现在觉得楚昭还是待在后宫最为稳妥。
“小阁老又反悔了?”楚昭语带讥讽道,“我又不是老虎,也没长三头六臂,小阁老这般提防着我,是不是缺乏自信的表现?”
贺云阶看了她一眼,脱口道:“王妃想多了,你想去随时都能去,本阁犯不着提防你。”
“真的?”楚昭笑起来,“小阁老真好,但我还不知道文渊阁在什么地方,你今天先再我认认路好不好?”
好不好?
贺云阶愣了下,他还是头一回听到这女人用这般轻软的语气和他商量。
态度这么好,真让他有点不好拒绝。
好在他不是会轻易心软的人,冷着眉眼道:“改日吧,本阁今日有要事处理,不便带王妃前往。”
“哦。”楚昭失望地哦了一声,福身道,“既然如此,小阁老请便吧,我先走了。”
说完便带着铁锤和红绡径直离开。
贺云阶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不知怎的,竟有种莫名的负罪感。
她走得那样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丝留恋,又让他有种被舍弃的感觉。
她可真是个决绝之人。
如果有一天,当他们真的走到水火不容你死我活的那一步,她杀他的时候想必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吧?
贺云阶正想的出神,忽然看到前方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拦住了楚昭的去路。
“你就是靖南王妃?”
那人轻佻的声音传来,贺云阶蓦地回神,大步向那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