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的时候,夏政晏一直在琢磨苏玫的话——难道真的和苏玫说的一样,裴家只是想找一个合作者,在众多的新贵世家中挑中夏家。
可是真要算起来,夏家在槿城这么多年,从夏老爷子那一辈开始,彻底坐稳槿城四大世家的位子,如今也称不上新贵家族。而且,夏家一直和沈家交好,不可能弃了沈家选择裴家——裴老爷子有那么多选择,为什么选择夏家?
带着这种疑惑和苏玫下楼,隐隐可以听到会客厅里传出来的阵阵笑声。
“是老爷子的声音?”苏玫浅浅笑着,低声道,“不知道什么事让老爷子这么开心。”
到了会客厅,门口的佣人无声地推开门,苏玫一眼看到沙发上明眸带笑的女孩和女孩对面的青年。作为一个母亲,苏玫很久没有看到自己女儿笑得这么开怀——她眼睛里流转的微光告诉她,现在的夏悦娆是真的很开心。
苏玫的目光顺着夏悦娆的视线移到她对面的青年身上。悦娆这么开心,是因为这个男人的到访吗?她猜得果然没错,裴家想要结交的是整个夏家,和夏朝颜无关——没有夏朝颜,他和悦娆一样能聊得这么畅快。只是可惜,悦娆没有早点结识裴家的人,不然那个桑海游园恐怕不是送给夏朝颜,而是送给悦娆了。
听到门口的动静,夏老爷子抬头看了两人一眼,拧眉道:“有客人在,怎么耽误这么久?”
作为悦娆的生母,不能让裴家的人对她产生什么误解,苏玫连忙回道:“听说裴家的客人来访,我跟赵婶交代了一下,准备几个槿城的特色菜。”简单地解释一下为什么来迟,说完又看向站起身的青年,客气地笑道,“不好意思,久等了。”
“夏二夫人太客气了。”青年淡淡笑道,“未下拜贴突然造访,本就是我的过失。”
青年说得客气,苏玫不禁点点头——这孩子倒是客气得很,也不知是裴家的什么人。若是身份配得上,或许可以考虑一下悦娆的婚事……
察觉到母亲的疑惑,夏悦娆偷看青年一眼,跑过去抱住母亲的手臂,软软糯糯地介绍道:“爸,妈,这位是裴琸少爷。”
“原来是裴大少爷。”夏政晏微微点头,道,“幸会幸会。”上次夏朝颜的生日,听闻裴家少爷在槿城,夏家专门给裴琸递过请贴。那次裴琸人倒是来了,只不过没给他们结交的机会,只听说和朝颜的一个同学跳了两支舞后便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宴会。
朝颜说现在桑海游园还是裴家在运营,想来,那位负责人就是面前这位裴大少爷了。
“裴少现在过来,不知是为了什么?”想起苏玫的话,夏政晏神色淡漠,不动声色地试探。
仅仅只是一个生日宴会而已,裴家完全没必要这么劳师动众。他自认为夏悦娆还没有这个分量,值得裴琸亲自来接。
不是他们要在桑海游园举办生日宴会,怎么反而问他过来做什么?夏政晏这是在试探他吗?裴琸无声地扯了扯嘴角,心底逸出一声叹息。夏朝颜那个女人挺聪明的,都说虎父无犬女,他本以为夏二爷也是个聪慧果决的人,今天这么一看……这位父亲和女儿的差距,着实有点大。
“前两天收到朝颜的消息,说夏家想在桑海游园为悦娆小姐举办生日宴会和成人礼。”想起裴老爷子交代的话,裴琸克制了笑,“父亲知道后很重视,又想到桑海游园虽然送给朝颜,但她直到现在都没有过去看看,也不知道喜不喜欢,便安排我过来接朝颜过去看看。”
夏悦娆甜甜的笑瞬间僵在嘴角。
苏玫眼皮跳了跳,神色微沉:“裴少是专门来接朝颜的?”过生日的人是夏悦娆,他挑着生日前几天来夏家拜访,却是为了接夏朝颜?裴爷这是想打她这个夏二夫人的脸吗?
“朝颜不在吗?”仿佛没看到苏玫陡变的神色,裴琸恍然道,“也对,槿城大学应该开学了吧?我去学校接她便是。”他笑了笑,意有所指,“我父亲的意思是,桑海游园毕竟是送给朝颜的礼物,朝颜尚且没有参观过,总不能让别的人先进去坏了整个游园的美感。”
“裴琸,你这话什么意思?!”被最后一句话刺激到,夏悦娆指着裴琸大声道,“不过一个桑海游园而已,你以为我很稀罕?!”
“悦娆!”出声呵斥跳脚的女儿,夏政晏看向笑而不语的裴琸,拧眉道,“朝颜昨天去了学校,裴少若是想找她,可以去槿城大学。”
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言语有何不妥,裴琸回身对着夏老爷子弯了弯腰,恭敬地说道:“那我就不打扰夏爷爷了。”
他今天来就是为了表明裴家的态度——桑海游园是裴老爷子送给夏朝颜的礼物,裴老爷子看中的是夏朝颜这个人,和夏家无关。夏家有些人放下脸面巴巴凑上来给他打,他不介意重重抽她两巴掌,把她打醒。
直到裴琸离开,夏悦娆仍然没有平静下来。那个男人一定是故意的,故意心平气和地坐在她对面,故意和她谈笑风生。他一定在等爸爸妈妈下楼,等着这一刻,给她难堪。
知道女儿生气,苏玫搂住她的肩膀温柔地拍了拍,柔声安慰道:“悦娆,裴少和你大姐姐是旧相识,过来接她也是正常。裴家那种家庭养出来的小孩,必然眼高于顶目中无人,你和他一般见识做什么?”
“妈,我就是……”
“就是什么?不甘心?”夏老爷子慢腾腾站起身,冷眼瞅着夏政晏一家三口,冷笑道,“我早就说过,裴家看中的是朝颜,不是我们夏家,更不是你们。我劝了,你们不听,非要把自己的脸送上去给裴琸打,怨得了谁?”
“爸,我们……”
“你们什么?”这个儿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拐杖在地上狠狠敲了两声,夏老爷子厉声道,“你以为就你们聪明?裴家的人是傻子,看不出来你们在打什么小心思?!”他指着苏玫,恨铁不成钢,“你!你不就是听说裴家送了朝颜桑海游园,想在外人面前给自己给悦娆挣回面子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爸,您误会我了!”苏玫急忙喊冤,“朝颜是夏家的小姐,裴爷送她桑海游园我高兴都来不及,哪会去和一个孩子争……”
“我不瞎!”被裴琸轻慢的言辞和行为气到,夏老爷子一腔怒火全都转移到罪魁祸首身上,“你不争,为什么要给白家的家主发帖子?苏玫,你是嫌我们夏家丢人丢得不够多吗?!非要把夏家折腾散了,成了外面人眼里的笑话才开心对不对!”
“你给白家的人发了帖子?”客人的名单是苏玫一手把持,偶尔有重要的客人她会和他商量,但邀请白家家主这件事他却毫不知情。夏政晏诧异地看向苏玫,“你请白家的人做什么?”
白家和他们夏家不是一路人,偶尔在其它晚会上遇到,萧然还会想着法子找他们夏家人麻烦——这种人邀请来,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我是听说白家家主和朝颜关系不错,想着或许可以借这次机会化解我们和白家的隔阂……”
“够了!”这个女人,直到这种时候还在忽悠他那个傻儿子……夏老爷子呵斥住苏玫,失望地摇摇头,“苏玫,你最好祈祷白家人那天不要出席,不然……”不然,难堪的一定是你。而在那一晚,你的一言一行全部代表着我们夏家……
“爸,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心思被看穿,苏玫没有多加争执。想起裴琸的表现,总觉得在桑海游园举办生日宴会是个错误的决定,苏玫试探着问道,“既然您觉得桑海游园不合适,那我们不如换个地方……”
“换地方?!”老二家这个儿媳妇以前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现在做事变得这么冲动无脑?“请柬已经全部送出去了,你要现在更换地点,你让那些客人怎么想?你让外面的人怎么看我们夏家?”
桑海游园本来就是一个爆点,地点定在那里,不知道多少人在私下里议论。距离生日还有一个星期突然通知改变地点,那些媒体报道会怎么写,又会做出什么样的猜测和评价?稍不小心,夏家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好名声就会毁于一旦,他怎么可能让她现在更换宴会地点!
眼见夏老爷子的眼里再次燃起怒火,夏政晏忙扶住老爷子的胳膊,垂下脑袋认错:“爸,苏玫就是随口一说,您别放在心上——悦娆生日马上到了,我们再糊涂,也不会这个时候更换地点的。”
看着这三个人都觉得心烦,夏老爷子甩开夏政晏的手,对一旁的周管家道:“老周,我们上去。”老人锐利的目光钉在夏政晏身上,压低声音冷冷道,“政宴,我已经老了,管不住你们,你们自己随便折腾,只别最后受了委屈跑来找我哭就行了!”
夏老爷子上楼后,夏悦娆终于怯生生地开口,声音带着哭腔:“爸,妈,爷爷这么生气,我……我不想过生日了……”说着,眼泪哒哒地掉下来。
她哭得伤心欲绝,苏玫忙把她抱进怀里,拍着她的背,听着女儿的哭声,慢慢的,也红了眼眶。
“别哭了!”被两人闹得心烦意乱,夏政晏压抑下即将爆发的怒火,沉声道,“二十岁是成年礼,这么重要的生日,怎么能不过?你爷爷被裴家那混小子气到才会说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那个裴琸着实可恨,明知朝颜在槿城读书,还偏要跑到夏家来给他们难堪,把老爷子气成那样,连带着他们跟着遭殃……
“爸,我真的只是想去桑海游园看看,没有想过和大姐姐争什么……大姐姐脾气那么好,我们都姓夏,我和她争抢根本没有意义啊……”夏悦娆哽咽着说道,“这次是我考虑不周全,裴家的人生气也是应该的。等有机会,我会亲自去跟裴老爷子道歉……”
“道歉?道什么歉?”悦娆还是这么懂事,明明她才是受委屈的那个,却想着怎么跟别人道歉。夏政晏心疼女儿,没好气地说道,“裴琸就是欺人太甚!”不,这次来给他们难堪,肯定不是裴琸的意思。裴琸不是裴家的当家人,再胡作非为也不敢瞒着裴老爷子擅自行动——这次的事情,十有八九是裴爷的意思。
呵,真以为裴家厉害夏家就怕了他们了?
夏政晏铁青着脸,显然被气得不轻。苏玫拍拍夏悦娆的肩膀,轻声道:“悦娆,你先上楼,我有些话要和你爸爸单独说。”
……
她想说什么呢?老爷子把话说得这么决绝,她现在又能为自己辩解些什么呢?
就算做了这么多年的夏二夫人,她的命运仍然不属于自己,而是牢牢握在别人手上啊。她一生过得委曲求全,只希望她的女儿可以扬眉吐气,就算嫁了人,也可以不受任何委屈,不被任何人欺负。
“政宴,白家家主的确是我擅自做主邀请的,我也不确定他会不会过来。”再开口时,苏玫很冷静,冷静到她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仿佛无声地呐喊,想要挣脱现有的束缚,“政宴,外面人都知道,朝颜和悦溪是你和闻馨的女儿,是正正当当的夏家千金,而悦娆不是。”
“悦娆怎么会不是?”不喜欢这种言论,夏政晏冷笑道,“我看谁敢到我面前胡说八道。”
“他们不会到你面前说,可是他们就是这么想的。”苏玫觉得自己的灵魂从身体里飘了出去,浮在上空静静注视着自己。而她的身体,也正在为了女儿和自己以后的幸福做艰难的挣扎,“现在有我们在,那些人不敢乱说。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在了呢?那个时候,悦娆没人护着,就要自己一个人面对那些人的说长道短,面对各种流言蜚语——政宴,这样的日子我已经经历过,我不希望我的女儿再去重新经历一遍。”她苦笑道,“我想给她最好的,给她找到各种依靠,越强大越好,所以我邀请了白家人。”
“玫玫你太天真!你担心我们去了以后悦娆无依无靠,想给她找个依靠,你觉得白家人会愿意成为她的依靠吗?”因为她是夏家人,哪怕她再可怜,萧然也只会嘲笑她羞辱她——依靠?简直是他听过的最可笑的幻想!
“他可以!”这是第一次,苏玫大声反驳了爱人的话,她流着泪,一字一句道,“他可以——只要他出现在悦娆的生日晚会上,他就已经是悦娆的依靠!只要他出现在生日晚会上,以后那些人想欺负悦娆,都会再三思考。这就是我想要的!”她泣不成声,“我想要的很简单,只是希望那些人不要那么明目张胆地欺负我的女儿……只是希望他们在欺负我女儿的时候,能够有所顾忌。我需要像萧然这样的依靠,越多越好——不然你觉得我为什么一定要在桑海游园举办生日宴会?”
“你……”她从来不说,原来心里有那么多的不安?夏政晏又是自责又是无奈,“你啊,真是傻……”就算他们死了,只要夏家还在,那些人哪敢欺负悦娆?有什么依靠,比自己的家族更加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