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这个长孙对朝颜是怎么样的看重,老爷子心里自然清楚。他这个时间过来,肯定不是专门赶来看热闹的。
“悦溪,你来说,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想到这里,老爷子看向夏悦溪,冷斥道,“别躲在你妈身后,出来,把话说清楚。哭哭啼啼,哪里像我们夏家的女儿?”
晚饭桌上苏玫告诉他,政宴带着悦溪去学校接朝颜买礼物的时候,他心里是高兴的,觉得老二一家像现在这样父慈子孝和和美美就是他最大的幸福了。
谁知晚上他都准备休息了,老周突然敲门进来,说二爷带着三小姐回来后去书房找了戒尺,现在正在客厅打三小姐手心呢。
他心里一惊,知道晚上肯定出了什么事,立刻穿好衣服急匆匆地下楼。
那时的夏悦溪手心被戒尺抽得又红又肿,躲在苏玫身后嘶声大哭,苏玫和夏悦娆一个护着她一个拦着夏政宴,几个人在客厅里闹得不可开交。
看他下来,才总算安分了些。
看到夏悦溪红肿的手心,他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还有点不安——政宴脾气好,很少对女儿们发火,今天居然气到动戒尺,下手还这么狠,肯定是悦溪做了什么让他忍无可忍的事。
联系苏玫说的话,他心里“咯噔”一下,忙问夏政宴发生了什么。
夏政宴简单说了晚上发生的事,听到夏朝颜脑袋磕在了台阶上时,他险些一口气没缓过来。
现在夏云泽专门过来了,可见今晚的事不可能草草收场。
“爷爷,我……”夏悦溪抽噎着,不敢看其他人,只能用力拽紧苏玫的衣服,小声为自己辩解,“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
女孩子越说越委屈,眼泪再次“吧嗒吧嗒”往下掉。苏玫忙拍着她的背,旁人看上去只觉得她眼里满满的都是心疼。
现在大家都在看着,为了她一直塑造的”慈母“形象,就算知道夏悦溪做错了,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对她置之不理。
苏玫皱紧眉头,放软了声音劝说道:“爸,你看政宴已经打了她十几下戒尺,这孩子也知道自己错了,您就别生气了,原谅她这次吧……”
她话音未落,夏云泽抬手把车钥匙丢在了茶几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苏玫心里一跳,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我今晚遇到朝颜了,表哥送她回学校时,顺路去了一趟今夕何夕。”知道苏玫和夏悦娆护着,夏悦溪不会说实话,夏云泽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听她的实话,“朝颜跟我说自己不小心磕了一下,头疼得厉害,我就带她去了一趟医院。检查完医生说是后脑勺受到硬物撞击,有轻微的脑震荡反应,开了药后我把她送回学校去了。”
顿了顿,他继续道:“我今晚来,只是为了跟爷爷说一声,不是什么大事,爷爷不需要为了小辈们的争执太过操心。”
夏悦溪没听出什么问题,苏玫却在一瞬间握紧了拳头——夏云泽,好一招以退为进!什么脑袋受到硬物撞击、轻微脑震荡,这家伙把夏朝颜的情况先说了一边,然后才说让老爷子不要操心,听到这些话,老爷子怎么可能不操心?!
而且,“朝颜跟我说自己不小心磕了一下”?老爷子本来就觉得愧对夏朝颜,现在让他知道夏朝颜对夏悦溪的忍让,只怕会更心疼吧!
果然,老爷子听了夏云泽的话,急急问道:“轻微脑震荡?还不严重吗?!为什么不住院观察一下?!”说着,转向夏政宴,厉声道,“你女儿磕了头,你居然没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你这个爸爸是怎么当的!”
夏政宴心里愧疚,忙点头承认错误:“是,是我的过失,爸您别气,小心血压……”
夏云泽也在一边安抚:“爷爷别生气,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
然而这些安抚的话并没有平复下老人的怒火,反而火上浇油,越烧越旺。
“你!夏悦溪,你给我说清楚!为什么推自己的姐姐?!”没听他们把话说完,老人家把目光转向夏悦溪,用力拍着桌子,吼道,“你给我站出来!前因后果说清楚!听到没有!”
夏悦溪被爷爷这么一吼,吓得僵在原地,眼泪都忘了擦。
“悦溪,跟爷爷说一下,今晚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夏悦娆走到她身边,挽着她的手臂安慰道,“爷爷也是想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如果真的只是误会,大家不会怪你的。”说着,在夏悦溪手臂上轻轻拍了拍。
察觉到了姐姐的暗示,夏悦溪侧头看向她,夏悦娆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夏悦溪打了个泪嗝,结结巴巴地说道:“是因为林祁哥哥的事……大姐姐今晚故意在我面前提起林祁哥哥的事,语气不是很好……我、我很生气,才伸手推了她……”
越往后听,夏云泽脸色越难看——很好,比起夏悦娆,夏悦溪毕竟是他有着血缘关系的亲妹妹,是闻馨阿姨的女儿。在不触及到底线的情况下,他不介意护着她。
今晚过来,本来是想借这个事给她提个醒,也没准备真的惩罚她什么。
谁知道,到了这个时候,她居然还敢说谎,还想把责任全部推到朝颜身上?
“林祁?”见夏悦溪明白了她的意思,夏悦娆立刻接了她的话,疑惑地问道,“大姐姐为什么要和你说起林祁哥?”
“……”实在不擅长说谎,可是话已经说出口了,夏悦溪也只能硬着头皮把话接下去,“大姐姐知道我喜欢林祁哥哥,也知道订婚的事……她就是想嘲笑我!”说到这里,女孩子内心深处因为恐惧暂时忘却的怒火再次烧了起来,她尖声道,“明明知道我喜欢林祁哥哥,她却偏要和我抢,抢赢了,还要来我面前炫耀!我……”
“砰!”茶杯摔到地上,碎成了几瓣。
夏悦溪的话戛然而止——她呆愣愣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碎成几瓣的茶杯,忘了后面的话。
摔了手边的杯子,老爷子站起身,指着夏悦溪,冷声道:“去小书房跪着。”转头对周管家说道,“安排人盯着她,我没发话之前,不许起来。”
老爷子似乎在某个瞬间把所有的火气全部压了下去,他看着夏悦溪的眼神里再无丝毫关爱,只剩下冰冷的审视。
“真是可笑,我夏家的女儿,还没学会做人,就已经学会撒谎了?”
爷爷那样冰冷的眼神……夏悦溪整个人宛如坠进了结冰的汪洋里,一腔怒火瞬间被浇灭,余下的,只有透彻骨髓的凉意。
“还有你们……”老爷子视线扫过苏玫和夏悦娆,“平日里宠着她,纵着她,连犯了错都护着她,怎么?存心把她养废吗?”
老爷子无意间说出了她的心事,苏玫有些心虚地垂眸避开老爷子的目光,温声回道:“爸,您说的是,我以后一定对她严加教育,不会再让她胡来了。”
“哼。”老爷子最后看了眼夏云泽,冷声道,“不早了,该休息的休息去吧,云泽,你跟我来一下书房。”
……
书房里,老爷子坐在太师椅上,右手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扶手。他不说话,夏云泽也沉默。
“你很失望吗?”老爷子打量着夏云泽的神色,问道,“对于悦溪的回答,你很失望?”
夏云泽笑了声,没有否认:“我以为,我的妹妹,至少该有点担当。”
“朝颜真的没有跟你说今晚发生的事?”
“爷爷,如果她说了,我就不会带她去医院,而是直接带回夏家了……况且,今晚这事,不需要她说,我也能猜到大概。”
“哎……”老爷子叹了口气,拧眉喃喃道,“云泽你说,悦溪那孩子,怎么成现在这个样子了?胆小,冲动,骄横,甚至敢当着我的面说谎——还好她的谎言不算高明,不然……”
“这就要看悦溪平日里都是和什么人在一起的了。”夏云泽冷笑道,“爷爷,当年二叔为什么要执意娶苏玫进门?夏家二爷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为什么一定要娶苏玫?”
“……”想起这段孽缘,老爷子摇了摇头,不愿意多说。
夏云泽没有继续追问:“爷爷,你觉得苏玫是真的爱二叔吗?”
老爷子微一迟疑,点点头——这点他是绝对不会怀疑的。
“那你为什么能放心的把悦溪交到苏玫手上,让她带着长大?”夏云泽淡声提醒道,“对于苏玫而言,悦溪和朝颜一样,都是她情敌的女儿。”
“……”孙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爷爷,悦溪年纪还小,又是姑娘家,跪一晚肯定受不了,你吓吓她就行了,我去让她起来了。”
有些话点到即止,夏云泽也没准备老爷子能立刻对他的话做出什么回应。
老爷子没有阻止孙子的行为。
悦溪才十六岁,说到底还是被骄纵坏了不懂事,一遇到感情的事就露出了十几岁孩子的冲动和自私。
他今晚的确被她气到了,可是这样单纯的体罚肯定没什么作用。
夏云泽此刻给了他台阶,老爷子也就顺着台阶下来了。
……
小书房台灯打得比较暗,昏黄的一圈落在少女身上,衬得她看起来孤独又可怜。
夏悦溪跪在蒲团上,不停地抹眼泪——爷爷今晚真的被她气到了……早知道就实话实话说了,后面那些话自己本来不想说的,谁知二姐姐偏偏接了她的话……爷爷只怕对她彻底失望了吧?
“知道错了?”
听到声音,夏悦溪回头看向来人。
青年站在门口,影子被拉得很长。他逆着走廊的灯光,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楚,但夏悦溪觉得他的语气似乎比以前温和了很多。
“大、大哥……”她怯怯地唤了他一声。
“知道错了吗?”夏云泽走进房间,在她身边屈膝蹲下,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或许是夜色把兄长的语气渡染得过分温柔,让少女慢慢放下了抵触和恐惧。她捂着脸,呜咽着小声说道:“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很生气,明明大姐姐已经否认了……可是,我还是很生气……我推了她,看她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我、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知道错了就好。”夏云泽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回房间休息吧,折腾了这么久也累了——我让赵婶备好了消肿的药酒,已经送去你房间了。”
“可是,爷爷说了……”
“爷爷说了,让你认错了就回房间去。”夏云泽把她拎起来,忽然问道,“悦溪,有谁跟你讲过你母亲的事吗?”
“我妈妈?”闻馨吗?少女摇摇头。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只有这么小……”夏云泽抬手比划了一下,“躺在婴儿车里,脸很小,但是眼睛特别大……馨姨就坐在婴儿车边上,给你唱歌……”
“……”
“后来等你能出门了,馨姨就会抱着你到我们家找我母亲——我妈很喜欢女孩儿,所以每次你来了都会抱着你逗很久。我记得你第一次发烧住院,馨姨在你床边守了两个晚上没有合眼,后来还是我母亲去换她,她才休息了一会儿。那个时候,二叔经常不在家,馨姨大多数时间都放在了你身上,为此,朝颜还和她闹了好久的脾气。”
“爸爸为什么经常不在家?”兄长难得说这么多话,夏悦溪疑惑地问道,“他、他不喜欢妈妈吗?”
“我听我妈说过,二叔和馨姨青梅竹马,他当年追馨姨闹得整个圈子里都知道——这些往事你可以去问那些叔叔婶婶们——这可是他们那个时候的大八卦。”
“那为什么……”夏悦溪喃喃道,“难道是因为,爸爸不喜欢我?”
“这么多年,你觉得二叔像是不喜欢你吗?”
“那……”
“你出生没多久,你的外公外婆和舅舅在一次空难里去世了,你母亲生产后要照顾你,要操心朝颜,还要因为二叔的冷暴力黯然神伤……听闻噩耗后一病不起,不久后离开人世——你母亲去世不到一年时间,二叔娶了苏玫进门,从此夫唱妇随恩爱非常……”
夏悦溪呆呆望着兄长,似乎因为他的话震惊,又似乎根本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妈妈生小孩的时候爸爸为什么不回家?妈妈生病了爸爸为什么不回家?不是爸爸追求的妈妈吗?为什么妈妈一年孝期不到他就娶了别人?
兄长肯定不会拿这种事情骗她,因为这些事只要找和夏家相熟的婶婶阿姨们一问就可以知道。
可是,从小到大,她身边的人从来没有人跟她讲过爸爸妈妈的事……
为什么爸爸要这样对妈妈?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