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老者的这几句话语,竟是又牵动了青竹尘封的记忆。
少年青竹别了柳如风之后,赶回了师门。
屋里坐着的师傅,白发如雪,额发童颜,道骨仙风,一脸慈目地看着爱徒归来。
“师傅,徒儿回来了!”青竹跪在师傅面前,磕头问安。
“好,好,好。”
三声好,道不尽一个老人看到久别儿孙时的喜悦与激动,赶忙用微微颤抖的手,扶起青竹。可一抓到手臂,老者顿时神色巨变。
“竹儿,你的内息何以如此微弱?”
“徒儿路遇奇兽,受了重伤。”
“原来如此。阿华,去厨房多做些吃食,看你小师弟这精瘦的样子,定是在外食宿不佳。”老人神色微变,把身边服侍的二徒弟打发了出去。
“好的,师傅。小师弟,你刚回来就陪师傅说说话,你在外几年,师傅可想你得紧。”
二师兄阿华,对着一老一少说了一声,就退去,其眼角有丝异色一闪而过。
“竹儿,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老者叫四下不在旁的人,然后问。
“师傅,徒儿此番下山……”青竹将路遇柳如风以后的事情和盘托出。
“徒儿见那孩子属实可怜,又因我误打误撞修了灵气,命悬一线,徒儿这才自作主张传了他一部分听风望气诀,还引珍地气脉为他破境驱毒,最后遭了灵地反噬。”
“简直就是胡闹!”老人一拍桌子,大声喝骂。
“徒儿知错,不该私传观山法决于外。”青竹赶忙跪拜认错。
“劳什子什么私传法诀,我是说你真是空费了一身根骨,刚入望气就敢染指珍地,简直是儿戏,此番反噬入体,你以后如何能熬?过来,待为师仔细看看。”
老者不顾气度的责骂中却满是对他的疼惜。
青竹乖乖上前,让师父好一阵探究,可越是看,他师父眉头就越发皱拢。
“地怨已入肺腑,你碰到的是蛇形珍地?”
“师父怎知?那是山雾化蟒,绕山向月之势,我赐名白蟒衔月。”青竹不敢有半分欺瞒。
“果然是冷血鳞甲之物。我曾与你讲过,地脉显形,必然与其内里属性相合。你体内地怨阴寒无比,唯有毒虫或者蛇类的的地脉才会出现,若是毒虫类的你恐怕已是撑不到见为师了,所幸这蟒是雾气所结,纯净无比,不含毒性,才让你有了喘息之机,可同样因为雾气成蟒,阴寒无比,只怕你是活不过三十了,而且每逢新月之夜都要剧痛难忍。”老人担忧无比,老泪纵横。
“师父莫忧,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徒儿余生能陪师父左右即可,再说此次徒儿也的了珍地地脉之气,若能再进一步,便可破境聚风。”
青竹赶忙捡好的安慰师父,只是想起那剧痛的感觉,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这孩子,打小豁达,儿时几位师兄欺负你,你都是咬牙忍着,从不与我言说。此番事已既定,我也不再多说,倒是有几件事与你交代:你私传法决一事,本可收那孩子入门了结,可偏偏他是相字门人,不做计较,而且他身负两门功法乃是玄门大忌,所以你千万不要提起,特别是你的大师兄,他最为迂腐,对门户极为看重,不可让其知道,你只管用遇到野兽受了伤的理由敷衍。再者此事涉及相字门甲首柳天元,以及他门中无上功法乾元宝札,你切不可外泄,以免引来是非。另外你这地怨等你和几位师兄弟叙叙旧以后我便于你推宫结印,助你压制几分,待每月煎熬之时,就喝些竹露,酒本是阳,被竹子封藏,内蕴火气,骤然爆发可缓解阴寒之气,最后切记好生修炼,争取早日破境镇脉,方能有转机彻底解决体内隐患。切记,切记,莫要老头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老人细细叮嘱,言语平淡,眉头却紧锁。
“徒儿记下了。”青竹点头称是。
一老一少就这样说起了旁的话,殊不知这一处让他俩极其安心的地方,竟然隔墙有耳。
青竹回到师门,师兄弟们自然也是要为他好好接风洗尘的。
席间,几位师兄纷纷询问了青竹这几年出门在外的经历。
青竹谨记师傅的教诲,捡了些能与师兄们说的,与他们分享,毕竟山中岁月悠长。师门又有规定,只能是破境之时方可下山,导致几位师兄久居山中,只有采买会偶尔下山与外界接触,可师徒几人皆是自给自足,即使下山采买一年也就一两回,对外面的世界自是十分好奇。
当初几位师兄下山历练归来,青竹也是如好奇宝宝一般跟在屁股后面东问西问,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向往,哪怕只是听人言说也是极好的了。
现在时过境迁,境地转换,青竹自然也会满足几位师兄好奇知心。
哥儿几个有说有笑,唯独大师兄比较沉闷,可那侧耳聆听的样子,任谁都能够看得出他内心的激动,最后在几位师弟的打趣中,才故作姿态,憋出了一句:“小师弟,你竟然被一个孽畜伤了,看来你境界是长了,可这战力可是还需修炼呀!”
一听这话,几个师弟都是背脊一凉,赶忙缩了缩脖子。
他们师父慈祥友爱,修炼时也较为自由随意。这大师兄入门最早,所以平时就会由他带着师弟们练功,加上他为人严厉,对于门派尊严最为极为看重,所以在师弟们修炼的问题上极为严苛,这群小的可是没少吃他的苦头。
这一说战力修炼,众人难免又想起了儿时的一些阴影,赶忙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壮壮胆。
“你们这群小娃娃,哈哈。”当师父的最欣慰的莫过于儿徒在侧,而且小娃娃他们相互团结友爱。
当天晚饭,师徒五人是好好醉过一场,连床都没上,就直接喝得睡在了桌子上。
思绪一转,画面又变成了山门外的台阶之上。
青竹手中篾刀驻地,半跪石阶之上,面前正是三位手持兵器的师兄,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几位师兄酒醒之后突然发难。
“小师弟,你别再阻拦了,让我等下山帮你捉了那娃儿来,解释清楚也就事了了。”二师兄出言劝到。
“对呀,小师弟,莫要任性了,你难道想让师父伤心吗?”三师兄也在劝。
看着山门内,那佝偻了几分的背影,青竹心头一紧,眼中如有热泪,他也不想师父伤心,可是他也有心中的坚守,有所为,有所不为。
“啊~我不要!”青竹一声大吼,还带着几分稚嫩的声音里却透出远超成人的刚毅。
“混账,你私自教授他人门中法门,还不知悔改!”
大师兄暴怒出刀,青竹虽然提刀抵挡,仅只这一刀,就被劈得滑退到了台阶底部。
“哈哈哈哈,观山门人友爱之名,天下公知,却原来也是耳听为虚呀!”
却原来山门之外足有云云数百众,此时正满面讥笑的围观这手足相残的一幕。也正是这群藏头露尾,掩面而来的玄门中人今日突然上门,列数青竹罪行,逼迫观山一脉交人以示正听,此时还出言嘲讽。
“这小徒弟私自把观山一脉的法决传授给了其他门派的人。”
“那这不是背叛师门吗?”
“他还越境点穴,暴殄天物,违背祖训,有伤天和!”
“听说还偷袭杀害了相门甲首柳天元,抢了相字门秘法乾元宝札,小小年纪心肠歹毒,怕不是又要为祸一方?山字门有此孽徒,不幸呀,老掌门识人不清呀。”
“你们忘了,当初的事儿了吗?他这行径,更是违背玄门规定,偷练两门秘法,怕不是又要变成一个大魔头!”
“兄台是说那件事?”
……
人越聚越多,而且皆是议论纷纷。
几位师兄也是有些慌神,本来只是自家家事,如今这议论纷纷之下是真的关乎师门声誉了。
“你看看你惹出来的好事!”
大师兄怒骂。对于这等让师门蒙羞的事情,他真是气急了。
青竹环顾四周,看着周遭人群阴阳怪气的嘴脸和不干不净的话语,再看痛心疾首的三位师兄,最后看向师父愈发苍白的白发,良久。
青竹收刀,起身。
用眼神止住他师傅想走出来的动作。
师傅惜他疼他,可师傅连日为他治伤,早已经元气大伤,几次口吐鲜血的样子,历历在目,他又怎敢让师傅再为他与这众人为敌?
他心有悲戚,却反而大笑三声,“哈哈,哈哈,哈哈”。
“世人欺我年幼,尔等欺我弱小,你们不知少年郎,也心有一团烈火!吾今日累及师门受辱,实改万死。”青竹声音朗朗山河共鸣。
话罢,走到台阶前,周身气息鼓动,身后两杆凝实无比的旌旗骤然化形而出,分立双肩,迎风招展,一时间豪气冲天。
“十六岁的第二境,还是最难的山字门望气境,好个少年天才!”
“只怕要不了多十年,他就能触及第四境,到时候观山一脉,一门双镇脉,嘶,不敢想不敢想。”
“还有那乾元宝札,只怕也入了他们的手,哪怕他们不能练,到时候在暗中培养出另一个柳天元,那可就更是势不可挡了!”
......
周围的人各怀心思,却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想看他意欲何为。
青竹却是并未理会这些人,转身朝向山门。
“第一跪,感谢师傅待我如子!”砰的一声跪地磕了一个头,然后起身,退下一个台阶。
“第二跪,感谢师父养我身躯!”砰的一声又跪下磕了一个头,再度起身,再退一个台阶。
“第三跪,感谢师父教我品德”又是一记跪拜,青竹的额头已是血流如注,可他全然不顾,继续后退。
二师兄和三师兄想冲上来阻拦,可被早已经心疼得眼含热泪的大师兄挡下,因为他知道即使有再多心疼,也不可以阻拦,只能让小师弟进行下去。
“第四跪,感谢师父授我技艺!”青竹继续。
“第五跪,感谢师父传我玄法!”青竹再继续。
他师父早已经心疼地转过身去,不忍看,只是双肩不停颤抖。
“第六跪,感谢师父予我家人亲情!”青竹最后重重磕在了地上。
片刻之后,青竹起身拭血,转身面对旁人,口中喃喃,“就让徒儿再任性一次吧”。
“感谢诸位大老远前来看我这糟心琐事,实在是有劳诸位了,但青竹实在是不敢害师父师兄因我受辱。”青竹大声对众人说。
“无知小儿,罪行累累,还敢造次!”
“就是说,罪行累累,累及师门受辱,就是你这三言两语可破?”众人又是一番出言侮辱。
青竹冷笑一声,嗤之以鼻,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些人心里是何做想法呢?
“我再此立下天道誓言,自此之后不再行寻龙点穴之事,若违此誓,万民共弃!”
此话一出,天雷暗滚,如同回应,场中之人也是目瞪口呆,最严厉苛刻的天道誓言,多少年都不曾出现了,此时却出自了一个少年之口。
他们的的嘴还没合上,青竹又再次语出惊人。
“观山门下青竹,私授法决,忤逆禁规,累及师门,心知不配,今日自逐出门,散去修为,所有因果一力承担,与师门无关!”
说罢,浑身一阵,身后那两面旌旗猛然爆碎,其周身气息如洪水决堤一泻千里,口中血沫喷出。
观山门主见势不妙从门里冲出,却也不及阻拦,几个师兄更是来不及反应。
“师父,保重!几位师兄还请照顾好师父。”
说罢,全然不顾心疼泪目的师父,踉踉跄跄走下山去。
老人似是突然又老了几岁,他不想自己师徒二人竟要遭此劫难,无奈地看着远去的徒弟。
经此一别也不知是否还能再见,爱徒地怨在身,修为尽毁,加上这虎视眈眈的虎豹豺狼,更是生死难料。
可纵使他心中愤怒悲切,却身受负累,且有伤在身,无法替自己的爱徒肆意撑腰,最后这般收场。
他只能无可奈何的看着那道蹒跚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方才抛下一句,“此间事了,谁都休要再提,不送”。
说罢,一挥袍袖,带着剩余三个徒弟走进山门内。
其余人面面相觑,但也不敢再造次,毕竟这位老者可当世至强之一,并非凡人,若非得知他修为耗损过半,谁敢上门寻事,就这还不敢露真容,好在此番目的达成,接下来那就是各凭本事了,想到这里,这些人相互戒备地打量一下,赶忙四散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