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熟悉的大门被烧成了黑炭,铁匠显的更加焦虑,本就摇摇晃晃的身体现在连站着都有些吃力,借着军卒的火把他看到院内一片焦黑,一抹不安掠上心头。他紧忙从军卒的背上跃下踉踉跄跄冲向了院内西北一处角落,慌乱的扒拉开那些烧的漆黑的柴灰,灰烬下那四方的铁窖门已经被熏得漆黑,掀开铁门,一股黑烟飘了出来,熏得几人咳嗽了几声。
铁匠焦急的将头探向地窖口喊道:“婆娘!婆娘!王盾!王杵!你们答句话啊!”
“婆娘…儿子…”铁匠的喊声逐渐带上了哭腔,他不顾身体的疲惫和伤痛,转身就要伸脚向着地窖的梯子踩去,焦急的情绪使得他手忙脚乱,看起来异常笨拙。
一旁的军人紧忙拉住慌张的秦汉,“兄弟,你还是等烟散散再下去吧!”
“我的老婆孩子还在下面……我的老婆孩子……”铁匠说完强撑着身体向下攀爬。
被秦汉唤来的三人见到铁匠如此焦灼,叹了口气便将那铁匠拉了上来,铁匠的伤势严重加上一天的死斗,身体早就脱力,再让他下到那飘着浓烟的地窖,不死也得留下半条命,三人不忍铁匠再伤,深吸一口气后便捂着口鼻下到窖里。
三人在窖里摸了一会才摸到没了动静的母子三人,摇了摇,没有得到任何反应,随即将母子三人背上了窖口放在地上,铁匠见到家人,伸出颤抖的手拼命的摇晃没了动静的几人,看着那脸上熏得漆黑的妇人孩子,边上的三个兵卒知道已是无力回天,走上前去拍了拍铁匠肩膀表示安慰。
摇晃了许久的铁匠终于是没了力气,沙哑了嗓子,坐在那抱着自己的妻子,一动不动眼也不眨的看着妻儿,宛若一尊铜像。
过了许久,一名军卒走上前看着满脸是泪的铁匠,“兄弟,将嫂子和孩子送到广场那头吧,那里有人负责他们。”说话的军卒刻意没有说‘遗体’两字。
铁匠听完仍就没有什么反应,三名军卒又站了一会,铁匠才开始慢慢挪动满是伤口的身体,起身想要将妻子背在背上,无奈身体疲乏到了极限,没等抬起妻子的身体,自己先趴在了地上。
“城没守好,仗没打赢,最后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哽咽的铁匠又开始了捶胸顿足的嚎啕大哭。
看着铁匠发泄,身旁的三人没有阻拦,也没有继续安慰,他们经历过数次战争,看过无数这种场面,见过五大三粗的汉子哭的像个婴儿,也见到过拄着拐棍的老妇拎起菜刀…丧国之辱失家之痛,皆是人家大哀,发泄出来也好,至少,这是想要挣扎着活下去的证明。
待到铁匠发泄的差不多了,几人帮忙搭手的将铁匠的妻儿背走,铁匠倔强的背着自己的老婆,一个军卒在其后面帮忙拖着,防止两人都摔在地上。
秦汉看见一行人,本以为会看到铁匠活蹦乱跳的老婆孩子,却见到一行人背着的一动不动的妇人孩子,连忙拉出一个军卒问道:“怎么回事?都没气了?!”
“蛮子烧城点了柴禾,柴禾堆下面就是地窖,他老婆孩子就躲在地窖里面,被烟熏死了。”军卒答道。
“他娘的…这帮牲口!”秦汉啐了一口,转头看着那坐着不动的铁匠,铁匠身前是刚刚被盖上白布的三具尸体。
远处突然暴发出来的喝彩叫好声将秦汉等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那剩下的五十个突厥蛮子开始被处决,看着那滚在地上瞪着眼的人头,边上围观的百姓没有一丝慌张,见了一天的血腥屠杀的人们终于有了复仇的快感,此刻正鼓掌叫好。
当刽子手处决到第三十七人的时候,一道身影走上了处刑台,火把将漆黑的影子照出轮廓,轮廓之上透着沧桑,正是刚刚经历丧妻失子之痛的铁匠,和早上相比苍老了许多。
“兄弟,能换我来吗?”铁匠目光愤恨的看着台上跪着的十三人,嘴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声音问道。
刽子手看看铁匠,又转头看了看负责审问的女统军,见那统军点头,刽子手便下了刑台,下台前将行刑的宽刀递给了铁匠。铁匠拿过宽刀看着那些或伸或缩的脖子,心头的怒火瞬间翻涌,双手爆出青筋证明已是出了全力。
抬手、挥砍、抬手、挥砍、再次抬手、再次挥砍、再次抬手……
在周围的喝彩叫好声中,刑台上又多了十三具无头的尸体,没有理会周围的呐喊,铁匠将刀一扔转身向着人群外走去,身体有些佝偻的坐在了妻儿身边,继续发呆。
午夜,皎洁的月亮将夜晚照的通亮。
秦汉拎着俩个酒坛来到铁匠身前,将坛子封口撕开递过铁匠面前,“兄弟,喝么?”
铁匠看到眼前递过来的酒坛楞了一下便伸手接过,随即仰头痛饮,月光下的两道人影,就着月光喝着闷酒,没有酒令没有配菜,只有咕噜下咽的声音,看起来有些滑稽有些诡异。待喝到酒坛见底时,秦汉才开口问道:“我叫秦汉是个军人,你叫什么?”
“王大锤,铁匠。”
……
“那年我大儿子八岁,小儿子五岁。”铁匠擦了擦有些泛红的眼睛,将桌子上最后一杯酒喝下。
“抱歉。”铠有些尴尬无措的道。
“陈年旧事罢了……唉,说起来,那时候木兰和秦汉都驻扎在西北,木兰当时只是统军,秦汉还只是个偏将,一晃眼这都过去五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铁匠想到此处,不免有些唏嘘。
“他们本来不是守在这里的吗?”铠疑惑道。
“那时候秦汉他们是在西北,也就是这片沙漠的西侧,后来他们升迁才被调到这里。”铁匠指了指沙漠的方向。
“那他们什么时候调到这里的?”铠提起手里的筷子,看了看精光的盘子,又放了下去。
“差不多一年前吧,他们前脚调过来,我后脚就搬过来了。我这人朋友不多,又和这帮当兵的脾气对路子,也就跟过来了,反正我孤家寡人一个。”铁匠抿了抿杯子,皱了下眉便喊来了跑堂,又点了几个小菜要两小坛酒。
铠见铁匠又点了菜,眼睛明亮了许多,“王大哥没有再续弦吗?”
“呵,哥哥我一个人过惯了,再说我今年都三十五了,这个年龄想娶个媳妇可不大好找,干的还是个出苦力的差事,没人瞧得上。”
“哦……”
两人沉寂了一会,满头大汗的小二才将酒菜端上,见到酒菜上桌,两人又开始了一轮的推杯换盏。
“说说你吧,你连家在哪都记不起来吗?”铁匠将问了无数遍的问题又问了出来。
铠摇了摇头,道:“我只记得我一直在沙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