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父亲教训了一顿,怕惹得老爷子不开心,夏政文只是连连点头,道:“爸说的是,是我糊涂了。”他苦笑道,“本不想在这个日子坏了您的兴致。”
“哼,生日是朝颜丫头说要过的,哪来的兴致?”夏老爷子道,“那丫头不知道打着什么主意,我只是懒得问她。”老人家看向窗外,淡淡道,“她和闻家那孩子中途去了楼上的房间,没多久余沁也跟着裴琸的人上去了——我想,应该不是叙叙旧那么简单的事吧。”
老人家语气讽刺,夏政文和沈琦对视一眼,沈琦轻轻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我原本就觉得奇怪,闻家那孩子在外面那么长时间,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回来,而且就是这么巧,他一回来,闻茜就出了车祸。”夏老爷子也没等他们接话,继续道,“现在想来,只怕朝颜从很久以前就开始谋划了。”老人语气里带了点怒意,“我原本觉得朝颜和霍清珣在一起可以让她以后的路走得轻松点,现在看来,是我太乐观——那丫头就不该认识裴琸那些人。”裴琸和闻远有仇,现在又和朝颜走得这么紧,十有八九也是为了报仇。老爷子越说越气,显然还是觉得裴琸把夏朝颜带坏了。
“咳咳。”裴爷送了整个桑海游园给朝颜,夏政文不好对他多做评价,便只是清了清嗓子,道,“云泽这次受伤,是为了保护秋家的那位小姐。”
“秋禾?”夏老爷子一点也不意外,“我早就看出那小子对秋禾有意思,偏偏他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呵,还不是为了喜欢的女人连命都不要了。秋禾也在医院吗?”
“在。”夏政文道,“云轩说,秋禾还在医院等着——那孩子会被抓,是因为朝颜,陈默拿朝颜没办法,只能从她周围的人下手,最后选择了秋禾。”
“哼,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夏老爷子不屑地哼了一声,道,“那家伙呢?”自然是问陈默。夏政文道,“被闻家的人交给到局子里去了。”
“陈默一个人总不能做的这么利索,他还有帮手?”
“……”夏政文,“是悦娆。”
“悦娆?”对这个回答也不意外,夏老爷子道,“悦娆人呢?”秋禾和朝颜都被救出,夏悦娆能跑到哪里去?
“悦娆……”夏政文迟疑道,“我这边还没有得到消息——她应该和陈默在一起,我让闻家把人交给我们?”夏悦娆若真的和陈默一起逃走,现在很可能被闻家人交到局里去了。
“不用。”夏老爷子道,“那丫头不吃点苦不会回头——这次让闻家好好教训教训她,若是还不知悔改,直接扔给方旭不用管了——方旭那孩子和云泽关系不错,还是信得过的。”他本是念着她刚刚丧母,不想对她过于苛责,可是现在看来,那孩子不仅对以往的事毫无悔意,反而还在一心想着算计和陷害。
夜色转深,医院走廊的人渐渐减少,夏朝颜坐在冰冷的长椅上,仰头看着天花板发呆。秋禾从病房出来正好看到女生大睁的双眼里有眼泪顺着脸颊划入鬓发。没想到夏朝颜会这么快赶到医院,想到她和夏云泽之间的情谊,秋禾只想转身逃跑——她几乎可以预见夏朝颜看到她以后会爆发怎样的愤怒和悲伤。若不是为了保护她,夏云泽根本不会伤的这么重。
“你出来啦。”夏朝颜同样没有动,不过显然她已经发现了她,“我大哥怎么样了?”
“没有生命危险。”女生开口的瞬间,秋禾心里的忐忑忽然消失无踪,她走到夏朝颜身边坐下,和她保持同样的姿势看着天花板,“伤口已经处理好,不过……左手没了。”
“没关系,人没事就好。”夏朝颜终于收回视线,她低下头,呆滞的眼珠子转动了一下,脸上挤出一抹笑,“只是这种困难,大哥根本不会看在眼里——秋禾姐,你不用自责。整件事和你无关,你会被那些人盯上,也是因为我。大哥是个明白人,就算真的要恨,也只会恨我。”夏云泽明知道有危险还是义无反顾地冲进屋子救她,说明在夏云泽看来,她比他自己更加重要——他那么看中的人,她怎么会去苛责她?
没想到夏朝颜会这么说,秋禾原本干涩的眼睛瞬间湿润。女生低下头,抬手捂住脸。从被送到医院直到现在,她终于落下了今晚的第一滴眼泪。女生捂着脸,低声呜咽:“是我的错,是我太大意,才会被那些人算计到,是我害了云泽……”如果她能稍微小心一点,戒备一点,也不至于给舒情和夏悦娆可趁之机。
“……”女生哭得很压抑,因为克制着情绪,肩膀不停地颤抖着。夏朝颜静静看着她掉眼泪,没有再说安慰的话。
她和她并肩坐在走廊里,默默无言。
等秋禾哭累了,夏朝颜递了手帕给她,低声道:“秋禾姐姐,你去卫生间整理一下,我进去看看我大哥。”看时间晚宴快结束了,如果夏云泽受伤的消息瞒不住家里人,算算时间老爷子他们应该快到了。
病房里,沈澈站在窗户边,手里捏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听到动静,他回身看向她。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重新转回到窗外:“云泽还没有醒。”夏云泽这次完全是被夏二爷的家事牵累成这个样子,男人心里堵了一团棉花,对夏朝颜说话时语气不由带了几分怒意。
“我知道。”不知道他会什么时候醒过来,夏朝颜拖了把椅子坐到病床边上。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想触碰他裹着绷带的手臂,指尖悬在空中很久,迟迟没有落下。
“你最好别碰他。”看出她的想法,沈澈冷声提醒她,“虽然他现在还感觉不到疼痛,但是伤口刚刚处理好,还是不要随意触碰比较好。”
“哦。”夏朝颜默默收回手,双手托着下巴,趴在床边,“大哥,你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她喃喃说着,把脸埋在了雪白的床单上。
“早知道现在会这么伤心,当初就该好好处理掉夏悦娆。”沈澈扔了烟,没好气地说道,“若是夏政宴能有一点点智商和担当,云泽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副模样。”
“表哥。”进门听到沈澈说的话,夏云轩知道他现在心里有气。他沉下脸,无奈道,“爷爷他们马上就要来了,这些话你说给二叔听就好——夏悦娆的事,朝颜又做不了主。”若是可以,夏朝颜只怕早就把夏悦娆拆了,哪会等到现在?
“我知道。”夏家的两兄弟都是护短的,沈澈没和他争辩,视线移到他身后的年轻人身上,“霍少,你们回来了,夏悦娆人呢?”
“闻北带走了。”霍清珣走到夏朝颜身边,单手摸了摸她的发顶。他知道,他家的小姑娘在哭——哪怕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为了换回秋禾,选择和夏悦娆做交换,结果差点把命丢了不说,还连累夏云泽受了这么重的伤。她从回到夏家那日起,从来没有受过这么重的挫折,牵连的还是她最看重的人,此刻必然满心的内疚和悲伤。
“闻北带走了?”沈澈拧眉道,“为什么要交给闻北?”
“闻北会交给方旭,后面的事,方旭会处理好。”
“方旭?”对方家这个离家多年独自闯荡的小儿子有所耳闻,沈澈道,“舒情和陈默也就算了,夏悦娆是夏家的女儿,做了这种事,该交给夏爷爷安排才好。”要是方旭看在夏家的面子上,不好惩罚的太重,岂不是便宜了那三个混蛋?
“夏悦娆……”霍清珣顿了顿,道,“已经死了。”
“什、什么?”
“舒情杀的,我们赶到时人已经死了。”霍清珣道,“闻北让人把尸体包好了,准备还给夏二爷。”夏二爷不是很看重这个女儿吗?总不能让她的尸体在外面无人收拾吧。
毕竟是曾经的恋人,听到夏悦娆的死讯,夏云轩脑子懵了一瞬,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眼眶已经迅速红了。
“我说,你要是敢为那个女人掉一滴眼泪,我就揍你。”看到弟弟红了的眼眶,沈澈阴冷冷地笑了一声,威胁,“没出息的臭小子。”那女人差点害死夏云泽和夏朝颜,被简简单单的灭口简直是便宜她,有什么好哭的。
被兄长凶了一句,再看看身边的大哥和妹妹,夏云轩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青年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低声道:“这事儿爷爷知道吗?”
“还没有告诉老爷子——闻北说,这是他送给夏二爷的惊喜。”对于夏政宴,霍清珣心里反感,所以明知道闻北在胡闹,也没有阻止他——沈澈说得对,要是夏家早点处置了夏悦娆,今天很多事情都不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
坐在车上昏昏欲睡了一段路,等到了夏家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夏政宴愣了愣,扶着管家下车,疑惑道:“爸和大哥他们呢?”连夏悦溪都没跟着一起回来?
“云泽少爷出了点事情,现在人在医院,老爷子他们临时改道去医院了。”管家恭声回道,“大少爷说您晚上喝得有点多,让我们送您回来好好休息,便没有告诉您这事儿。”
“这是什么话?”夏政宴无奈道,“云泽出了事,我这个做叔叔的哪能不一起去看看?”男人挥开管家的手,踉跄一步,险些跌倒。管家连忙扶住他,无奈道,“晚上那些酒后劲比较大,您还是在家里好好休息一晚——云泽少爷那边不是什么大事,您明天早上过去也是一样的。”
管家苦口婆心的劝着,夏政宴用仅有的意志思考了一下,接受他的提议:“麻烦你扶我进去——我好像真的喝得有点多。”
还知道喝得有点多,那看来醉得不是特别深。管家无奈叹了一口气,扶着男人进屋去了。本以为今晚的夏宅会比较安静,谁知刚一进门,就被里面明亮的灯光刺痛了眼睛。夏政宴抬手挡住灯光,吼道:“谁呀,把灯开这么亮,抓老鼠吗!”
“快关上,快关上!”听到男人的怒吼,赵婶连忙招呼身边的佣人把灯关上几盏,“二爷,有客人送了礼物过来,霍先生让我们好生招待,所以才把灯开了。”
“霍先生?哪个霍先生?”夏政宴脑子更加糊涂,“哪来的霍先生?”
“额。就是朝颜小姐的那位男朋友。”知道他喝醉了,赵婶小声提醒他,“来的也是他的朋友,说是专门送礼过来的。”
“哦,真是故弄玄虚。”想起霍先生是谁,夏政宴嘟囔道,“我进去看看。”今天是老爷子的生日,他有礼物不送去酒店,不是故弄玄虚是什么?
“那我们先退下了。”赵婶道,“礼物那边的人已经送到你房间,这边刚刚送走客人,我让底下的人下去休息了。”
“嗯嗯,不用管我。”夏政宴嘴上回答赵婶的话,心里疑惑:礼物为什么送到他房间去了?难道不是给老爷子准备的,而是给他准备的礼物?霍清珣的朋友为什么要给他准备礼物?
男人扶着楼梯的栏杆,仿佛踩着棉花,一步步上楼。踉踉跄跄摸索了半天,总算找到自己的房间。他开门进去,就看到那个礼物正摆在他房间的地毯正中——长长的圆筒,不知道裹着什么东西。
夏政宴打了个酒嗝,走到“礼物”前蹲下身,发现包裹在外面的是一层毛毯。男人拧眉,毫不迟疑扯开毯子——最先落出来的事女生漆黑的长发,紧跟着移动的毛毯,她的身体也被掀了出来,白皙的脖颈上暗红的掐痕格外醒目,大睁的双眼正死死盯着正前方,了无生机。
夏政宴呆呆盯着女生的尸体看了几秒钟,然后双眼一黑,直挺挺仰面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夏家老宅外,悍马停在拐角不显眼的地方。车里的年轻人抬手看了眼时间,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淡淡道:“礼物应该已经打开了,我们走吧。”
不知道夏政宴看到自己疼爱的女儿的尸体时,会给出什么样的反应?不能亲眼见证一下男人的惊恐和绝望,简直是遗憾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