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棒一棒一棒地落在我们身上,你一下我一下,一来一回,一次比一次重逾千钧。
我们早已皮肉模糊,不成人形。
我记得他曾经说过,说他是六耳,是我的“心”。
可是这一刻,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对面的猴子才是真正的孙悟空,是那个斗天斗地的齐天大圣。
被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的是我,被压一千年的也是我。他从来都在反抗,从来不受人摆布,他宁愿死,也不低头。
可是,我又是谁?
我才是六耳?
齐天感受到了我的困惑,他挥舞着金光万丈的金箍棒,笑得张扬:“你不明白吗?六耳为凡,悟空是道。当我迷茫时,我是六耳。当你懦弱时,你是六耳。当初我没有骗你,只是当你甘愿被压在五指山下,自那时起,你成了六耳,而我则是孙悟空。”
“原来如此。”
我呵呵笑着:“可我从不在乎我是六耳还是悟空。”
齐天突然激动地破口大骂,一棒落在我胸膛:“你怎么可以不在乎,你不在乎那我又算什么!”
“我在乎的从来只有一个人。”
我呕着血,咳着破碎的内脏,撑着残破的身体,同样还他给一棒,捣碎了他的肩膀。
“她死了!”
六耳双眼通红,咆哮着砸烂了我半个身子。
“她怎么可以死!”
我像只野兽,凭着信念支撑着残破的身体,摇摇晃晃砸得他的脑袋像西瓜一样炸开。
鲜血像烟花一样盛开。
璀璨凝固成永恒。
我顿了顿身子,愣在原地,尽管我亦奄奄一息。
我意外地看着他无头的身体,觉得他不应该就这么死了,可他确实死了。
随即,我又释然。
我明白了,当我不再迷茫,我的大棒便无物不破。
只是,他呢?他又为什么在动摇?
我环顾四野。
天上地下,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我和齐天身上。
……
所有人都在欢呼,也有个别人在悄悄流泪,是那条小金鱼。
有淅淅小雨落下,水鬼变得无比精神,他发现偷偷哭泣的小金鱼,问她:“你哭什么?”
小金鱼反而问他:“孙悟空死了,你不难过?”
水鬼奇怪道:“他死了,关我什么事?”
他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啊,对了,鱼为什么会流泪?”他是水鬼,最是清楚,鱼是没有眼泪的。
小金鱼忧伤地说:“大海都是鱼的眼泪。”
……
太乙真人站在杨戬身后,用怀念的神情说:“看,那只猴子和以前的你多像。”
杨戬面无表情。
太乙真人问:“你讨厌现在的自己吗?”
杨戬说:“讨厌。”
太乙真人又问:“那你后悔吗?”
“不后悔。”杨戬没等太乙真人继续问,接着说:“选择了,就不后悔。他是如此,我也一样。”
……
我的目光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停留,他们不值得。
可不知为何,我的目光落在了一直无人注意的白骨妖小女孩身上。
她坐在地上,把头藏在双膝间,身体颤栗,充满了恐惧。
我感觉,不,我看到了异常。
对面的齐天,保持死亡的姿势,包括溅射的鲜血,就像副定格的画作,凝固在那里。
然后,我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金钵扣住那片凝固的空间。
“何苦来哉?”
一尊金身大佛立于虚空,高逾万丈,无论从哪个方问,天上还是地下,看到那金身大佛,都情不自禁地仰起头。
“佛祖!佛祖!”
“参见如来佛祖!”
天上的人跪了一大片,地上的人还傻站着。
从很早很早之前,我就一直受佛门的照顾,两次三番救我于危难。最开始我是不喜欢他的,其后我是感激他的,现在,我有些害怕。
我看着大佛,大佛前金钵罩住的齐天的尸体。
那里面的空间变成混沌,那里没有了时间,也就不再有生死。
无生无死,不生不灭。
那是如来用大神通禁锢了齐天的生死。
最先开口的是江流儿。
这是他生凭第一次见到佛祖,十生十世的第一次。
他语无伦次地问大佛:“你是佛祖?”
大佛没张口,声音却浩浩荡荡:“我是。”
江流儿又问:“灵山呢?”
大佛说:“我在哪里,哪里便是灵山。”
江流儿:“那诸佛呢?”
大佛回道:“我就是佛门,佛门就是我。我是诸佛,诸佛亦我。”
江流儿惨笑:“那我呢,我又是谁?”
大佛说:“你是江流儿。”
第二个发问的是一直嚷嚷着要当面质问佛祖的水鬼,他收敛了一惯的怨天尤人,小心翼翼地问大佛:“佛祖,当年受你点化,弟子弃恶从善,这么多年了,弟子何时能成佛?”
江流儿冷笑:“他都说得明明白白,世上只有他一个佛。你若成佛,他又算什么?”
水鬼不甘道:“佛祖你说过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江流儿用水鬼惯用的语气代答:“你是死是活,成佛变鬼,关他什么事?”
大佛说:“佛在你心中,你若向佛,你便是佛。”
水鬼像是失去了所有希望,颓废地傻笑:“佛祖说话真好听。”
……
我冲到佛祖面前,大声问他:“佛祖,阿紫在哪?”
大佛伸出遮天的大手,取回扣住齐天的金钵。齐天的尸体被挪到金钵的一侧,另一侧的混沌中慢慢地浮现出一道紫色的火苗,微弱如烛火。
“既然逃了,又为何回来?”
大佛念了一声:“收。”
地上的白骨妖女孩哀嚎一声,化为一束白光被吸进金钵,附着在了紫火上,紫火似乎明亮了一分。
“阿紫!”
紫火散发出熟悉的气息,我闭着眼睛都能认出来,阿紫的痛苦和虚弱,隔着金钵,我亦清晰地感受到,我红着眼大吼道:“如来!你对阿紫做了什么!”
他分明是在炼化阿紫!
大佛惋惜道:“你们不该这么心急,还有九年,你们就走完了西行路。那时我炼化了她,大墓成净土,诸佛有龙象,灵山生佛国,一切自在圆满。”
炼化!
他果然在炼化阿紫!
我僵立当场,手脚冰凉,当年我都干了些什么?我亲手把阿紫交给了他!
一瞬间,悔恨和愤怒像火焰席卷了我的全身,我拖着残破不堪的身体抡起铁棒砸在大佛手中的金钵上。
然而,金钵岿然不动,我却被震飞百里,像尘埃一样坠落。
这时,有一道金芒从云霄飞出,似长虹贯日,笔直地撞在金钵上。
“锵!”
尖锐的撞击声响彻四大部洲,三十三重天。
那是一只金色的圆环。
“金钢琢!”
大佛皱起眉。
在众神惊呼沸腾时,金钵和金钢琢几乎同时,布满裂痕,化作了碎片光点。
王母从云中飞出,痴痴地看着静静悬浮在虚空的紫色火苗,面容凄惋,如那杜鹃啼血:
“阿紫……娘亲错了!娘亲来救你!”
大佛念了一声真言,无数金光真言画地为牢,困住了王母。
任王母如何冲撞,法宝尽出,真言牢笼牢不可破。
大佛抬起望向天外面,发出冰冷地质问:“老君,你要插手鸿蒙之争?”
三十三重天外传来老君淡淡的的道音:“当年借金钢琢擒他,现以金钢琢助他,了却因果,以后概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