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刚入夜。
铁匠铺里,王铁匠几乎刚沾到枕头就睡了过去,随后,主卧的房子便传来了一阵阵的鼾声,听上去就像用大锯拉扯树干。
一天的折腾使他感到异常疲惫,还好,健硕的体格让他有尽情消耗的资本,即使疯狂跑了几十里地,也没有让他有疲累的感觉,真正让他感到疲惫的都是精神上的。
担忧身边的人是否出事,就像一个石头一样悬在心里,左右锤撞心头,让忐忑的心情维持了一个下午,那种煎熬是王铁匠许久都未曾有过的感觉了。
当回到家里,见到铠那小子安全无恙时,他甚至有种想冲上去抱住对方的冲动,还好最后止住了这个想法,他可不想在大太阳天底下晒的浑身是汗的时候,和另一个浑身是汗的男人抱在一起。
那样感觉实在太恶心了。
确定铠的安全之后,剩下的就是气恼,尤其在听到那小子说道,是他杀了妖兽的时候,他真的像把板凳抡起来打人了。
好在王铁匠止住了冲动,但也唾沫横飞的对着铠一直吼到太阳落山。
在被训斥了一顿之后,铠幽幽的将怀里的坛盖拨开,撩人的香气瞬间就将空气填满,顺便也阻止了铁匠的呵斥,之后,王铁匠就只记着吃这个事了。
为了平息铁匠的怒火,铠夹了一筷子尝了尝味道后,便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站在铁匠的旁边,默默看着对方狼吞虎咽将坛子吃的见底,全程都只是默默的吞咽口水。
这对他来说,应该是世界上最严酷的惩罚了。
不过,铠并没有因为王铁匠的训斥而感到生气,相反,却觉得莫名的开心,他曾经是沙漠里独行的野人,是死是活都无人问津。
喝的是雨水,吃的是妖兽,有今天没明天的苟活,很多时候,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活着的。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全世界好像就剩下他一个了。
但是现在不同了,他从沙漠走出来了,也已经开始有人关心他的死活,会因为他的安全感到焦虑。
空空的记忆里面只有妖兽狰狞的脸,还有那漫天的风沙。
对比那些,铁匠那关切而又透着焦虑的眼神成了最好的风景,让心里升出一丝感动和暖意。
这种感觉真是奇妙!
虽然不明白,为啥说实话也要挨骂,但铠却一点都不觉得委屈。
此刻,铠正抱着空空的坛子看着夜空,闻着仍就萦绕的香气有些幽怨。
“居然一口也没留啊。”
午夜,被尿意憋醒的铁匠从床上起来,想要顺手提起夜壶,释放身体内的高压,却一手摸了个空,不由的皱了皱眉头,“我夜壶呢?这臭小子……”
……
“什么?!你说的是真的!”花木兰惊讶的张大了嘴,锐利的声音几乎传遍了整个军营。
“骗你干嘛,那可是我亲眼所见。”秦汉看着对方的嗓子眼说道。
“那你怎么不把他请来,单凭一人就能对抗妖兽,这样的战力对于咱们军队提升的可不止一个档次。”花木兰扯住秦汉的脖领吼。
“我也想啊,谁知道那小子把妖兽撂倒之后就没影了,”秦汉无奈摊手,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不过那小子我看着特别眼熟,总觉得在哪见过。”
“你见过?”
“应该见过,只是想不起来是谁,当时那小子跳的飞快,我勉强才看见那小子的容貌,虽然不如我,但也还算英俊!”秦汉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
花木兰白了秦汉一眼,“你刚才说他用的武器是两把菜刀,难道他是谁家的厨子不成?”
秦汉揉了揉脑袋:“或许是吧,这年头没钱寸步难行啊,即使是英雄也得打工啊。”说完摸了摸怀里的诗集,一脸的悲情。
“既然是个厨子,又在上郡的附近出现,那他肯定是上郡城的人,咱们哪天应该去趟上郡,看能不能找到他,如果可以,尽量将他拉到守军里来。”花木兰摸着下巴,作思考状。
“恩,战捕头说这几天他先去找找。对了,这次进城,他还说咱们的军饷找到了,明天就能给送过来。”
花木兰眼睛一亮:“那真是太好了,今天好消息还真多,不过战大哥说的找到了是什么意思?之前不是长安那头没有发过来吗?”
“据说是赵括的原因才导致咱们的军饷被截停,我也不知道个中原因。”
“赵括?那个脸白的跟纸一样,看起来随时都会死掉的那个?”
秦汉点了点头:“对,就是他。不过据说那小子害死了七十多个少女,后来被死者的家属报了仇,直接将他钉在了墙上。”
“啥?那人不是上郡有名的善人吗!怎么会?”
“知人知面不知心,那表面看起来善良的人,背地里说不定憋着多少坏招呢。”
“害死七十多个少女,也是该死,不过,他哪来的胆子敢截停军饷?还有,他怎么有机会碰到军饷的?”
“你忘啦,他大爷是赵路啊!那个户部尚书,估计那个蠢货老头把军饷让赵括来发了。”
花木兰眯了眯眼睛,思考了好一会,恍然惊呼:“哦,是他啊!”
“记起来了?”
花木兰一脸当然的表情:“不记得。”
秦汉:“……”
……
低矮的草房里,张老汉正目送张小瑾远去。
他不明白这长的像个公主一样的孩子,为什么非要给自己当孙女不可。
自打从妖兽袭城之后,这已经是她第三次登门看望自己了,这一次她也没有说当孙女成为他的家人的事,但是从那倔强的目光里,总觉得这孩子不会轻易放弃。
这孩子,和小草一样,有些执拗。
儿子儿媳被害的时候,他曾经想过随他们而去,觉得活下去并没有什么意义可言,是小草那张稚嫩的脸给了他活下去的动力。
无论是在寒冬里面抱着孙女瑟瑟发抖,还是在大雨倾盆的夜里被雨水浇醒,张老汉都没有觉得生活是苦的,那时候的张老汉觉得只要有小草在,家就在。
不管是住在窑洞里面还是在破庙里面,只要能听见孩子的声音,就有活下去的勇气,那是他对未来的憧憬和希冀。
只要将小草抚养长大成人,自己也就算是对人生交了一份满意的答卷,也希望将来看到泉下的儿子和儿媳时,可以自豪的告诉他们:“你们的孩子,我养大了。”
张老汉曾经幻想过,等将来自己老的不能动弹的时候,可以躺在夕阳下的躺椅上,看着小草的孩子在自己膝前来回奔跑欢笑,然后自己才慢慢的闭上眼睛。
或许那样,才算没有白活一场。
可赵括的出现打破了找老汉的幻想,也撕毁了他的世界。
小草死了。
自从小草死后,张老汉便没了活下去的动力,不明白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小草是他整个世界,也是他的依托和未来,当听到小草的死讯那一刹那,他感觉自己被世界抛弃,周围变成了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不甘,愤怒,伤心,迷茫……但无论怀着怎样的情绪,孙女也回不来了。
靠着那丁点的怒意和对世界仅有的一点留恋,他坚持到了赵括被天罚。
得到消息的那刻他突然有些释然,人生不过如此,多活一天和少活一天已经没有区别了,可以离开了。
当绳子环上高粱的时候,响起了敲门声,张小瑾来了。
“从今以后,我就是您的孙女。”
张老汉突然感觉周围闪了一下,世界不再是那样的漆黑,想要离别的心情也不再那么沉重。
“背影和个子和小草倒是有些像呢。”张老汉看着离去的张小瑾自言自语。
当张小瑾消失在视野后,张老汉走到了柜子旁,再次拿起了战雷给他的户籍册子,上面赫然多了一个名字--张小瑾。
与户主的关系为祖孙。
当战雷拿来这个东西的时候他有些不解,那小子依然一副欠揍的表情,将这个东西拍到了他的皱纹上。
对于战雷他还算熟悉,以前日子不好过的时候,一直是战雷在帮他,知道他会磨刀,就让所有的捕快都去他那里磨,所有捕头捕快必须一个月去磨一次,而战雷更是将家里所有可以磨得东西每个月都送到他这里一次,甚至还拿过指甲刀……
正因为有战雷的存在,才让爷孙俩的日子维持了下来。
“我是在管小草,而不是再管你,你老不死的算哪棵葱!”这是每次张老汉一堆感激的话后,战雷给的答复。
或许,男人的温柔从来都不表现在嘴上。
因为执拗,张老汉从不接受直接到手的施舍,他觉得这会给小草带来不好的影响,显然,他的教育是成功的。
小草从来不抱怨生活的苦难,更多的是珍惜,她珍惜来之不易的东西,从不伸手去和人讨要施舍,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她把手磨得满手老茧血泡也从没有抱怨过一句。
她懂事的让人心疼。
张老汉摸了摸手上的户籍册子,翻到了张小草的那页看了许久之后,才缓缓的将册子放下,抹了抹眼角。
“战雷这臭小子,还是那么爱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