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了,反了……”陈院判气急败坏,咣当一声把什么东西摔在地上,“你们现在是太医院的人,张口王妃闭口王妃,本院行医数十年,还比不上一个黄毛丫头吗?”
“你还真就比不上。”楚昭一脚跨进门槛,在门内站定,“你要能比过我,太后也不至于千里迢迢把我请来了。”
“……”陈院判满腔怒火,抬头看看楚昭,又看看楚昭身边的冯观岚,又硬生生把火压了下去。
“王妃倒也不必如此咄咄逼人,方大人和太后的情况不一样,他被利刃刺破腹腔,失血过多,随时都有性命危险,当务之急是缝合伤口,及时止血,可你举荐来的这个小子死活拦着不让老夫给他缝合,请问这是何道理?”
“我没有不让缝合,我是说你的步骤不对。”云七辩解道,“你没有清洗伤口,也没有查看里面的内脏是否破损,直接缝合只会让患者死得更快。”
陈院判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内脏在肚子里,你说要扒开伤口查看,患者已经这样了,再强行扒开伤口,不是要他的命吗?”
“不会的,王妃就是这么做的。”云七说道,“我们当初解永县之围时,好多守城将领伤得比这还严重,王妃就是这样医治的……”
“胡闹,那些人能和御史大人一样吗?”陈院判厉声道,“那些人都是普通士兵,死活都无所谓,御史大人可是朝廷二品大员,自然要用最保守的方法治疗,否则出了事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楚昭听他这么说,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语气也变得凌厉:“普通人的命就不是命吗,你身为医者,怎能说出如此有违医德的话?”
陈院判吓一跳,强自镇定道:“我知道这话不中听,可事实就是如此,死一个小兵无人在意,死一个二品大员,整个太医院都要跟着遭殃。”
楚昭冷笑:“你害怕受牵连,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没本事,二是没胆子,两样都没有,你还做什么院判,回家哄孙子不好吗?”
“你……”
陈院判气得发抖,手指颤颤地指着她道:“行,你有本事,你有胆子,你要能按这小子所说的方法把人救活,我当场辞官拜你为师,太医院从此由你说了算。”
“好,这可是你说的。”
楚昭说了这么多,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立即对冯观岚道:“陈院判的话冯公公也听到了,你可愿为我们做个见证?”
冯观岚转着眼珠想了想,转头看向跟在身后的贺云阶:“我一人之言怕是不足为证,不如让小阁老来一起作证吧!”
“……”贺云阶神烦这死太监什么都要拉上他,板着脸拒绝道,“本阁没这个闲功夫,你们再耽搁下去,方大人怕是要血尽人亡了。”
“小阁老不肯为我做证,死了我也不管。”楚昭说,“反正这人跟我也没多大关系,我倒要看看明日你们二位怎么向太后,向百官交代。”
“……”贺云阶眉头紧锁,深吸一口气道,“你只管救人,本阁为你作证便是。”
楚昭展颜一笑,对他竖起大拇指:“小阁老真是个大好人。”
贺云阶:“……”
夸人能不能不要这么敷衍?
他什么时候是好人了?
楚昭走到方唯贤跟前,弯腰查看了他的伤势,让阿傲和云七留下帮忙,其他人都出去等候。
陈院判虽然说了那些赌气的话,终究是不放心,迟疑着不肯离去。
楚昭对铁锤使了个眼色,铁锤上前直接将人拎了出去。
“还有谁不愿意出去?”楚昭问道。
一屋子太医顷刻间溜了个干净。
铁锤折返回来,见贺云阶和冯观岚还在屋里,立刻走到两人面前,伸出双手,准备一手一个把他们拎出去。
“别,我自己走,不劳姑娘大驾。”冯观岚丢不起这人,转身逃了出去。
贺云阶也丢不起这人,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楚昭忍笑,吩咐铁锤关门,守在外面不许任何人进来。
铁锤应了一声,关上门,抱着胳膊守在外面。
冯观岚看她像半截铁塔似的杵在门口,啧啧两声,摇摇头,走到台阶前坐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招呼贺云阶:“小阁老,过来坐。”
贺云阶:“……”
这死太监,刚刚在方府门前还对他拔刀相向,这会子又亲亲热热地叫他一起坐,仿佛那些争执压根没有发生过。
脸皮简直比城墙还厚三分。
“来呀,扭捏什么?”冯观岚又拍着台阶叫他,“小阁老是不是嫌弃我?”
“……”
贺云阶给了他一个万分嫌弃的眼神,为了让他闭嘴,还是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哎,这就对了嘛。”冯观岚嘻嘻笑道,“大家都是同僚,政见不合又不影响私交,抛开公事不谈,我还是很喜欢小阁老的。”
贺云阶一阵恶寒,只想离这死太监远远的。
可他刚一动,就被冯观岚揽住了肩膀:“小阁老别动,咱家忙了一夜,实在累得很,让咱家借你的肩膀眯一会儿。”
贺云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用力去掰他的手。
“别动。”冯观岚小声道,“你不让我靠,我明天就在城里散播谣言,说你和我有一腿,看你爹不打断你的腿。”
“你敢!”贺云阶压着嗓子对他怒目而视。
“你看我敢不敢。”冯观岚说,“反正我是个阉人,没脸没皮。”
“……”贺云阶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呼出,对候在一旁的太医和随从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了,都退下吧!”
“是。”众人齐齐应声退去。
等人全都走完之后,门前还站着一个铁锤。
“你也下去吧!”贺云阶说道。
铁锤翻个白眼,抱着胳膊靠在墙上不予理会。
“别管她了,她个子高看不见。”冯观岚说道,脑袋一歪靠在贺云阶肩头闭上眼睛,舒服地叹了一声,“小阁老身上好香啊!”
“……”贺云阶咬了咬牙,又忍不住想杀人。
冯观岚说睡还真睡了,闭上眼睛没多久就打起了轻微的呼噜。
贺云阶很想趁机捏断他的脖子,手指张开又攥起,最终只是将他的脑袋挪到另一边靠在柱子上,自己悄悄起身走到院子里。
天边不知何时挂起一弯清冷月牙,他仰头望着月牙出神,恍惚间都快想不起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提议把楚昭接来京城了。
如果此时太后再来问他让楚昭进京究竟是对是错,他已经给不出确切的回答。
他想,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对这个女人产生那么强烈的好奇心。
如果他没有对她产生好奇,后面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很多事情也不会像现在一样,一步一步脱离他的掌控。
他不喜欢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
所以,他不能再任凭这个女人继续作天作地,破坏他的计划。
必要时,他也不是不能杀了她。
一个女人而已,他不会舍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