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幽幽的声音散在空气里,闻远倏然抬头看向他。他的神色如常,迎上他视线的时候还微微弯了弯嘴角,似乎问出那个问题只是出于好奇。
闻远盯着他看了半晌,收回的视线落在手里的书页上,淡淡道:“那么久远的事情,你现在问来,做什么?”提起意外身故的原配妻子,闻远一时间竟想不起她的模样……过去多久了?快二十年了吧,闻北都已经长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
“我只是觉得好奇。”闻北脸上笑容未减,说起母亲的意外,仿佛在讨论旁的人一般,不带任何感情,“我不记得过去那些事,所以夏朝颜找到我的时候,我并没有直接答应她合作的提议——夏朝颜告诉我,我母亲当年出车祸,是因为余沁和你的算计。现在余沁已经死了,我只能来问你,夏朝颜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青年随口把自己的算计全部摆在了长辈面前,闻远拧紧眉头,一字一句道:“你……和夏朝颜,合作?!”他慢慢坐直身子,直视自己的儿子,厉声道,“你这次回来,是因为夏朝颜的邀请?!”不是因为闻家有麻烦,也不是因为顾念他这个父亲,仅仅只是因为夏朝颜的邀请?夏朝颜邀请他回来做什么?还不是为了从他手里夺回闻家!“你这个蠢货,你是闻家人!你居然和夏朝颜合作,拱手把闻家送到她手上吗?!”
“父亲不要这么激动。”闻北淡淡笑道,“夏朝颜对闻家没兴趣,她邀请我回来,也不是为了夺回闻家。”青年摇头叹息,“父亲,你当年对闻家嫡系一脉做过什么,你难道忘了吗?”夏朝颜可看不上现在的闻家,她想要的,一直只是血债血偿。
“当年?”闻远冷笑一声,道,“夏朝颜跟你说了什么?当年闻家的惨祸就是个意外——你这个蠢货,被夏朝颜一个小女孩随便说几句,就信了?!她要从我手里夺回闻家,自然要有个冠冕堂皇额的理由。”回忆着最近夏朝颜的表现,闻远恍然,“所以,余沁也是被你们算计了?”余沁所做的事爆发后,他当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这几天再回忆,只觉得疑点重重,果然是被算计了。
男人停顿一瞬,眉头拧得更紧:“还有裴琸?”裴琸在慈善晚会后送余沁手镯,也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看来,这次为了对付我,裴家那位大少爷下了不少功夫啊。”飞机失事,裴琸作为唯一的幸存者活了下来。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就觉得自己可能惹了一个不小的麻烦。只不过裴琸这么多年没有任何行动,他便猜测着可能他并没有查到当年的真相。男人喃喃道:“原来不是放弃报仇,而是在等待机会……”
“到了现在,父亲还是坚持,当年的飞机事故,只是意外?”若是他能坚持这个观点,那他只能为他的厚脸皮鼓掌了。闻北走到男人对面的蒲团跪坐下,随手摆弄着面前的茶具,“或者说,父亲当年有什么逼不得已的理由?”虽然,在我看来,任何逼不得已的理由也不能成为伤害无辜之人的借口。
“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问我这个问题?”男人紧绷的身子颓然放松,跌坐在软榻里,涩声道,“是闻远的儿子?还是夏朝颜的合作伙伴?”余沁死了,自己身体也垮了,现在整个闻家都是他的,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来和他对峙——他早就计划好了一切,无论自己有多愤怒,此刻也没有必要和他硬碰硬。
“呵呵,这两个身份,有什么不一样吗?”作为闻远的儿子,我需要知道母亲死亡的真相;作为夏朝颜的合作伙伴,我需要清楚闻家嫡系一脉出事的原因——无论我是什么身份立场,都是你的敌人。
“哈哈,是我问了蠢问题。”闻远苦笑道,“闻北,你很聪明,闻家交到你手上,我很放心——闻家是我的心血,是我呕心沥血才让它不至于败落……”男人声音转狠,表情狰狞地说道,“闻煜那家伙,妄图瞒着所有人,把闻家交到一个外人手里。呵呵,他可真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吗!”
“外人?”闻北露出诧异的神情,“你说的外人……”
“哼,所有人,包括闻老爷子,都以为闻凛是我们闻家的血脉!什么虎父无犬子,子承父业,我呸!”提起自己那位光芒万丈的兄长,闻远咬紧后槽牙,额角青筋不停地跳动着,“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也想要我闻家的产业,凭什么?!”
“闻凛不是闻家的孩子?”这消息闻北也是第一次听说,青年只是挑了挑眉表示惊讶后,便无视了这个消息,“你只需要把这个消息公布于众,就可以让闻凛彻底失去继承权——完全没必要杀了他们。”
“你以为是那么简单的事?!”闻远厉声道,“闻凛失去继承权,不是还有闻馨吗?你以为闻煜的血脉活在这个世上,老爷子会选择旁支的人?!”除非闻家嫡系一脉全部都死了,都死了!
提起兄长一家,闻远情绪激烈,抚着胸口不停的喘气。闻北没有继续反驳他的话,他忽然想到,如果现在是夏朝颜站在这里,她一定会毫不客气地一针见血,打破男人的自我催眠——什么为了保护闻家不落到外人手里?不过只是为自己的野心和残忍找一个借口罢了!
“我知道,夏朝颜觉得是我害了她外公一家,没错,是我害的——计划是我制定的,杀手也是我出钱买的……你知道我现在最后悔的是什么吗?”
“……”
“我现在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明明有机会,我却没有杀了她。”闻远狠声道,“早知道苏玫那个蠢货连个小孩子都对付不了,我就该亲自动手,也不会给夏朝颜再回夏家的机会!”
“父亲。”打断男人凶狠的抱怨,闻北嘴角的弧度稍敛,“可惜,你没有杀了她。”可惜你没有杀了她,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见闻远愣了愣,他语气讥诮地补充道,“你没有杀了她,所以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脚把你踩进泥土里——父亲,你说,是不是很可惜?”
“你,咳咳!”被晚辈嘲讽的表情刺激到,闻远指着他,手指颤抖着,呛咳了两声,没能说出话来。
壶里的水烧开,闻北往茶壶里倒了水,茶香瞬间溢满整个书房。他把茶杯轻轻推到他面前,低声笑道;“父亲,这边很好,和当年莫岚送你的茶叶,一样好——父亲难道不好奇,计划走到这一步,裴琸是怎么做到的?”
闻远盯着面前起伏不定的茶叶看了半晌,喃喃道:“是她?”女人温柔的笑容浮现在眼前,闻远眨了眨眼睛,一挥手把茶杯甩到地上:“是她?!”这几天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思来想去也没能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着了道儿,如今嗅着满室的茶香,联系闻北的话,他直觉醍醐灌顶,瞬间明白了计划与计划之间的联系。
“是她。”惋惜地看了一眼泼了一地的茶水,闻北重新给男人倒了一杯,淡淡道,“你很惊讶吧?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也很惊讶。那个女人,居然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为自己谋划,而且,用的还是如此卑劣得见不得人的手段。不过不能否认,她的手段很有效果。”至少过了这么多年,仍然为自己的后人提供了便利。
“呵,呵呵……居然是她?”闻远垂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痉挛般的收紧,男人闭上眼睛,挤出一抹自嘲的笑,“莫岚……我以为,那种女人只在对付男人方面有些手段,看来是我低估了她——报应,报应啊,哈哈。”
“父亲觉悟得这么快?”闻北似是感慨,注视着男人的眼神冰冷犹如出鞘的利刃。他微微倾身,沉声问道,“那么,父亲能不能告诉我,当年,我的母亲,到底经历了什么?”
青年的眉眼和逝去的妻子很像,这也是当年余沁提出把他送出国时他没有反对的原因——看着这孩子的眉眼,他总有一种妻子还没有死,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的诡异恐慌感。此刻被他这么近距离的盯着,闻远只觉得头皮有些发麻,他下意识缩起肩膀,绷紧身体,哑声道:“你母亲当年的车祸只是个意外,我接到消息赶去医院时,看到的只有她的身体——我能怎么办?医生救不回来,我能怎么办?!”
他说的是实话,那个女人的车祸的确和他没关系,不是他实施,也不是他安排,他只是没有阻止而已。
“……”男人的回答理直气壮,闻北眯起眼睛盯着他看了片刻,坐回到蒲团上,“那场车祸,父亲你真的毫不知情?”毫不知情?怎么可能?他不傻,以余沁的性格,若不是他的允许,余沁会有胆量对他母亲动手?若他真的是无辜的,为什么要把自己送出国?
青年的眸子清澈而明亮,闻远看着他漆黑瞳孔里倒影出的自己的身影,嘴唇翕动,最终没能说出否认的话——也罢也罢,自己败得彻底,何必再和他纠缠下去?
“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又何必坚持问我?”闻远无奈一笑,避开他的视线,看着窗外绿意盎然的庭院,冷冷道,“我当然知道——余沁有什么计划,都会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我什么都知道,我没有阻止——为什么要阻止?那个时候若是放她回到闻家,把我对付闻煜一家的消息宣扬出去,我所做的所有努力就全部白费了。”
“原来如此。”闻北恍然道,“母亲会死,并不仅仅只是因为发现你和余沁偷情,还因为她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东西?”
“……”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得到问题的答案,闻北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软榻上的男人,淡淡道:“我已经送了闻茜出国,也安排人时时盯着她,你不用担心。”
他要说的肯定不只是这些,闻远闭上眼睛,点点头,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你不用害怕,我不会杀你。”男人一副看淡生死的从容模样,闻北看在眼里,只觉得可笑,“裴琸给余沁的那些药只是引子,为了引出莫岚种在你体内的毒——听说葛月是个很神秘的部落,苏玫也是死在葛月的蛊毒之下——你的身体状态如何,你肯定比我清楚……葛月的蛊毒无药可解,无医可救,你的结局,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注定。”我不需要做任何事,安心等着看你的结局就好。
……
余沁自杀的消息传到叶一一耳朵里后,女生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了很久。第二天起床眼睛肿成了核桃,吓得顾蓁蓁一直嚷嚷着要带她去医务室检查一下,担心是过敏症状。
“真是不是过敏。”她避开室友关切的目光,小声解释道,“就是昨晚看小说看的有点晚,休息不够。”
“真的吗?”顾蓁蓁不放心,“以前熬夜也没见肿这么厉害啊……要不还是去医务室看看?”
“真不用。”不想她继续纠结在她的眼睛上,叶一一果断换了个话题,“我这眼睛就是小事,倒是你,做了决定吗?”
说起这个,顾蓁蓁趴到桌子上,嘟囔道:“孩子不要了,妈妈已经预约了熟悉的医生,过两天就安排做手术。”
“决定了?”
“决定了。”顾蓁蓁道,“我和连逸前辈也说清楚了——我们现在都还年轻,他真的想要负责,也不急在这一时——等他留学回来,如果我们彼此觉得合适,再考虑以后的事。”
“……”感觉一段时间没有关注,这个天真烂漫的室友似乎成长了很多?
“一一,你知道吗,我以为我很喜欢他……”顾蓁蓁道,“可是发生了这件事以后,我突然发现,我或许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喜欢他——比起喜欢他,我更喜欢我自己。我害怕把自己后半生的幸福全部赌在他身上,所以我不敢,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蓁蓁,其实朝颜有句话说得很对。”握住好友的手,叶一一认真地说道,“在这件事情里,你唯一需要考虑的,只有你自己。”
唯一需要考虑的只有你自己,自己的幸福永远只能依靠自己去获得——永远不要把希望寄托在旁的人身上,因为人心是最容易改变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