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郡的东北侧的避难广场外,被赶来的守军团团围住,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广场并不算大,仅有五亩地大小的面积,此刻却是硬生生挤下了十几万人,几乎整个上郡的民众都聚集于此,从远处望去黑压压一片,仿佛一层巨大的黑幕。
捕快和驻军时不时向着人群呵斥,阻止那些因为烦躁而想要动起手来的民众,希望他们能遵守秩序,以避免可能会出现的踩踏。
密集的人群里面各种奇怪的味道混合在了一起,汗水的酸臭混着嚼碎的韭菜,被扔到地上的尿布混着冒着蒸汽的汗脚……那些混合在一起气味让人感到胸口暗涌,不过比起被妖兽咬成碎片来,这点折磨也就不算什么了。
在适应了一阵难闻的味道之后,佩玉、元月两主仆的表情也是各不相同。
元月此刻正鼓着腮帮子一脸幽怨的瞪着铁匠,时不时的瞥一眼被他抱着的裴玉,心里的不爽此刻都写在了脸上,佩玉则像刚出生的幼猫般的缩在了铁匠怀里。
不就是摔了一跤吗,至于抱到现在?
这王大锤肯定是看夫人好看舍不得放手!
哼,一定是!男人都好色,没一个好东西。
夫人也是个小浪蹄子,现在还不肯从铁匠的怀里下来。
元月不停的腹诽,眼睛几乎要瞪出血来。
躺在铁匠怀里的裴玉则仰头望着铁匠的下巴,眼睛里冒出奇怪的光芒。
那身肌肉隔着衣服都能让人感觉得到结实厚重,仿若院子里厚重的铁门,两只粗壮的胳膊把她像婴儿一样的抱在怀里,给她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全感,这感觉就像被一个巨大的堡垒围在了中心。
这种感觉是瘦弱的张锦所不曾给过的。
因为一路抱着裴玉狂奔,王铁匠的胳肢窝此时已经被汗水湿透,释放出有些发酸的味道,可裴玉却忽然觉得他身上的汗水味竟也如此好闻,那味道让她的心跳都加快了不少。
裴玉小心翼翼的斜了一眼边上嘴撅的老高的元月,微微的别过头来,轻轻的贴在了铁匠的胸口。
这感觉真好!
铁匠左顾右盼寻找着铠的身影,从来到广场上就没有见过那小子,有些担忧,甚至都忘记了怀里还抱着邻居裴玉。
这么多人,这铠去哪了?
他来没来这里啊,千万别出事儿啊,刚才如果带上他一起就好了,我咋这么笨呢。
铠那小子脑子不太好使,万一他真的去和妖兽拼命了怎么办?
结局不敢想象!
回想起上一次见到妖兽的画面,铁匠不禁打了个冷颤。
人们被撕咬的血肉模糊,骨头断裂混着血水喷溅的声音听的人毛骨悚然,惊惧和疼痛发出的惨叫则让人心头升起一股恶寒。
那些妖兽刀砍不动,剑刺不进,连弩炮都被它们轻松的躲了过去,它们的力大如牛,身高如山,速度却像风一样迅疾。
它们见人就杀,或撕,或咬,仿佛对人类有着无尽的怒意一般,它们路过的地方不留活物,无论人类还是牲畜家禽,都只会变成一滩血肉。
那是一群从地狱爬到人间的恶鬼。
铁匠咽了口唾沫,再次环顾四周,看了一圈也没有找到铠的身影。
缩回脖子想要伸手擦擦快要流进眼眼里的汗珠,这才发现怀里依然抱着的裴玉。后者好像已经睡着,长长的睫毛被夏风吹的微微抖着,嘴角微微弯曲好像做着什么美梦。
铁匠把脑袋向着胳膊上蹭了蹭,勉强将汗水擦净,再次垫着脚尖抻着脖子眺望四周。
想在这十几万的人海里找人,犹如海底捞针般困难,避难的广场上此刻已经是人挤人的站成了一片。
放眼望去全是攒动的人头,因为广场不大,所以逃难出城的城民几乎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就只能脚跟碰着脚尖、胸前贴着后背的在这夏日的大太阳天下挤着。
而他硬是靠着强壮的体格在广场的边上挤开一块空地,才勉强抱着裴玉站直身躯,忽视旁边人异样的目光,继续寻找瘦的像根柳条一样的铠。
当铁匠再次失望的收回脖子时,眼角的余光才瞟到了一旁的元月,铁匠看到后者此刻正鼓掌腮帮子瞪着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从来到这你就瞪着我,你眼睛不疼吗?”
元月白了铁匠一眼,“用你管!”
“那你瞪我干啥?”
“你抱着我家夫人半天不撒手,是不是想要占点什么便宜?”元月没好气的道。
“神经病,你家夫人睡的跟猪一样,要是你能抱动你来。”铁匠气恼的将裴玉转向了元月。
铁匠心里本来就有些焦躁,此刻听到元月居然这么说他,将眼睛瞪溜圆,说话的语气也不是太好。
从城里抱着裴玉跑到这已经是浑身是汗,不想没得到一句谢谢,反倒被人说成是想占便宜,真是狗咬吕洞宾。
要不是看她家夫人摔了一脚扭伤了脚,他才懒得管。
元月看着怒瞪着自己的铁匠,忽然就软了下来,先不说自己没有礼貌连一句谢谢都没道过,那铁匠本来就担心助手安危,自己不但没有安慰反倒没事儿找事。
再说,她也没有抱动裴玉的力气,只能像鹌鹑一样缩了缩脖子,斜了一眼铁匠怀里的裴玉,希望她出来说句话圆场缓和下尴尬的气氛。
可当看到裴玉时,她讶异的发现夫人居然在这种声音嘈杂的地方睡着了!
身为裴玉的下人,她自然是最了解夫人的睡眠情况。
自从老爷去世之后,夫人的睡眠一直很糟,几乎夜夜失眠,基本没有睡足整夜的时候,只要有一点声音她就会醒。而且夫人还有挑床的毛病,即使再困再累,一旦换了新床至少也要躺上半个月才能安心睡着。
可现在她竟然在这人声嘈杂、气味刺鼻的地方睡着了!
而且还不是躺在床上,而是缩在铁匠狭窄的臂弯里。
裴玉此刻卷缩的像一只小猫,身体紧紧依偎在铁匠的胸口,睡得正香。
元月低头用脚踢了一下石头,“对不起,王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说罢微微抬头,瞥了眼铁匠,“还有,刚才谢谢你来救我们。”
元月知道因为俩主仆刚回到上郡城,妖兽来袭,铁匠怕两人找不到避难场的路,所以疯跑到了两人的住处,将两人从饭桌上拉了出来。
由于着急害怕,夫人在出门的时候摔了一跤崴了脚,无法跑动,这铁匠楞是生生将夫人抱到广场来。要知道从上郡到这可是有十几里的距离,什么都没带的元月跑到这里已经气喘吁吁,更何况他还抱着几十斤重的夫人了。
上一次就是这憨厚的铁匠把自己救了,那时是元月第一次见到妖兽,吓得不会动弹就呆愣愣的看着妖兽冲了过来,就在妖兽的爪子快要碰到元月的时候,是铁匠冲了过来一把把她扛在肩膀上跑出城的。
她这条命就是铁匠救的,但也是从那时候起,她就对这铁匠有了情愫。
元月本也不想发脾气,但是看到铁匠怀里抱着其他女人的时候,本能的觉得生气,即使他怀里抱着的是她家的夫人。
更何况,同样都是人,为何她是被扛着出来而夫人却是抱着的。
不公平!
铁匠见元月道歉也就不再说话,抬了抬胳膊,继续抻着脖子找铠。
……
酒肆厨房。
铠犹豫再三还是从门口折了回来,这已经是他第六次从门口折回到酒肆的厨房了,此刻正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些已经没了热气的菜肴。
咕噜。
铠将快要流出嘴边的口水吞进了肚里,眼角微微斜了一眼菜板上的碎铁片。
菜板上堆着数块的铁片,正是两把菜刀的遗骸,经过数次的挥砍和罡气的摧残,厚重的菜刀终于是熬不住,寿终正寝了。
“那厨子估计会很生气吧。”
“要不,就在这里等他,一会也好当面道歉,到时候,再让王大哥帮忙打两把菜刀赔他。”
铠心里这么想着,右手却不由自主的拿起了碗架上的一双筷子。
“要不,边吃边等?”
“这些菜这么放着也是浪费,那些逃难的顾客一时半会应该也回不来,再说,等他们回来菜都凉透了,不如我就勉为其难的帮他们吃了吧。”
恩,我觉得我在做好事。
正当心头犹豫的时候,右手的筷子已经先大脑一步,率先夹起一块鸡蛋送到了嘴边。
被油煎炒过的鸡蛋金黄鲜嫩,跨过嘴唇碰到味蕾的那一刻,铠就已经发出了呼声。
真香!
当第一口菜送入嘴中时,身体里好像某个开关便被打开,铠双眼放光的挥舞着筷子,如同狂风般席卷了厨房里面所有装菜的盘子。
仅仅用了不到半个时辰,那些本来盛满菜肴的盘子就已经干净的折射出了倒影。
将身前的盘子摞的老高之后,铠擦了下嘴角的油光,揉了揉微微鼓起的肚子,将视线挪到了仍然放在锅里的坛子上。
锅里的余温仍在,丝丝升腾的热气将坛子里的菜香吹向了铠的面前,铠走到锅台边上,轻轻的将坛盖掀开,露出了里面颜色鲜明的菜身,汤浓色褐的汤汁看起来厚而不腻,在盖子被掀开的一瞬间醇厚的酒香扑鼻,直入心脾,光闻着味道就令人回味无穷。
手快于脑的将筷子伸了过去,就在筷子快要越过坛口的时候却停在了半空。
“好东西不能自己一个人吃,还是带回去和王大哥一起。”
说罢,就将那个坛子小心的抱在怀里,向着门口迈了出去,临走之前远远看了一眼菜板上的菜刀。
“那个厨子怎么回事?现在还没回来!”
铠拧着眉毛思索了一会。之前那个骑马的男子看起来二十五六,一身白袍,身后挂着一个葫芦,裤腿上有不少泥泞,褐发黑瞳,远远看去就好像一把利剑一样。
之前一直心心念念厨房里的菜肴,加上手头忙着处理妖兽,几乎没有过多关注那人的状况,就先入为主的以为他是个厨子。
现在仔细想想,那人好像也不像个厨子,长剑、酒壶、白袍……这些都不像个厨子该有的样子,那人脸上没有一丝油腻,看起来倒像个白面书生。
难道认错了?!
铠抱着菜坛一边走一边分析,很快就走到了家门口,进了屋将坛子放到两人常一起吃饭的饭桌上。
当坛子碰撞出声铠才想起来这坛子也是那酒肆厨房的东西,已经弄坏了那厨子的两把菜刀,无论之前见到的那人是不是酒肆的厨子,都不应该再去偷拿酒肆的东西出来了。
铠起身想要找个容器把菜倒出来,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器皿,因为总觉得那些菜本来就应该放在盘子里面,一旦倒出来就会破坏它的美感和味道,所以每次都舍不得倒出来。
将桌子上的海碗和盘子收好之后,又琢磨着找个什么容器替代下这个坛子,至少要弄个东西还回酒肆去。
再次找了一圈之后,终于在铁匠的卧室里面找到一个坛子,这坛子和厨房里腌着鸭蛋的那个有点像却又不太一样,但是大小却差不多,不过这个有盖子和抱回来的坛子差不多。
“就它吧。”铠眼睛一亮,拿起坛子就出门奔向酒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