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谷之国向来奉行“乱世用重典,盛世宽治国”的思想,因此地牢虽大,却没有多少住户。尽管如此,当布兰特走下阶梯时,还是被地底的阴寒冻得直打哆嗦。酒谷之国地处两块相临大陆的中间,整块国土的走势两边高中间低,呈盆地形状,东有盛夏之国为她阻挡风沙,西有山陵之国为她摭挡烈日,因此土地富饶,物产丰厚,气候也是最为宜人的,布兰特从小生长在这样的环境,自然不知道寒冷为何物。
他推开厚重的木门,里面顿时传来响亮的呼噜声。看来“麻杆”盖瑞不光适应了寒冷,还适应了这里的安闲。布兰特轻轻抽出腰间的匕首,脚下尽量不发出声音,等走到了盖瑞身后,他猛地挥动匕首刺向他的后心,可就在利刃接触到盖瑞衣服的一刹那,桌上的胖子突然往边上一歪,身体滑向地面,顺势还带倒了圆木桌,那上面一柄巨斧的斧柄在落地的瞬间被盖瑞牢牢地抓在手中,他双手握斧,猛力朝布兰特的腿挥去,布兰特好像早知道他的招数,已经跳起来,落地时恰好踩住了巨斧的斧面,盖瑞无声地转身,借着旋转之力挥出一记老拳,他的拳头有小号麦酒桶那么大,曾经打碎过一头疯牛的脑壳,布兰特可不想也挨上一下子,他弓起身,险险避过拳锋,然后掀起桌板朝盖瑞当头砸下,盖瑞捡起他的大斧子,只一下就把圆桌劈了个稀巴烂,布兰特反手倒持匕首,以快得让人眼花的速度分别刺向盖瑞的各处要害,不过都被对方以斧面挡住,空旷的地牢里只听见一阵金铁相交的脆响。过了几招之后,盖瑞喘着粗气高叫道:“停!不打了,妈的又被你弄出一身汗。”
布兰特笑着伸出手去拉他,“有酒吗?喝一杯。”
“本来有的,”盖瑞挥开布兰特的手,指了指散落一地的酒杯和蜜饯葡萄,鼻子里哼道,“你就没带点?你可是个王子啊。”
布兰特耸了耸眉:“我是来办正事的,顺道看看你退步了没。”
“退步?”盖瑞看了一眼自己的大肚子,没好气地说,“当然,任何人被我撞一下子都得退步。”
布兰特哈哈大笑,开始打量盖瑞,狱卒身材高大,几乎与布兰特一般高,但他的大肚子显现了两人的差别,让人联想到一大桶金色麦酒,他的镶钉皮带上悬挂着一把长剑和一把匕首,衬衫上缝了一排互相重叠的铁环,老旧的墨绿制服上到处打着皮革补丁。布兰特叹了口气:“以你的身手,干这个真是大材小用,你应该去烈炎之国、去传说大陆,去建立一番英雄事业,好让后世的小屁孩们有歌谣可唱。”
“那你呢?”盖瑞似笑非笑地盯着布兰特,“你就甘心窝在酒神殿当一辈子次子?”
“属于我的机会还没到。”布兰特皱了皱眉,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听说你订婚了?”
布兰特点了点头,捡起地上的一只象牙杯凑到唇边,努力想喝到一点残存的酒液,却什么也没尝到,最后只好失望地把它扔回到地上,“跟一个失踪的公主订了婚。走到哪儿都有人低声在我背后私语‘瞧啊,盛夏国的女婿来了’。”
“嗯,我好像闻到了阴谋的味道。”盖瑞胖虽胖,却不傻。
“明天,一千轻甲步兵就要登船渡海,去帮助盛夏之国寻找失踪的公主。”布兰特忧伤地说,“听说她是被砂骑之国掳走的。”
“啊!”盖瑞像是被砂子硌到了牙齿,痛苦地叫道,“那还是别找了。我不是想对你的未婚妻不敬,只是那些砂骑们连母马都不放过,更何况是一位美丽的公主。”
布兰特明白盖瑞的意思,长叹一声:“可惜我是个次子,没资格统领军队,不然我真的会深入敌境,救出那可怜的姑娘。”
“哼,救出来又怎样?你会娶她?”
“也许吧。”布兰特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现在,带我去牢房,我要见一个囚徒,就是那个像砂骑们骑母马一样骑了老杰森的萝拉的主儿。”
“你说佛罗里安?卢卡斯?”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盖瑞一脸的坏笑,“这边请,我的王子,他被照料的好着哪。”
男孩是个高个子,从外貌来看有十五岁,纤瘦得像根弓弦。他穿着黯淡的土黄色囚服,囚服不太合身,上衣肥大、裤管宽松,活像胡乱套在稻草人身上驱赶鸦群的破布条。
“你们的前戏还真长啊。”男孩的第一句话就暴露了他的本性,布兰特皱了皱眉,看来他真的没他姐姐说的那么好。
“你对他用刑了?”布兰特指着男孩瘦骨嶙峋的身体。
“没有。”盖瑞忙摊开双手,表示自己什么也没作,但当他看到布兰特的眼神时,只好放弃,趴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然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把我绑在十字架上,然后给我看春宫!”男孩大喊道,“等我出去,我要拿钉头锤砸烂你的脑袋!”
盖瑞笑的更大声了,还不忘反击一句:“等你拿得起钉头锤的时候再说吧。”
布兰特没理他,对佛罗里安说:“你姐姐很担心你,她答应嫁给我,我才来救你出去的,你答不答应她嫁给我呢?”
男孩白了布兰特一眼,说:“只要能离开这鬼地方,哪怕她嫁给满身烂疮的侏儒我也不管!”
布兰特看着男孩的眼睛,认真地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管你姐姐的死活?她为了你可是四处求告、不惜出卖自己的身体啊。”
“哼,她就早该这么作!现在,别废话了,快把我弄出去!这鬼地方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男孩暴躁地跺着脚。
好吧,这是你的选择。布兰特转身向盖瑞要钥匙,盖瑞瞪大了眼睛:“什么?你不是真的要把他偷出去吧?嘿,我可还活着哪!”
布兰特在盖瑞耳边低语了一阵,最后说:“这就是我此行的目的。”
盖瑞看了看男孩,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然后打开了牢门。
佛罗里安没有一丝停留,直接冲出牢房,他费力地推开沉重的地牢大门,走出阴影,沐浴在阳光下,他挥舞着手臂奔跑,一路大叫大笑,转眼间就消失在了马路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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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丝提娜如约在那条小巷里等布兰特,她身边的男孩显然等得非常不情愿,不停地走过来走过去,好像这样的等待浪费了他宝贵的自由时光。夜幕降临,一个高大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小巷的另一头,他的脚程很快,没几步就来到了他们眼前,正是次子布兰特。
“多谢您,殿下。您真是我们的恩人!”卡丝提娜拉过不情愿的弟弟,向布兰特行了一个屈膝礼,男孩只是略点了一下头算是行礼了。布兰特已经习惯于别人的轻慢,并不在乎。
“我去地牢看过佛罗里安,这孩子似乎是被宠坏了。”布兰特朝卡丝提娜笑了笑,后者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没有答话。于是布兰特吸了一口气,试着劝他们离开:“现在没事了,你们可以回家了——回你们的小镇,回卢卡斯的封地去。”
“不!”两人竟异口同声地叫起来,女孩抢着说,“殿下,我弟弟虽然犯了错,可他会改的,求你别赶我们走!他需要那份工作,我的家族也希望他进入宫廷效力!”
男孩瞪了他姐姐一眼,接口道,“我才没错!只要我加入未来国王的御前侍卫,我就会成为骑士,骑着飞龙从天空中降下雷霆之怒!你们这些凡人将拜伏在我的脚下颤抖,百年之后的世界里到处都会传唱我的英雄事迹!”
布兰特翻了翻白眼:“如果强奸也算‘英雄事迹’,那你还真是个大英雄啊。”
“哼,那个平民,我能干她是她的荣幸,她应该感激我才对,居然还敢反抗!真是胆大包天,我应该直接揍死她!”卡丝提娜使劲扯着弟弟的胳膊,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却被男孩粗暴地甩开。
布兰特居高临下看着佛罗里安:“这么说,你是一定要加入我哥哥的御前护卫了?”
“还用说?”男孩叫道,“我大老远来酒神殿就是为了这个!”
“那么,如你所愿。”布兰特唇边佛过一丝微笑,从衣襟里拿出一卷系着金色丝带的牛皮纸,“这是委任状。”
“哦!”卡丝提娜赞叹地捂住了嘴巴,想要伸手去接,却被弟弟一把抢过去,胡乱扯断丝带,借着月光看那上面的字。他们把那张纸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佛罗里安怀疑地抬起头,用质问的语气对布兰特说:“这不会是假的吧?你设局骗我们!”
“闭嘴!他是我们的王子!”卡丝提娜第一次用如此严厉的口气训斥弟弟,男孩不禁有点吃惊,但从委任状上的皇家印章来看,她是对的。他还是心有不甘,白了布兰特一眼,小声咕哝着“一个次子而已。”然后小心翼翼地折好牛皮纸,放进贴身的夹层里,那动作活像一个正在偷东西的贼。
布兰特厌恶地转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串东西递给卡丝提娜,“一件信物,一桩约定。昨天我把这红宝石颈链带走的时候,承诺秘密救出令弟,我做到了;今天,我把这颈链还给你,你也得承诺我一件事。”
“您救了我们,我愿意为您作任何事。”说这话的时候,卡丝提娜的脸竟微微地发烫——任何事,就是“任何事”,他应该明白的。
“我要你连夜离开酒神殿回到家乡,并从此不再踏足酒神殿半步。”
“什么?为什么!”卡丝提娜惊呼。连旁边的佛罗里安也觉得不可思议,这个次子明明说他想要娶她呀。
“这是约定,没有为什么。”布兰特的话里没有任何感情。他知道这会伤姑娘的心,可总比伤了她的性命好。趁她还没被克里昂玷污,尽早回家是唯一能保住她名声和幸福的办法。
卡丝提娜看到布兰特的眼神,不再说什么,只是悲伤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嘿,你挺奇怪。”佛罗里安叫住也正想离开的布兰特,“次子从不免费帮忙,这回你从她身上得到了什么?”
“你啊。”布兰特看了看那自以为是的小子,耸耸眉,笑了,
然后转身朝“沼泽与雄鹿”酒馆走去,他一边走一边笑,好像有什么开心的事。
你啊,你会被招入宫中,吃饱穿好,然后被迷晕、推上祭台,左手对左手,右手对右手,由我哥哥亲自主刀给你放血,然后你们的血液相互交融,再用咒语把你们绑定在一起,从此,你成为他的肉盾、他的巫毒娃娃,作用在他身上的任何伤害都会转嫁给你,你会有舔不完的伤口、擦不尽的血渍,当我哥哥在温柔乡里高枕安眠时,你却在月光下痛苦痉挛;当我哥哥在校场上微笑着挨饱无数老拳,你却躲在角落里数着掉落的牙齿。这一切都是你的选择,没人诱惑你,当然也没人会给你真相,这是你自己的赎罪之路,能走多远,只能祝你好运。
(注:克尔柏洛斯,即刻耳柏洛斯,地狱里的三头狗,本文中酒谷之国位处欧洲大陆南部,原希腊境内,因此延用古希腊神话中的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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