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见过?那个人?她果然知道!她果然知道!林祁惨白了脸,惊慌和难以置信涌上心头,化成一只密不透风的手,把他整颗心脏紧紧拽住。早在夏朝颜第一次提起林淮的时候,他就觉得她知道些什么,只不过那个时候她否认了,他便没有细想。今天她再次旧事重提,紧张惶恐以后,林祁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
——从什么时候开始,林淮不仅成了他无法摆脱的噩梦,还成了别人威胁他的筹码了?
“呵,你在说什么,我没听懂。”恨意盖过愧疚,林祁声音低沉下来,“你是说昨天那个和我长得很像的男人吗?夏朝颜,你觉得他是谁?”
“他……”他是谁难道林大少爷你不知道?夏朝颜话刚出口,身边的青年忽然搂住她的肩膀,接过她的话,“他是谁,我们怎么会知道?”青年轻笑一声,“昨天我们不在医院,林祁少爷问这话,真是奇怪。”
不能正面回答林祁的话,无论林家承认或者不承认林淮的身份,那都是林家的家事——家丑不可外扬。夏朝颜在林祁面前提起林淮刺激他无所谓,反正林祁心里有鬼,不敢把这些话告诉林家家长。但现在这里还有夏悦娆,夏朝颜若是承认自己认识林淮,不是在明明白白告诉夏悦娆她知道了林家的秘密?
“呵。”这个男人倒是精明得很。林祁冷冷笑道,“既然不知道,还请夏大小姐不要在外面胡说八道得好。”每次和夏朝颜交锋,他都是位于下风的那一个。今天有了翻身的机会,林祁语气嚣张,颇有些扬眉吐气的快意。
“林少爷。”安抚似的搂紧夏朝颜的肩膀,霍清珣道,“我听说你有个哥哥?我觉得你兄长要是还活着,肯定没有你优秀——毕竟,能把小人得志表现得这么淋漓尽致,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这话就是明着讽刺林祁,夏朝颜捂着嘴偷乐,顺便扯扯男友的衣服以示鼓励:霍老师,骂他,骂死他!让他没事找事过来挑衅她,哼。
“你!”不清楚霍清珣的底细,林祁在发火前出现瞬间的迟疑。然而瞬间迟疑之后,男人原本的气势便弱了很多。眼见林祁吵下来没占什么便宜,夏悦娆连忙拉住林祁的手臂,把他拉到一边,安抚道:“哥,你别和他们两个一般见识,那个夏朝颜在外面那么多年,学的跟个泼皮无赖一样,能和她在一起的男人,只怕也不是什么好货。你没必要为了这种人动怒。”
“嗯。”妹妹说的有道理,林祁应了一声,勉强压下怒火。
现在不是和夏朝颜斤斤计较的时候,林淮回来了,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在林淮没有和父母相认,没有回到林家之前,解决林淮。
夏朝颜在和霍清珣说悄悄话,眉眼弯弯,嘴角含笑。林祁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若无其事地转移到一旁:夏家两姐妹都认识林淮,看昨天那情形,夏悦溪和林淮似乎关系不错?或许,这可以作为他对付林淮的一个突破点?只是不知道,夏悦溪对于林淮来说算什么。
等了一会儿,手术室没有动静,夏朝颜失了兴致,挽住霍清珣的胳膊,低声道:“霍清珣,我们回去吧——看眼下这情形,苏玫恐怕是真的活不成了,我们不用在这里浪费时间。”得知殇的厉害后,她忽然对苏玫的结局失去了兴趣。她知道苏玫会受尽折磨,不得善终,这就够了,至于过程如何,她没必要知道得这么详尽,也没兴趣。
不喜欢医院的气味,霍清珣清咳一声,道:“要不要顺路去一下那位李叔叔店里?”夏朝颜今天的行程在出门前已经和他大概交代了一下,他无可无不可,只说有他陪着,去哪里都行。
夏朝颜道:“好啊。反正回学校也要经过那里——我已经请了好几天的假了,再不回去,这学期恐怕要挂科。而且,我还有些话,要和一一聊一下。”对付闻远,叶一一可以成为她手里最锋利的刀,她很乐意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室友,看看她的回应。
等夏政晏和林望回来时,夏朝颜和霍清珣已经离开。夏政晏的目光在走廊里扫了一圈,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那孩子心里有结,你也别太放在心上。”林望道,“时间久了,她会放下的。”当年闻馨的身故苏玫脱不开关系,知道真相后,夏朝颜心里有结很正常,时间久了,总能解开——那孩子总不能抱着仇恨活一辈子。
“朝颜她……”朝颜她当然会放下,等当年害死她母亲的仇人——苏玫和他——等仇人都死了,她就会放下了。
苏玫再次醒来,睁开眼睛看到的还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这一次,她的腿终于有了知觉,而且还是十分熟悉的感觉——痛,难以忍受的痛,从无法动弹的腿蔓延至全身。
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发出痛苦的呻吟。
被她的声音惊动,夏政晏豁然惊醒,眼睛还没完全睁开,人已经凑到床边:“怎么了?不舒服吗?”
夏悦娆同样被惊醒。见母亲睁开眼睛,女生激动得红了眼眶,扑到床边哽咽道:“妈妈,妈妈你醒啦?”
见到女儿,苏玫手指捏紧身下的床单,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嗯,妈妈醒了,别哭。”
“呜呜,你醒了,太好了。”终于有人安慰,夏悦娆放下心,呜咽着说道,“医生还说你不会醒过来,吓死我了!我就知道他们在胡说八道!我就知道妈妈你是舍不得我的!”
“嗯,妈妈是舍不得你的。”苏玫摸摸女儿的头发,低声道,“悦娆,下去棒妈妈买点水蜜桃,我想吃。”
“好。”母亲醒来的喜悦让夏悦娆一时间没发现母亲是在故意支开她。女生草草擦干净眼泪,蹦蹦跳跳出了病房。
等到女儿出去,夏政晏走到门口锁上了房门,重新回到苏玫身边。苏玫侧过头看向自己的丈夫,她的目光细细描摹着他的眉眼,如果双手还有力气的话,她更想用指尖去触碰他的皮肤,感受他的温度。
这是她爱了二十多年的男人。从大学第一次见面,他在台上有条不紊地一一反驳对方的观点,无论对方怎么情绪激动的追击,都被他慢条斯理地化解。那一刻,看着台上的男人,她觉得她找到了一生的真爱。
他和她所想的一样,温柔,善良,对女友一心一意,无论她怎么暗示明示,他都无动于衷。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他在她心里,就是最好的——因为直到最后,她都没有完完全全地得到他。
他的心里,永远念着一个闻馨。闻馨,那个女人真的是他的魔咒啊,也是她的魔咒。苏玫脸上扬起一个悲怆的笑容,喃喃道:“政宴,我要死了,对吗?”
“不会的。”无论她过去到了多少错,现在人之将死,夏政晏心头的厌恶和恨意消弭无形,只剩下无尽的悲哀和苦涩。“你只是病了,很快就可以治好。”
“是吗?”苏玫笑了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政宴,你不用骗我,我知道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夏朝颜不会愿意救我,没关系,我不怪她,也没资格怪她。政宴,你还记得夏朝颜说过的话吗?”
“什么话?”
“她说她不会放过悦娆,因为悦娆是我的女儿。”腿上疼痛加剧,苏玫停顿许久,艰难地说道,“政宴,我只有悦娆一个女儿,我把她看成珍宝,她是我的珍宝,过去那些错事都是我做的,我若是死了,你能不能让朝颜,放过悦娆?”她本想杀了夏朝颜一了百了,谁知偷鸡不成蚀把米,人没弄死,还把自己赔了进去。
现在她已经没有了保护女儿的能力,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丈夫:“政宴,这是我最后的愿望,你……能答应我吗?”
“苏玫,你不要多想。”女人这个样子就是在交代后事,夏政晏心里难受,哽咽道,“悦娆也是我的女儿,我当然会保护她。我还会保护你,你是我的妻子,是我的亲人,我不会让你死的——苏玫,你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好。”她能感觉到腿上剥皮蚀骨的痛在不断往上蔓延,苏玫手指搅着床单,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政宴,实在不行,把我的腿截掉吧。”
“……”这也是医生的说法。如果只是剔除腐肉和注射血清没办法阻止毒素的蔓延,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将整个受感染的腿高位截掉,而且,如果是确定做手术,就要尽快安排,免得时间拖得久了,毒素蔓延至上半身——毕竟这个诡异的症状,整个槿城,或者说整个华夏到现在还没有出现过一例。医治苏玫,他们也还在摸索中寻找方法。
乡下的春天要比城市来的更早,槿城市中心的桃花刚刚打上花骨朵儿,乡下的桃林已经开出一片粉色的花海,有几个年幼的孩童举着风筝从桃树下跑过,互相追逐嬉戏,远远看去一片宁静祥和。
削瘦的中年男人推开大门,快步穿过庭院,一脚踹开院子的小竹门,对着一旁咕咕寻食的老母鸡吐了口唾沫,狠狠道:“老不死的,不就是钱吗,人都要死了,留着那些钱垫棺材吗?!”说完觉得不解恨,回头指着慢慢走出来的老人骂道,“老不死的,我小时候你没有养活我,现在跟我说让我好好做人?我呸!你还真把自己当我爸了?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成什么玩意儿了!”
“你说够了?”等他骂完,老人眯起眼睛,沉沉地问道,“说完了,走吧——钱已经全部给你了,要怎么用,做生意还是赌博,随你自己高兴。”
“这才几个钱?”中年男人掂了掂手里的银行卡,冷笑道,“我知道,你恨我连累你被夏家赶出来,觉得我让你失去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我走就是,走了也不会再回来找你,放心。”
男人匆匆走远,迫不及待地准备投入赌桌的怀抱——做什么生意?这笔钱说不定就让他回本了,等他一朝翻身,就是人上人,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特别是他老爹的脸色!
儿子走得毫不留念,周平叹了一口气,慢慢走到屋檐下,暖洋洋的阳光落在他身上,老人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温暖,只有锥心刺骨的寒意萦绕在身周,经久不散。
离开夏家时,他本以为会被泽少的人阻止,——自己害死闻馨夫人,又差点害死朝颜小姐,云泽少爷断他生路本是理所当然的事——一路走来,他等着惩罚的降临,等着把命还给曾经被他伤害的人。结果,没有任何人找他,也没有任何人阻拦他。
他平安回到了老家。
打开老家大门的那一刻,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是结束,也是新生。回到这里,他是周平,和夏家再没有任何关系。曾经发生的那些事,就当做一场梦好了。
老人眯眼看向一片翠绿的稻田,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
真好,回归到最平凡的生活。真好。
夏老爷子看着手中的资料,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他脸皮抽搐着,手指不停哆嗦,目光死死盯着眼前的白纸黑字,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爷爷,杀死周爷爷的凶手已经被抓,周爷爷在天有灵,也该瞑目了。”夏云泽淡淡道,“周爷爷这个结局,也算是偿还了以前的罪孽……”
“住口!”夏老爷子把资料狠狠砸到夏云泽脸上。雪白的纸张哗啦啦散开,飘飘然落在地上,夏云泽没有躲。脸颊被纸张的边缘划出一道血痕,他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爷爷这么生气,为什么?”青年冷冷道,“不过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罢了——周爷爷若觉得我说错了,大可以变成鬼来找我。”
“我让你住口!”老人气得全身发抖,厉声道,“夏云泽,你长大了,翅膀硬了,完全不把爷爷的话放在心上!我求你,劝你,说了那么多,你还是一意孤行!我问你,老周在夏家时,待你如何,你……你怎么能下得去手!”
“爷爷以为周爷爷是我杀的?”夏云泽抹掉脸颊上的血,沉声道,“爷爷看了资料,还是觉得周爷爷是我杀的?”不等老人回答,夏云泽又道,“爷爷,我若要杀他,就不会放他离开槿城。”
他本想杀了他,在他离开的那天晚上。他若动手,根本不会给他走出槿城的机会。
“爷爷不是找了朝颜给周爷爷求情吗?”那天他没有接到夏朝颜的电话,后来收到了夏朝颜的短信,女孩子在短信里认真地说着劝阻他的话,让他原本腾起的杀意出现了短暂的迟疑。
也就是这短暂的迟疑,等他再次做出决定时,收到了那人被杀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