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人有各命,半点不由人。
以前,林霜从不相信母亲经常念叨的这句话。她一直相信,命运只掌握在自己手中。
可此时此刻,她站在镜前看着如此滑稽陌生的自己,不禁开始怀疑。命运是否还掌握在自己手中。
她脸上稚嫩青涩未退,却穿上这白色正式的淑女套装,就像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似的,怎么看怎么别扭。
“少奶奶,你好了么?”更衣室外,响起管家青姨催促的声音。
方才。她一进到这幢屋子,就先见了管家青姨。
青姨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第一印象就不怎么好亲近。除了不苟言笑,嘴边还长了颗黑痣,很有媒婆 嘴碎刻薄的即时感。
林霜不怎么自在地出去,敏感地就察觉到青姨那轻视的眼神。“青姨,我可以不穿这个么?”
“当然不可以。”青姨果断否决,说着把她拉到梳妆台前坐下,“老太太特意交待要我关照好少奶奶的一 切。这季家少奶奶又不是普通人家的女人。形象是第一重要的。你那些......寒酸的衣服,待消过毒后,我会 帮你收进柜子的。”
寒酸?!还消毒?她干笑着:“一定要说得这么夸张么?”
“我家少爷爱干净,不喜欢外人进家里。”青姨不客气地回答,轻慢全写在脸上,“少奶奶带进来的东西 ,是必须消毒的。”
林霜听罢,敢怒不敢言地咬了咬唇角,最终选择了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她还算懂。只是不 知道能忍多久罢了。
“少奶奶年轻,有很多规矩不懂,我既然是这家的管家,就一定会帮助少奶奶学会的。我家少爷是我照顾 着长大成人的。这也是我应该尽的职责。我是定不会让少爷的妻子被人笑话的。”青姨说着,拿过梳子来。解开她的马尾。帮梳起来。
你家少爷,你家少爷个屁啊!是啊,你还要定时向老太太汇报。林霜忍不住腹绯,自然清楚这青姨就是安放在自个儿身边的移动监视器。
“啊!”林霜因为青姨的暴力梳发,毫无准备地发出一声惨叫。
“这哪是女人的头发,都打结成这样了。”青姨继续暴力地动着梳子,一脸不满意外加嫌弃,“看来少奶 奶要学的东西还真不少。”
林霜表情痛苦,实在是受不了了,动手夺过她手中‘凶器’:“我自己来。”
“今天少奶奶就先在这客房里休息吧。如非必要,就不要到处走动了。特别是顶楼,少爷不喜欢陌生人进入他的私人空间。”青姨冷着张脸,开始交待,“如果有什么需要,就叫我。”
林霜巴不得她快点出去,点了点头,却突然叫住她:“青姨。”
“少奶奶有什么吩咐?”
“请问我今天什么时候能见到......你家少爷?”
青姨歪了歪嘴角,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她:“没想到,你还挺迫不及待啊?”
林霜知道她这表情是什么意思,这个把自己卖进这个家的女人,简直就是不知廉耻。
她全然不在乎,厚起脸皮地回:“有哪个新婚妻子不想急着见到丈夫的?”
青姨明显没有料到她会如此,轻慢地笑了笑:“不用急。我家少爷刚巧不在,等他回来自然会见你的。” 说完,即开门出去了。
林霜不知此时是该笑还是哭,本想着早死早解脱,现在却感觉可以再逃一个晚上。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不止逃了一个晚上,而是逃了整整一个月。
她夜夜高床软枕,却还是每天从恶梦中惊醒过来。无论她的尖叫有多么大声,睁开眼睛之后都只有这房间 的空旷华丽陪着她。
她再一次穿上华服,梳好头发,化好妆,就像一尊表演独角戏的木偶,开始百般无聊地在房间里晃悠。
除了去餐厅里用餐,她真感觉这和坐牢没有区别。人家真坐牢的还能有放风的时间,她却连去到外面晒晒太阳,都会被青姨阻止。
“青姨。”吃午饭时,林霜还是禁不住问,“你家少爷,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青姨仍是那个回答:“我家少爷要回来自然就会回来。”
林霜一点也不意外地笑笑,然后说:“我等会儿可以在花园里走走么?我感觉自己快发霉了。”
“我家少爷......”
“你家少爷不喜欢别人踩在他的草坪上面。”林霜这话已经听到耳朵起茧了,“就算我是买回来的一条 狗,也稍微能有点自由的权力吧?”
看着她这即将要爆发的笑容,青姨终是松了口,没有再阻止。
坦承地说,林霜这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漂亮的花园。虽然她不知道这里面种的都是些什么,但心想有钱人应该都爱弄些奇珍异草据为己有。
逛了一圈,她又发现了那边有个大泳池。池子里面水光粼粼,在这种越发炎热的天气,让人看了很是心旷神怡 。她忍不住脱了鞋子过去,坐在池水边,把脚伸了进去。要不是她不会游泳,她一定要跳下去酣畅淋漓地游上一圈。
呼,她深呼一口气,心想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丝阳光算是给自己这悲催的人生来点鼓励。总而言之,她还活着不是么。
她正微闭双目享受着此时的阳光花香,却突然被某高空坠物吓了一大跳。林霜惊魂未定地捡起掉落在她旁边的物体一看,竟是一双红色细跟高跟鞋。
谁这么缺德?这细跟要是打到人的话,估计脑袋都要被戳上一个洞吧。
林霜蹙着眉四处张望,心想这私人花园里,会扔东西下来的恐怕就只有......她下意识地转身朝这季家宅 子看去,顶楼的某个窗户果然开着,里面似乎还隐约传来笑声。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窗户边突然伸出一个姑娘的上半身来,挥手朝她说了句“sorry”。这姑娘浓妆艳抹的 ,上半身还穿得极度清凉,看上去像喝了不少的酒。
兴许是房间里有人催促,姑娘回头看了眼,又比了个抱歉的动作,狂笑着把窗户关上。
这顶楼不就是所谓的季少爷私人空间么?围岁大号。
林霜惊觉地再次朝那扇窗户看过去。她分明记得青姨千叮万嘱不准她上去顶楼,就因为她家少爷不喜欢陌生人。
那现在在那神圣精贵空间里的人,又能是谁呢?
哈,林霜不耻地发出一声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鞋,若有所思地走回房子里。她告诉青姨,自己晒了晒太阳似是有些中暑了,晚饭就不用准备她的了,她要吃点药睡上一觉。
青姨倒也没有管她,却不知林霜一直蹲守在房间门口,贴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直到确定青姨不在了,才悄悄打开房间门,蹑手蹑脚地往楼上走。
她有一种预感,那位躲在暗处的人肯定就在这顶楼。她一边上楼,一边根据方才那窗户的位置来推断相对应的房间方向。她本就是学的这一行,空间感自然是有的。
林霜很快从三个房间门中选择了一个,先是轻轻转动把手,发现没有上锁后就用力推开。
她明明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的,可冲进去看见这样的画面,还是有些傻了眼。
房间里窗帘紧闭,没有一丝光线照进来。除了一地狼籍,无处下脚不说,还着实污秽不堪。书本、抱枕、衣物、酒瓶、破碎的杯子散落一地,就连食物残羹都有,还时不时地散发着恶臭。
就是在这样的房间里,刚才在窗口闪现的姑娘仅穿着黑色内衣裤,胸口和内裤边缘都被塞满了红色钞票,正跨坐在一个男人身上,与之吻地陶醉缠绵。
而那男人坐在轮椅上,背对着门口,一只手抚着姑娘的头发,一只手还拎着半瓶洋酒,突然就抬起酒瓶来往姑娘那傲人的胸口上一泼。
姑娘被戏弄地尖叫一声,不生气,反倒发出让人汗毛直竖的笑声,粉拳轻捶在男人胸口上不依地撒起娇来。
这什么跟什么!林霜尴尬不已地想赶快溜走,却没来得及安静身退就被那姑娘发现了。姑娘倒也不慌,笑着轻拍男人,示意有人进来了。
“我不是说过了么,任何人都不要来打扰!”
“......”林霜怔了怔,被男人怒气十足的这句话吓到了。她看着男人坐在轮椅上的背影,脑子里浮现出一个不太可能的猜想。
不不不,这怎么可能?!
“我......是来还你这个的。”林霜向姑娘示意了一下手中的高跟鞋。
“啊,谢谢。”姑娘笑眯眯地从男人身上下来,醉意颇浓地朝她走了过来,从她手中接过鞋子,穿好又歪歪斜斜地晃了回去,妩媚地搭上男人肩膀,“亲爱的别生气,可能是新来的女佣,所以才不懂规矩吧。”说完向林霜挥挥手,示意她赶快出去,别在这里自找麻烦。
林霜脑子里一团浆糊,正想出去却听见那男人突然说:“等等。”
她暮地停住,然后就见男人按下轮椅的按钮,缓缓转过身来。
男人的头发已经长到肩膀,油腻地打结成束状,一脸的络腮胡子更是沾着酒渍食物渣,邋遢地让人无法直视。他穿着枣红色的长袍睡衣,松松垮垮地露出里面灰色内衣,脚上什么也没穿,活生生一个野人。而他的眼睛黯淡无光,看样子是喝了不少。
林霜被男人惊骇的模样震住了,随即闻到一股酒臭和体臭的混合气味,不由自主伸手捂鼻。
“你谁啊?”男人打了个酒嗝,问。
林霜继续捂着鼻子,一脸为何要告诉你的表情。“女佣。”她草草地答。
男人听了即从鼻子发出一声笑:“女佣会用这么高级的香水?”
林霜从不喷香水的人,本来就分不出香水好坏。若不是青姨非要往她身上喷,她才不会用。“你又是谁?”她不答反问。
男人抱着酒瓶笑了,一副醉意朦胧的样子。“婷婷。你帮我看看,这是个什么人?”
林霜心想这肯定是那姑娘的名字。果不其然,这叫婷婷的姑娘往他腿上一坐,搂着他脖子就开始盯着林霜不停地看。
“显而易见这是个女的。但完全不及我千分之一。”王婷婷的声音带着些不怎么友善的酸味,“面黄肌瘦、两眼无神、脸大塌鼻、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
mD,你胡说八道什么!林霜气鼓鼓地朝那女人看去,自己就算不是什么大美人,但也是五官端正。这不是存心羞辱人么?!
“若这世上的女人都像你一样就好了。”男人听得是漫不经心,注意力早就去了别的地方,突然就伸手捏上了怀中美人儿的酥胸。
“哎呀,你真是坏死了。”王婷婷娇嗔着推开男人的手,男人随即大笑,实在是放荡不羁。
林霜面红耳赤,看着这实在是不宜的画面,有种被污了眼睛的感觉。无论这男人是谁,都应该敬而远之。
这样想着,她嗤之以鼻转身欲走。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谁呢。”男人调笑着再度开口,“你已经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不留个名字岂不是太可惜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林霜把厌恶写在脸上:“请你放尊重一点。我是......季太太。”虽然她说得没什么底气,但这个身份却是白纸黑字的。
男人听罢就笑得前俯后仰,那笑声里的轻蔑令人不禁脸上发烧,很是难堪。
终于,男人停止了笑,深深地呼一口气才说:“原来你就是我们家老太太送给我的消遣啊。”
“你说什么?”林霜浑身一紧。
男人拍拍怀中人的翘臀,示意她走开,然后不紧不慢地问:“你是哪家的小姐?我之前有见过你么?”
可林霜一时还未从难以置信中回过神来:“我不是......”
“算了,你是哪家的小姐,叫什么名字对我来说都无所谓。”男人打断她,声音高傲无礼。
“你到底是谁?”
“我都说得这么明显了,你还在问我是谁?”男人的笑意僵住,倾刻间就变了脸,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右腿,“怎么?我这断腿眼瞎的残废,就不能是尊贵的季家少爷么?”
林霜看了看他的腿,又震惊地看向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轮廓又深又美,只是里面没有半点光采,灰蒙蒙的。即使这样,也可以感受到那让人不寒而栗的怒气。
“啊,忘了自我介绍。”这时,男人露出一个冷冷的笑,“我就是你的丈夫,季洛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