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姐,那是芳儿不懂事,求求您大人大量,别跟她一般计较。婢妾愿意做牛做马,报答三小姐的大恩。”钱姨娘本就因为赵氏不喜她而惴惴然,闻言以为苏陌颜要清算,大惊失色,忙跪地请求,不住地磕头。
苏锦芳同样面色惨白,紧咬着嘴唇,因为清瘦而显得越发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苏陌颜,回答道:“当时李清芬说三小姐您妄想不该妄想的东西,我听她言下之意,似乎是跟隆兴长公主的独子卢文渊有关。”
“芳儿你……”钱姨娘吓了一跳,忙拉了拉苏锦芳。
苏锦玉却没有理会,定定地看着苏陌颜。
有些惊讶地审视了一番苏锦玉,直到看得她渐渐不安起来,苏陌颜才收回目光:“你倒是很冷静,不怕我是在翻旧账吗?”
“怕,这天底下我最怕的人就是三小姐您。可是,我觉得,如果三小姐您要翻旧账,根本不需要如此迂回,会采用更加直截了当的方式。所以,三小姐您这样问,必然有您的用意,与其求情耽误您的时间,不如听您的吩咐,您问,我就答。”苏锦芳乍着胆子道,眼眸中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苏陌颜知道,钱姨娘虽然是母,但她老实忠诚,一向恪守本分,倒是苏锦芳更有决断力,许多时候,钱姨娘反而更听这个女儿的话,但苏锦芳这样的表现还是令她有些惊讶。
片刻后,她收回目光,将话题导向正题。
“我不记得,在隆兴长公主府,我和卢文渊有什么交集。”苏陌颜回忆着,在原主的记忆里,那次隆兴长公主府,她只顾着惴惴不安,连抬眼看人都不敢,压根就没见到卢文渊,更别说和他这个外男说话或者其他了。
苏锦芳知道自己赌对了,心中一阵兴奋。
“何止没有交集,当时卢公子根本就不在长公主府,三小姐您和他连面都没有见到。倒是卢公子的一位族兄来找他,曾经远远的隔着月亮门见了三小姐一面。”苏锦芳顿了顿,道,“就是在在周府寿宴上污蔑您的那个卢庆德。”
这和原主的记忆是吻合的。
但这样一来,事情就更加奇怪了。苏陌颜喃喃道:“既然连人都没有见到,根本不可能招惹,为什么会引来李清芬的怒火呢?”
苏锦芳一怔,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这点,有些犹疑:“这……当时苏锦玉也在,神情恼恨,口口声声提到了卢公子,似乎对三小姐您十分嫉恨,所以我以为,事情应该和卢公子有关……大概是我想错了吧?”
“这件事,婢妾倒是略知一二。”钱姨娘怯怯地道。
苏陌颜精神一振:“哦?”
“这是隆兴长公主和李清芬私下说话时的事儿,隆兴长公主对三小姐您的美貌赞不绝口,说了几句话,婢妾想,李清芬大概是误会了。”钱姨娘这时候也醒悟过来,正如芳儿所说,三小姐并非来翻旧账,而是另有缘由,神情便自然了许多。
苏陌颜追问道:“什么误会?到底是怎么回事?”
“隆兴长公主赞您的美貌世间少有,还说,真想把这样的美人长长久久地留在府里,哪怕只是看着赏心悦目也是好的。”钱姨娘笑着道,“有时候两府议亲,男方长辈想要试探女方的想法时,偶尔也会这么说。可是,卢公子和苏锦玉青梅竹马,长公主和李清芬对此早有默契,长公主又怎么会有这样的意思呢?婢妾曾经因此劝说过李清芬,但她不以为然。所以婢妾觉得,或许是李清芬误会了。”
误会吗?
不!
隆兴长公主和李清芬相交近二十年,早就摸透了李清芬的性情,怎么可能会出现这样荒谬的误会?除非这误会是隆兴长公主有意造成的,想要借李清芬的手来对付她。
即便事发,别人也会认为,这是李清芬忌惮她,故意要毁她的前程,以免二十年前的事情曝光,谁又会去怀疑那位只是单纯赞了她美貌的隆兴长公主呢?
这种不露痕迹的借刀杀人,实在太熟悉了……
假借苏慕贵名义的黑衣人的追杀、街头惊马,还有这次皇宫遇险……应该没有错,就是隆兴长公主在背后算计她!
可是,为什么呢?
苏陌颜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沉稳如山。忽明忽暗的烛火照在她的脸上,因为刘海和面纱投下浅浅的阴影,更将她所有的情绪隐藏起来,让人无法窥视,更加难以猜度。
这种未知的感觉,很难受,苏锦芳又下意识地咬起唇来。
许久,苏陌颜忽然抬眼,黑白分明的眸子如闪电般凌厉慑人,慢条斯理地在苏锦芳母女身上来回审视着,许久才道:“我想,你们大概也看出来了,我娘不喜欢你们母女,我不想太违背她的意愿。那么,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这些天一直盘旋在脑海中的担忧,就这样被直白地说出来,苏锦芳和钱姨娘一时间都无所适从,慌乱,心惊,浑身都冒出了冷汗。
忽然见,苏锦芳朝着苏陌颜跪下,诚恳地道:“请三小姐为我和姨娘指条明路。”
“我?”苏陌颜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眼眸微凝,“我说了,我娘不喜欢你们,我不想违背她的意愿。在这种情况,你居然让我给你们指条明路?难道你就不怕,我会给你们指条死路吗?”
苏锦芳沉默片刻,开口道:“在柴房的时候,三小姐您曾经对我说,只要我往后听您的话,从前的事情您既往不咎,也不会亏待我。这段时间,我跟随三小姐,看着您做事,我相信您不会食言。再说,我见识过三小姐您的手段,我清楚,对上您,我绝无胜算,所以,我宁愿赌一赌我的眼睛。”
她说着,苦笑了下,随即眼眸又变得一片坚定:“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如果我真的选错了,赌输了,那么,我认!”
苏陌颜眼眸微凝,清冷如冰水的目光轻轻地落在了苏锦芳窈窕却并不柔弱的身量上,落在她秀丽却并不柔顺的面容上。这个女人有野心,有手段,有能力却又不会有绝对的忠诚,她不会因为你的一点小恩小惠就感恩戴德,也不会单纯因为敬佩而誓死跟随。
能够打动并且控制她的,只有利益,以及强弱。
她永远不会如钱姨娘那样本分,受了委屈只认为是自己的命,默默忍耐。
这样的人,要么为你效命,成为你的得力助手,要么与你为敌,成为一个可怕的敌人……
“你们想要什么?”苏陌颜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最后终于缓缓开口道。
钱姨娘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机会,不由得欣喜若狂,急忙道:“三小姐,婢妾没有其他的奢望,只希望二小姐能够结一门好亲,不求富贵荣华,只要家境清白,男方人品上进,能够善待妻子就够了。如果三小姐能够给婢妾这个恩赏,婢妾就算死也瞑目了。”
“姨娘!”苏锦芳猛地捂住她的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在她们母女和赵氏关系微妙的时刻,她听不得姨娘说这个“死”字。
苏陌颜不置可否,而是转向苏锦芳:“你呢?你想要什么?”
“我?”苏锦芳一怔,她想要什么?
就像任何一名庶女一样,最开始的时候,她只是讨好李清芬和苏锦玉,讨好苏绍谦,想让自己的日子过得好点;接着,被李清芬母女欺负得多了,心中有了恨意,想要她们落魄,想要她们凄惨,想要她们死……现在呢?看着苏府的妻妾嫡庶,苏绍谦的功利薄凉,什么荣华富贵,如意郎君,她实在不曾抱有太多的希望……
那么,她想要什么呢?
苏锦芳只觉得一片茫然,想了好久,忽然目光渐渐落在了苏陌颜的身上,像是突然找到了方向一般,脱口道:“我想要跟着三小姐。”
“我?”苏陌颜一怔,“为什么?”
苏锦芳本是一时冲动脱口而出,但说出来后,却像是真的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目标一样,整个人都显得光彩焕发:“对,我想要跟着三小姐,我想要向您学,我想要成为像您这样的人,能够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不必依靠任何人,靠自己也能够过得好,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能够从容应对……很强大,永远都不会输……”
对,没错,就是这样!
她原本以为,所有女子的命运都是如此,尤其是庶女,讨好嫡母和父亲,想尽办法结一门好亲事,然后嫁人,成亲,讨好婆婆,想办法尽快生下子嗣,稳固地位,压制夫君的妾室和通房……女子这一辈子,不就是这么过的吗?可是,三小姐不一样!
毁容、失宠,庶女,不精通任何才艺……在这样的绝境里,三小姐却能够一步一步立足,扳倒李清芬母女,恢复自己的身份,到现在成为苏绍谦不可或缺的依仗。
看着三小姐步步走来,她才发现,原来女子还可以这样活!
她也想要成为这样的人。
“芳儿,你胡说什么?你只是个庶女,怎么能够和三小姐相提并论?”钱姨娘唯恐她这番话会激怒三小姐,急忙呵斥道,心中惴惴不安。
被她一提醒,苏锦芳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忙道:“三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
“不必说了,我明白。”苏陌颜截断她的话,回想着她原本闪闪发亮的眼睛,心中明白,苏锦芳显然是个崇拜强权的人,因为她能够压制住她,所以她会暂时的追随她……不过这样也好,她有把握能够掌控苏锦芳,不必担心会被她反噬。
“我不知道,什么样的亲事能够让钱姨娘满意,不过,二小姐的婚事,我能够尽力的地方,必然会尽力。”苏陌颜淡淡地道,没有去看钱姨娘欣喜若狂的神情,转向苏锦芳道,“至于你,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你跟着我学做事,能学多少,能不能成为你所想的那种人,就看你自己的了。”
苏锦芳心中大喜,忙磕头道:“多谢三小姐。”
三小姐不但没有怪罪她方才的话,居然还愿意让她跟着她学习,果然是个冷静睿智而且心胸宽广的人!
“不过在此之前,我要你们帮我做一件事!”
苏锦芳毫不犹豫地道:“三小姐请说!”别说一件事,就算十件事,她也愿意去做!
“我娘不喜你们母女,不止你们知道,府里的下人也都知道,我也知道。我故意没有找你们,故意晾着你们,就是想要看看,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们会怎么做。”苏陌颜神情清淡,漆黑的眼眸扫视二人先是不安,随即释然的神情,继续道,“如果这段时间你们有任何不该有的异动,就不会有我今天这番话。”
倘若她们连这点冷待都受不起,起了坏心要谋害赵氏的话,她绝不会容许这对母女活着!
钱姨娘和苏锦芳自然听出她话中的含意,暗自庆幸自己这段时间没有异动。苏锦芳心中更一种奇怪的自豪感觉。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有件事,我需要你们去做。”苏陌颜眼眸一沉,有着黑漆漆的暗沉,“苏锦芳,我要你想办法搭上隆兴长公主的线,告诉她,如今我和我娘得势,容不下你们母女,只是因为我娘怀有身孕,无法打理内务,才不得不倚重钱姨娘,等到我娘生产,就是你们的死期!你们走投无路,所以,想求隆兴长公主给你们指条明路!”
这段时间钱姨娘母女的处境如此明显,想必隆兴长公主也会有所耳闻,必然不会怀疑。
隆兴长公主?钱姨娘心中一跳,担忧地看向苏锦芳。
那可是皇室的长公主,不是苏府能够招惹得起的人啊!
苏锦芳却有些跃跃欲试:“三小姐放心,我明白!”之前听三小姐说起隆兴长公主,她就在暗暗猜测,隆兴长公主是不是在对付三小姐,现在看来,她的猜测果然没有错!不过,有三小姐做后盾,就算是隆兴长公主她也不怕。
“嗯。”苏陌颜点头,苏锦芳虽然不安分,但还是相当好用的,想必能够掌握好其中的分寸。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正因为如此,她才不赞成赵氏冷待苏锦芳母女。
苏府三个女儿,苏锦玉已死,她毁了容,只剩下苏锦芳,而且苏锦芳容颜虽然不算绝色,却也秀丽多姿,颇有几分动人之处,苏绍谦必然会看重这唯一能够联姻的女儿。除非让她死,否则赵氏真的逼急了她,只会给自己树立一个可怕的敌人。
但以赵氏的经历,不愿意看到这对母女也在情理之中,可以理解。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只能用利弊轻重来权衡的,她希望赵氏能够过得舒心,想要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既然她不愿意看到苏锦芳母女,那么,就让苏锦芳退出她的视线,将她们放在自己手底下吧!由自己来应对苏锦芳,总比让赵氏来应对得好!
至于隆兴长公主……
她不知道这位这公主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置她于死地,却又不愿暴露,总是假借他人之手,但既然她这么喜欢借刀杀人,现在她就送把刀给她,看最后切掉的,究竟是谁的性命!
因为赵氏不喜,被逼到走投无路,有着足够理由怨恨她的苏锦芳母女,现在却又偏偏掌控着苏府的内务大权……就如同从前的李清芬和苏慕贵,就算真的将她害死,别人也只会以为是苏府的内务,不会疑心到隆兴长公主身上。
这样一把锋锐,却又能够将她完全隐藏的刀,想必隆兴长公主会喜欢吧?
淡蓝色的面纱里,红唇微微勾起了一抹弧度。
※※※
次日,苏府来了一位太监,自称奉旨前来。
“不知道公公怎么称呼?”苏绍谦还是第一次见到太监来苏府宣旨,心中惴惴,早就悄悄递过去了一个红封。
那太监大约十五六岁,皮肤白皙,十分机灵的模样,只用手一捏,就知道里面装的是银票,自己这次来是发财了,心中十分满意,当即大咧咧地收下,道:“咱家姓乔,是在武德殿伺候皇上小太监,这次来是奉命宣纸给贵府的夫人赵氏,还请苏大人请尊夫人出来吧!对了,也请三小姐一并出来。”
苏绍谦心中稍定,既然这个乔公公肯收红包,又笑容满面的,想必不会是什么祸事,忙命人去请赵瑶兰和苏陌颜,随即有讨好地问道:“不知道乔公公认不认得赵曳赵公公?”
“咱家当然认得,那是咱家的师傅。”乔公公笑吟吟地道。
苏绍谦又是一惊,赵曳是太监总管,服侍德明帝几十年,深得信任,这乔公公既然是赵公公带出来的,想必在宫中的地位不低,居然能劳动他来苏府宣纸,这到底是……“还请乔公公给罪臣透个底,这次的旨意究竟是……”
“苏大人不必试探了,咱家这次是来报喜的,等到尊夫人和令嫒一出来就知道了。”反正是好事,乔公公也不介意透些风声给他。
就在这时,苏陌颜已经换好了衣裳,搀扶着赵瑶兰走了出来。
等到众人跪拜在地,乔公公捧着圣旨,宣读道:“诏曰:苏府夫人赵氏,温婉恭淑,相夫教女,德照京城,今特封为正四品恭人。另有苏府三小姐陌颜,舍身救父,纯孝动人,屡次立功,功在社稷,特赏赐夜明珠一对,珍珠一斛,璎珞一串,白银前两,以示嘉奖。钦此!”
苏陌颜和赵瑶兰急忙接旨,口呼万岁。
因为有赵氏在,这些年来,苏绍谦一直谨遵亡母的遗命,没有为李清芬请封诰命,以免落下把柄,更加不可能为赵氏请封了。这无缘无故的,还是在他待罪期间,皇上怎么突然想起来给赵氏的诰命了?
苏绍谦心中疑惑,但想到赵氏正四品的恭人,心中又有了隐隐的期待。
乔公公将圣旨交付二人,笑着对苏大人道:“皇上原本也要加封苏大人,不过,考虑到苏大人之前家务事闹得太大,沸沸扬扬,京城皆知,若是这么快就复起,只怕会引来众人议论,反倒对苏大人不美,因此,皇上说了,苏大人先静心在家休养一段时间,等风声过去了,必然会官复原职,甚至会更进一步也说不定,咱家现在这里恭喜苏大人了。”
苏绍谦心中狂喜,果然,自古封诰都是妻随夫品,赵氏能被封为正四品的诰命,按理说,他的官职也应该升一升才对!这人是赵公公的徒弟,自然是深知德明帝的心意,他既然这样说,那就绝不会错!
只是……
“皇上隆恩,罪臣感激不尽。”苏绍谦恭声道,神情惭愧,“只是,罪臣未能处理好家务,已经愧对皇上,如今又得皇上封赏,实在是诚惶诚恐。不知道公公能不能指点一二?”
乔公公笑道:“苏大人当真不知为何会有这番封赏吗?”
“当真不知。”苏绍谦神情疑惑。
见他模样不似作伪,乔公公叹了口气,看向苏陌颜:“三小姐实在是太过谨慎了!”
苏绍谦一怔,难道事情与陌颜有关?与她昨日入宫有关?
“未得应允,小女不敢私自泄露宫闱内事。”苏陌颜姿态沉静。
“这本是苏小姐立下的大功劳,有没有什么好避讳的。不过,皇上说了,就是喜欢三小姐这沉静不居功的性子。”乔公公道,“事情是这样的,张婕妤身边有个宫女,偷了皇上赏赐给张婕妤的宝物,怕被张婕妤发现,便先下手为强,将张婕妤推到在地。紧要关头,幸好苏小姐懂得银针之术,救了张婕妤的性命,还保住了她府内的胎儿。张婕妤的这胎龙裔,皇上十分看重,因为苏小姐是女儿家,不能封赏,便封赏了苏大人和苏夫人。”
苏绍谦先是一怔,陌颜何时懂得银针之术?但来不及细想,便被一阵狂喜包围住了。
有皇上的金口玉言,只要等到事情平息,他必然是能够起复的,而且绝对会官升一级,对于这段时间一直惴惴不安的苏绍谦来说,这实在是个好的不能再好的消息了。
“苏大人当真是有位好女儿,咱家伺候皇上这么久,还没听过皇上这样赞赏过哪家的小姐呢!”乔公公笑吟吟地道,微笑着向苏陌颜示好。
倘若张婕妤能够生下龙子,苏三小姐就是这两位的救命恩人,又得到德明帝的赞赏,太后显然也颇为喜爱她,还有南陵王世子和林公子的另眼相看,无论将来跟这两位其中的哪一位,都有享不尽的锦绣富贵……
虽然说身份低了点,做不成正妻,但以这两位贵人对三小姐的看重,必然是要荣宠无限的。
这样的人,能够示好还是趁早示好,否则,区区一道奉诰旨意,哪里能够劳动他乔公公的尊驾?
“皇上谬赞,公公过奖了。”苏陌颜并未露喜色,神情不卑不亢。
想比苏绍谦的欣喜若狂,乔公公反而更高看苏陌颜一筹,笑道:“得知咱家要来苏府宣纸,张婕妤托咱家向三小姐道谢,还有,太后娘娘也说了,她堵在深宫,时时觉得寂寞,三小姐要是有时间,尽管入宫陪伴太后娘娘,宫门口的侍卫都交代过,绝不敢阻拦三小姐。”
“多谢太后娘娘和婕妤娘娘的厚爱,小女若有时间,必然前往拜见。”苏陌颜对着皇宫的方向微微福身,依然沉静如水。
乔公公看惯了皇宫的争斗,自然明白,如苏陌颜这般沉稳冷静,不骄不躁的人,才能走得更高,走得更远,心中更存了交好之意,又是一番客套,在苏府用了茶点,才告辞离开。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陌颜,你真是我的福星!”乔公公在的时候,苏绍谦还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太忘形,等到乔公公一离开,再也不加掩饰,满脸狂喜,兴奋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对了,陌颜,你什么时候学的银针之术,我怎么不知道?”
苏陌颜只好将在皇宫说的那番话又搬了出来,末了请罪道:“这件事还要请父亲原谅,其实当时我就知道娘怀有身孕,但因为当时府内情况不明,没敢告诉父亲。”
这时候苏绍谦哪里会为这种事情怪罪她?忙道:“幸好你谨慎,否则当时碍于李美人的颜面,我也不敢能对李清芬太过,如果被她知道,未必能够保得住你母亲。你这样做是对的。”
苏陌颜早料到这个结果,微微一笑:“谢父亲不怪罪女儿。”
确定自己将来会被起复,苏绍谦的心思一下子活络起来,便又到书房谋划着这段时间该做什么。等他离开,赵瑶兰有些担忧地挽住了苏陌颜的手:“陌颜,你……什么时候学会银针之术的?”清风寺之事是确有的,却压根没有什么神医,陌颜为什么要扯这个谎?
苏陌颜默然,这件事最难交代的,就是赵氏。
十五年来,原主一直与赵氏相依为命,她懂不懂医术,赵氏最清楚;而清风寺,赵氏又是当事人,自然清楚没有什么赵天一……一个不好,说不定会让赵氏对她的身份起疑心,那就绝非她所希望的。
“其实,是我曾在父亲的书房里翻过一本医术,里面有一些针灸的知识,以及那套银针之术。”苏陌颜只能将对染画说的那番话重新搬出来。
还好赵瑶兰并没有起疑,只嗔怪道:“如果这样,你照直说就是了,为什么要遮遮掩掩?反而编造出这样的谎言。倘若让皇上知道,那就是欺君之罪呀!”
“娘你也知道,我根本不懂医术,只是刚好粗略翻过那本医书,略有几分印象。倘若不是张婕妤的情况实在危机,我别无选择,也不会冒险为她扎针,能够救回她和龙裔实属侥幸。倘若让人知道,我这是从医书上学的东西,说不定还有人认为我是什么神医,遇到事情都来求我,到时候我推拒不是,诊治更加不是。那些都是贵人,万一出了什么事端,别说我,就是苏府也担待不起!”苏陌颜见她并未起疑,松了口气,脑筋也更加灵活起来。
赵瑶兰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又道:“既然你看过医书就能够施针,说明你在医术上有天分,既然如此,不如好好将那本医书研究透了,或许真能成为名医。”
纵然有皇上的夸奖,但陌颜容颜毁损,又不懂琴棋书画,实在很难说到好亲事,如果能有一手医术,或许能够另有机缘……实在不行,有一技傍身也是好的……
“女儿当然想过,只是后来再书房里再没有找到那本医书,听说之前父亲让小厮整理过,卖了一批不用的旧书,说不定混在里面卖掉了,所以女儿才不敢提起那本医书。”苏陌颜忙道。
这次救治张婕妤是迫不得已,她并不想让苏陌颜有医术高明的名声,这样让人联想到赵天一,再联想到她毁容前的艳名,很容易看破她假装毁容的事实……
别人倒也罢了,倘若苏绍谦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拿她做交易的筹码。
赵瑶兰惋惜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对了,娘,我想问你,你认得隆兴长公主吗?有没有结过仇怨?”苏陌颜忽然想起来这件事,连忙问道。苏陌颜从出生就一只呆在寒梅院,直到那次进隆兴长公主府才是第一次见到隆兴长公主,绝不可能结怨,那么,隆兴长公主这样对付她,会不会和赵氏有关?
赵瑶兰一怔:“隆兴长公主?我从未见过她,又怎么会结怨呢?或许她因为和李清芬的交情,应该不会喜欢我。但说结怨,应该不至于。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苏陌颜摇摇头,笑着道。
既然赵氏和隆兴长公主素不相识,告诉她那些事情也于事无补,反而容易让她惊忧不安,对于已经是高龄产妇的赵氏来说,绝非好事。
赵瑶兰却并未错过她脸上先前的凝重,见她不愿意说,也没有追问,只是心中一直想着这件事,不明白好端端的,陌颜怎么会提起隆兴长公主?难道说隆兴长公主和陌颜之间有什么不妥吗?
直到深夜,赵瑶兰正要入睡,忽然想起一事,面色剧变,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隆兴长公主……不会吧……”赵瑶兰喃喃地道,紧紧抓住了心口,难道说,隆兴长公主……和那个人有关?
※※※
“你是说,苏三小姐的母亲当真在两个多月前去过相国寺?”忠勤侯府里,燕宇端坐高位,望着下面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询问道。
那人答道:“是的,世子,属下打听清楚了,那一日是苏府老夫人的祭日,听说这位苏老夫人对如今的这位苏夫人诸多照顾,所以苏夫人去相国寺为苏老夫人进香。听说是到半路的时候马车突然坏了,苏夫人身体极为不适,在清风寺一直待到深夜,才和苏三小姐一道回府。”
真是奇怪,世子怎么会突然对苏三小姐感兴趣,居然派他这个鼎鼎有名的斥候去打听苏府内眷的消息!
就算马车坏了,也可以派随行的人回府报信,很快就能回府。可是,苏夫人却在清风寺呆到了深夜,想必情况颇为严重……
燕宇手指轻敲着桌面:“这件事是在天一药铺开张之前,还是之后?”
“正是天一药铺开张的当天!”
天一药铺开张那日,燕宇也在场,亲眼目睹岚湫公主刁难赵天一的全过程,如果说赵天一在当晚上山寻找治疗烧伤的药材,也能够说得通……
时间上倒是吻合的,这么说,苏三小姐的银针之术,当真是和赵天一学的?
燕宇心头一阵烦躁:“清风寺那边呢?”
“清风寺中只有两位小沙弥,据他们说,当晚苏夫人的确借宿在寺内,后来三小姐闻讯赶来。苏夫人当时情况不太好,恰好有位大夫经过,他们就请了大夫为苏夫人诊治。至于具体的情况,因为是女眷,他们也不好太接近,并不清楚。”
“那晚二公子去白莲庵的事情,查清楚了吗?”
“回世子的话,查清楚了,正如世子所料,当晚苏三小姐也宿在白莲庵,据说是因为苏府那段时间出了许多怪事,怀疑是被鬼魅缠上了,所以苏三小姐到白莲庵做法事。不过,当晚白莲庵似乎出了什么事情,原本应该连做几天的法事,却只做了一天,第二天,苏三小姐便匆匆回府了。”
燕宇心中一动,忙追问道:“出了什么事?”
“属下也没查清楚,因为当时陪苏三小姐前往的仆婢都被变卖,唯一一个留在苏三小姐身边的染画又未曾出府,属下接触不到。而白莲庵这边因为南陵王世子的揭发,所有人都获罪,基本都被处决的,因此,未曾查明当晚到底出了什么事,还请世子降罪。”
燕宇挥挥手,并未怪罪,这人是军中最好的斥候,而且对他的吩咐一向谨遵,不曾有丝毫懈怠:“这不是你的错。你下去吧!”
阿离在白莲庵看到女鬼的当晚,苏三小姐正好借宿白莲庵,而且苏三小姐与女鬼一样,都是脸上有被划伤的疤痕。如果说,那个女鬼是苏三小姐的话,那么,赵天一因为做梦遇到女鬼而来京城的说法就不成立了……
苏三小姐毁容前居然容颜绝艳,曾经见过的人都说远胜周静雪和闵月雅,而赵天一同样容颜清艳,举世无双……
赵天一曾经女扮男装,却没有丝毫违和感,在采花贼出现时曾经说自己本就是女子,但等到拿到采花贼后,却说当时只是为了引诱采花贼而故意骗他的……
赵天一曾在忠勤侯府门前对南陵王世子当众表白,以至于南陵王世子对他避如蛇蝎,连走路都绕着天一药铺,却突然改变态度,与赵天一十分亲密,尤其在赵天一假扮女子的时候,这实在太奇怪了;而这位南陵王世子一向温和守礼,唯独对苏三小姐另眼相看……
赵天一医术超绝,而苏三小姐也曾经用银针之术救了并未的张婕妤……
所有的巧合加在一起,燕宇不得不怀疑,苏三小姐和赵天一根本就是同一个人,苏三小姐并未毁容……可是,斥候探来的消息,却又与苏三小姐所说,学艺自赵天一十分吻合,而那些事情,若说是巧合,也不是说不通……
只是——
燕宇烦躁地将手中的笔一掌拍在了桌上,“啪”的一声,深褐色的笔管裂做两段。
赵天一和苏陌颜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赵天一究竟是男是女?他到底……是不是女子?
※※※
温泉山庄。
张伯正将这段时间京城的动向,以及各种消息情报摆在萧夜华的面前。他当然知道萧夜华对苏三小姐的关注,因此特意将有关苏陌颜的消息放在了最上面。难得见到世子对女子如此关注,他当然乐观其成。
就算苏三小姐身份低了些,容颜又有毁损,但只要世子喜欢,纳做侧妃也没有关系。
“我就知道,林鸿渐在京,会坏我的事,果然!”萧夜华喃喃自语地道,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刚回京就设法将苏陌颜引见给了太后,一下子多了这么两座靠山,那个女人还不更加有底气,更不会主动来接近他了?
最好苏陌颜不要惹他惹得太狠,否则他不介意将林鸿渐再扔出京城!
脑海中已经在盘算着怎么谋划将来的事情,萧夜华心分二用,仍然看着情报,忽然目光凝定,原本温和的眼眸渐渐冷了下来。街头惊马,皇宫遇险,接连两次出现如此惊悚的意外,实在不好意思再说这是“意外”了。
他不介意有人小刁难下苏陌颜,甚至,他不希望她过得太顺心——太顺心了,这个女人只会躲他躲得远远的——可是,这不代表,他会允许别人谋算苏陌颜的性命,尤其……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看起来,我消失的时间太长了,以至于有些人都忘了,苏陌颜到底到底是谁在罩着的了……萧夜华微微笑着,唇角微弯,眸光清澈如琉璃。
明明他此时的表情可以算得上温和,但不知为什么,旁边看着的张伯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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