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本来已经偷偷溜出去了。可是,可是后来我发现,我爹要的文件我忘记拿了。
当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
我想着,天那么冷,赵小培肯定也已经回家了。”
说到这里,李向杰突然用双手捂住了整张脸,声音里带着控制不住的哭腔。
“我,我,我也没想到啊……”
那晚的月色极好,极亮。
李向杰哼着小曲儿,拿着文件从厂子里走出来的时候,突然就看见离他不远处躺着一个人。
李向杰当时心里一突突,以为是哪个人突然犯病躺在马路上了。
走近几步,借着明亮的月光,李向杰一下子就认出来,这个像死尸一样躺在地上的人,是赵小培。
赵小培为什么会披头散发的躺在冰凉的马路上呢?!
李向杰当时心跳如擂鼓,口干舌燥,头目森森。
他急慌慌的跑了过去。
只见赵小培衣衫凌乱,脸颊青紫,嘴角留着血迹,眼睛肿的眯成了一条缝,头发被抓的乱糟糟的。
很显然,她刚刚遭受了非人的虐待。
李向杰的眼泪从手指缝里淌出来,然后,他狠狠的抽了自己两巴掌。
这巴掌挺狠,他的脸颊瞬间就肿了起来。
“我他妈的不是人!
都赖我!
都赖我!
我要是让她早早的回家就好了!
那她也遇不到这种事儿……呜呜呜……”
赵小培当时是昏迷的。
李向杰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她盖在身上,又轻轻把她摇醒。
赵小培目光先是呆滞,然后透露着无边恐惧。待看清眼前人是李向杰时,她突然像疯了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李向杰没敢让别人知道。
他先是把裹着自己棉袄的赵小培扶进屋里,然后立马去办公室拿了把猎枪去周围仔仔细细的搜寻了一圈。
当然,他一无所获。
李向杰骑着车子把赵小培送回了家。
当时,赵小培的父母看到了女儿的惨样,眼前就是一黑,拿起手边趁手的家伙什就要猛捶李向杰。
李向杰边躲边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然后特别恳切的说:
“叔,婶儿!我知道,发生这样的事儿,肯定有我的错。
但是小培现在受了欺负,咱们也不能吃哑巴亏,咱们去报警吧!”
那个强奸犯,肯定还没有跑的很远。
赵小培身上还留有证据,他们只要现在去报警,相信很快就能排查到罪犯。
只是,当他说到报警,赵小培的父母沉默了。
这个年代,女子失去贞洁,难道是什么好名声吗?
纵然把罪犯抓到了,把他绳之以法。
可是闺女以后怎么办呢?
有谁还能娶她?
就是他们赵家,也会受到别人的指指点点。
李向杰再三要求报警,却被赵父拦下。
赵父脸上像是挂了冰霜一样,他恶狠狠的威胁李向杰。
“这事儿,必须要保密!如果你敢把这事儿传出去,我就去报警!说是你李向杰欺负的我闺女!”
就这么着,李向杰被赶了出来。
“二哥,二哥啊……我是真没想到小培后来又怀孕了。
现在又变成了这个疯疯癫癫的样子!”
这期间,李向杰曾经偷偷摸摸的去赵家周围看过,也和邻居打听过赵小培。
但是,赵家捂的很严实,并没有什么风声传出来。
“我以为,我以为就没事儿了。”
李向杰捂着脸哭道。
他刚才是真的觉得赵小培来找李向东告状了,他怕李向东抽他,所以潜意识就想逃跑。
他是真没想到,赵小培已经疯癫成这个样子了。
李向东重重一拍桌子,“你真是糊涂!
糊涂至极!
糊涂到家了!
你的脑子里塞的都是大粪吗?!”
李向杰沮丧的低着头,任李向东臭骂。
“二哥,当时事发突然,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李向东恨铁不成钢,“当时不知道怎么办,现在已经过去三四个月了,你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就是这么做人的!
你干的这是人事儿吗?
这是畜生才能干出来的事儿!”
李向杰默默无语,整个人像木雕泥塑一般失魂落魄。
“哥哥,哥哥不要坐在地上,地上凉!快起来,坐在椅子上。”
赵小培突然挣脱乔小环,跑过来扶李向杰。
李向杰看赵小培那痴痴呆呆的样子,心里更加酸涩难忍,豆大的泪珠不停滚落。
他扶着赵小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又抹抹眼泪哄她。
“你也坐下,咱俩都坐下!”
赵小培眉开眼笑,和李向杰依偎在一处。
乔小环这时早已在周红松的怀里哭的泣不成声了。
今天是除夕,按理是不能见眼泪的。
可是骤然知道表妹遭遇如此大难,她又哪里还忍得住呢!
乔小环抓住周红松的衣襟,恨恨的说,“一定要把糟践我表妹的罪犯抓出来!我要弄死他!”
周红松目光望向李向东。
李向东沉吟半晌说道,“这事儿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再排查肯定有一定的难度。而且赵小培身上应该已经没有了证据。”
乔小环心下一沉,就要开口反驳,周红松按住她的手,摇摇头,示意她继续听李向东说完。
李向东中指曲起,轻敲桌面。
“不过,咱们村一直有巡逻队。
去康叔那儿,查一下当天晚上是谁值班巡逻的!
问问当晚有没有外来人!”
他如此说,其实也只是死马当活马医。
这罪犯万一不是从村口进来的,又或者当时巡逻的人没有看到他,也根本查不出来。
当然,还有一种最坏的可能。
这个罪犯,是李家坡的人。
李向东目光沉沉,又继续说道,“另外,有一件事儿更加要紧。”
自家兄弟做了错事,打归打,骂归骂,还是要替他擦屁股。
况且,赵小培这个姑娘也实在可怜,必须要弥补她。
李向东对乔小环道,“嫂子,这件要紧事儿还需要你帮忙。”
乔小环抹抹眼泪,“你说。”
“赵小培受刺激,精神有了问题,但是时间还短,我觉的咱们现在要马上把她送到精神病院进行治疗。
这样,或许她有很大的可能痊愈。”
乔小环连连点头,“你说的对!”
李向东又道,“只是赵小培父母对这事儿瞒的紧,我们要私下把他女儿送到精神病院去,就怕这老两口子不乐意。
他们和嫂子你是至亲,这件事儿,还得辛苦嫂子你去周旋一下。
至于医院和医药费的问题,他们不需要操心,一切都由我来。”
李向杰插嘴道,“二哥,这钱我出!”
李向东剜他一眼,“这钱确实该你出!另外,你还要去亲自照顾赵小培,如果她精神恢复正常,原谅你了也就罢了,如果她一直这样,你自己想想以后该怎么办吧!”
乔小环不意李向东会对李向杰说出这样的话来。
说实在的,一开始乔小环看到表妹的惨状时,对李向杰那是恨之入骨。
只恨不得扒了他的皮,吃了他的肉。
可是冷静下来,她心里也明白,这事儿也不能全怪到李向杰头上去。
他固然是个花心渣男,自己表妹运道也太差了点。
当然,最不是东西的还是那个强奸犯。
乔小环是这么想的,可李向东最后对李向杰说的这句话,还是让她心里舒服了不少。
她是个着急的性子,风风火火的站起来就要去舅家。
周红松拦住她,“大年三十的,没有串亲戚的道理,初一下午再去吧!”
“可是,我妹妹跑出来了,我舅舅和妗子还不知道有多着急呢!”
周红松心下一想也是这个道理,“罢了!我跟你一起去!”
又朝李向东要桑塔纳的钥匙,“我开车去!”
李向东让他再搬上两箱五粮液,“五哥,再劝劝老人家们,最好还是要报警处理。”
周红松点头,带着乔小环和赵小培要走。
赵小培紧紧拉着李向杰不松手,谁让她走她就和谁着急。
“二哥,要不我和五哥一起送小培回家吧!”
李向东点头,实在是不忍心看赵小培的样子。
李向杰温声软语的哄着赵小培上了桑塔纳。
看着桑塔纳消失在夜幕里,李向东久久没有说话。
不知道今晚他如此处理,李向杰知不知他的心。
他之所以这么大发雷霆,除了愤怒赵小培这个无辜的女人在李家坡的地面上出了事儿。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赵小培是乔小环的亲表妹!
他要是但凡表现出一丁点偏袒李向杰的形迹,那乔小环如何心服,周红松如何心服!
如此一来,兄弟之间必然是要离心的。
李向东心里乱糟糟的。
正在这时,李家宝领着一帮小孩儿跑了出来。
“二哥,二哥,你们背着我们玩什么了?怎么这么半天不进屋!”
李向东沉着脸,一点笑模样都没有,“李家宝,过了今天你就又大了一岁!
我告诉你!
你要是不好好做人,敢做一点坏事儿,我就拿荆条抽烂你的屁股!”
李家宝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屁股,连着后退两步。
看李向东进了屋,他这才拉住落在最后面的李国庆。
“我擦,谁惹我哥了!怎么把火都撒我头上了!”
李国庆点点他的额头,“说你你就听着!都是为了你好!”
李家宝:……
“哎!哎!国庆哥慢点走!
是不是我拿炮仗炸二大妈家鸡窝的事儿被我哥知道了啊……
啊?难道是我揪三丫小辫子的事儿……”
一夜无眠。
大多数人是守夜,只有李向东这群人是心塞。
李向东不想影响屋里老人过年的高兴劲儿,就借口自己要出去和李国庆他们去打扑克牌。
赵素芳还说呢,“就在家打吧!这儿多宽敞呐!非得去国庆家瞎嚯嚯!”
刘俊波早就看出来小舅子不对劲儿,况且周红松两口子也不在,肯定是有大事儿发生。
他笑呵呵的拉住赵素芳,“娘,快十二点了,煮多少饺子啊?我们都没数,您快过来指点一下!”
赵素芳被女婿哄走,李向东这才松了口气。
宁若若看出来李向东情绪不对劲儿,跟了出来。
两人站在院子里透气。
“二哥,发生什么事儿了?”
李向东捏捏眉心,没有任何隐瞒的和盘托出。
宁若若倒吸一口凉气,“精神出问题了?”
“嗯,我打算带她去燕京治病。”
宁若若沉默良久,“二哥,要报警。”
“赵小培的父母还是老思想,觉的闺女没了清白,说出去难听。”
寒风吹过宁若若额前的刘海,她声音无比坚定。
“二哥,被人侮辱了,难道是失去清白的女孩儿的过错吗?
难道大家不应该谴责罪犯吗?
失去贞洁对一个女人真的那么重要吗?”
李向东一下子就想起了宁若若当初差点被刘宝宝和牛光强暴的事儿。
他抓住宁若若的手,那双手细腻光滑,冰凉纤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若若,你说的都没错。
贞洁,本不在女子的裙底。
该受到谴责的也应该是罪犯。
你说的一点错都没有!”
宁若若眼中闪过一丝晶莹,冰凉的双手因为李向东宽厚的手掌渡过来的温度,慢慢变的温暖起来。
千百年来,女人失去了清白就要去死,可是更应该去死一死的,难道不是施暴的罪犯吗?
1984年的大年初一早晨。
挂着大黑眼圈的周红松回来先给干爹干娘拜了年,然后和李向东说了一句,“报警,住院!”
李向杰回家去和他爹李唐坦白一切。
李向东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和李晋说了一遍。
李晋气的把手里的烟袋杆都摔成了两半。
这是谁!
竟然敢在李家坡的地面上做出这种畜生不如的事情!
“查!一定要查!查个底掉也要查清楚!”
他话音未落,李唐像拎着小鸡崽子一样,拎着李向杰就过来了。
他一把把李向杰掼到李晋面前。
“六哥,都是我养的这个畜生竟然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来!
我刚才在家已经把这畜生抽了个半死,接下来要杀要剐,都听你的!”
李唐虎目含泪。
打死他也没想到,他这个儿子竟然在两年内谈了二十六个对象!
他在省城鞭长莫及,妻子竟然也是个聋子瞎子,就任由这畜生胡闹!
李晋摆摆手,“先去查是谁干的!然后才能给人家姑娘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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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查的很快。
首先,那天在巡逻队的人恰好是李康。
他拧着浓眉仔细回忆了一会儿,“那些日子来食品厂进货的人不少,我先列个单子,你们再去食品厂找一下出货单和人名。”
李向杰现在就管着出货,单子很快到手。
两厢一对比,找出来三个最有嫌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