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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这样保持着蹲坑的姿势大半晌才终于是回过神来:“干什么啊你?”他立于我身侧,居高临下敛眉望我,往常一般不苟言笑的神情在此时看来异常凝重:“这鬼不能带路。”

啊?我又懵了,这鬼不能带路是什么意思,倘若不能带路,那这件事又该如何解决?朋友听我如此一问,二话没说把手机递给我,他那蓝屏砸核桃专用手机,小的跟我指甲盖差不多的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条短信,短信内容不长,只有一句话:人鬼殊途之律不可驳,若有痴念妄求妄施妄行,以精血系魂者,虽魂不入祠不得善,终也不可带路,人亦不能废于中途,否则魂灭人亡。

我这时已经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小爷脚软站不稳自然是因为蹲的时间太长,压迫血管,大腿小腿血液供应不足,神经缺氧麻痹产生麻木感。不过朋友大概是会错意了,他瞥我一眼,看我站立不稳的模样,估计以为我是看到最后一句话给惊的,当即一把扶住我:“看明白没有?”

“明是明白了。”我甩开他的手,兀自跺了几下脚道,“好歹小爷也是个读过书的,这几句话还看得懂,至于是哪个吃饱了没事干的回个短信还用文言我就不问了,你就告诉我接下去该怎么办吧。”

熟料他闻言只是摇了摇头,对我的问题没有作答。

罗莉跟她外婆发蒙的时间比我长,这时候才逐渐回过神来,外婆急忙问我们怎么了,这突然的一下,是发生什么事了?这叫我怎么答?我想了想,只得先将她们安抚下来,其他事宜再另行打算。

朋友的想法明显与我相同,他随口敷衍了几句,便绕开话题问那个中年人现在何处。外婆告诉我们此人自多年前搬至此地就住在村尾一间小房里,不过平日里很少见他露面,而且经常出远门。

“那最近在不在村里?”我问。

她想了片刻清了清嗓子告诉我,在她去平安镇陪罗莉的那天还见过那人,也就几天的功夫,估计还在村上没离开。

其实从罗莉外婆提到那个算命的中年人开始,就有个想法萦绕在小爷我脑袋里挥之不去。中年人,而且是个会奇门遁甲之术的中年人,听起来实在是耳熟。自我入行开始算,经历的事情中仿佛很多次都有这个中年人的身影出现,有好几单单子能够与其挂钩,更甚者可以说有好几单单子就因他而起,比如说小金叶汪师傅那件事。我怀疑,白泐村上的这个中年人是不是就是那个到处作孽的玩意儿。

接下去我没再细想,因为我知道再如何绞尽脑汁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譬如为何我们总能遇见此人?是这□□的故意给我们使坏?还是说就那么巧,他干的坏事好死不死最后都变成落在我们手中的单子。这其中是否有什么我们所不知的关联存在,不然是不是也太巧合了一些?

其时,朋友说我们现在不能贸然给这个鬼带路,但可以先去找那个中年人探探情况,语毕拉着我就往罗莉外婆所指的村尾去。这会儿天也差不多泛白了,到处都渐渐透亮起来,只是四周一层薄薄轻雾氤氲,加之那些经年老屋,竟生生增添了些阴冷气息。我俩一前一后走了片刻,俱沉默不言,而我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想法靠谱。我试着喊了朋友一声,他缓下脚步,等我走上去与其并行,我将自己刚才的想法跟他一说,他表示从罗莉外婆提到此人开始,他便有这个疑虑了。

接下去我提到了汪师傅,可朋友却突然打断我,他说:“你仔细想一下,如果确实是此人无误,从你跟着我走单开始算,第一次有他的影子出现,是什么时候?”他这话的意思明显是告诉我最早遇见这个中年人并非汪师傅的单子,可任我想到脑壳儿疼,也没想到在之前还遇过他。

他见我想得脸部表情都扭曲了,轻声道:“恩婉。”

“恩婉?”他唇角轻描淡写淌出的两个字,却在我脑海中如同翻阅档案一般,细节瞬时显现出来,一页页一张张如此鲜活,我恍然大悟:“是池塘边被人调换的符咒包?”

“恩。”朋友颔首告诉我,其实他早就对此人留了心眼,他觉得这个中年人并非闲得没事儿吃饱了撑的到处干坏事,他做这些事应该是出于某种目的,而且有很大的可能性,这个目的跟我们有关,或者说,是与我们这一行的人有关。

我觉得他所说有理,好像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迄今为止发生的这些事。这叫我有些背脊发凉,难道我们在不知不觉中被一个神秘人盯上了?

朋友看我脸色不好,让我别太紧张了,否则对手还没干什么,就自己把自己吓死了。我叹了口气,不禁加快了步子,愤愤道:“要真是想对小爷不利,就别怪小爷我心狠了,这次找到他老巢,我就先下手为强,把他揍个半身不遂先。”朋友知我逞个嘴上快活,也没说甚,只唇角扬了扬,问我:“你忘了昨晚的穿白褂子的人了?我估计就是此人发现我们来了,耐不住性子来查探,不曾想被我们发现了。我们现在去肯定只能扑个空,人早跑了。”

“既然如此我们还去了干嘛?”我疑惑道。他皱了皱眉,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他说他的师傅刚才也来了消息,告诉了他一个折中之法,只是能不能起作用就不得而知了。我道有办法总比没办法来得强,事到如今死马当活马医咯。

抱着这个想法,我们很快就找到了村尾那栋房子。十分好认的一栋屋子,门前的小院子里摆着一张竹制躺椅,大清早的晨露如同将其通体洗涤了一遍,时间把它打磨得光滑发亮,此刻正在风里缓缓摇动。另一边摆着几个筛子,不过里头除了厚厚一层灰啥也没有,看得出很久没有用过了。整栋房子乍一看就没有人气,不晓得是不是主人经常出远门没人居住的缘故。

我试探着上前敲了几下门,无人应。朋友朝我使了个眼色,我让到一边,他过去三下五除二就把门开了,我心虚地四下打量,还好大清早的没人,否则我们这阵势必定要被当做梁上君子拖出去一顿打了……

不出我们所料,屋里没有人,桌上凳子上也都是灰尘,但是床铺倒干净得很,明显才有人睡过。“果然人跑了。”我捻了捻桌上的灰道。

朋友此时也走到我边上细细看了看桌子,随后他在屋内观察了一番后,忽然喊了我一声,叫我去床上找点东西。我一听就不乐意了,此次的不乐意并非他又指使我干活,而是他要我找的这个东西让我很不自在。要找的,竟是那个中年人的头发。

虽是百般不愿,但他非常正经地告诉我,此物十分重要,如此一来我还有啥好说的,真是恨不得多找几根塞他嘴里。

就这样,我在床铺上爬来爬去,跟个痴汉一样,小心翼翼地找个中年老男人的头发……等我捡完,朋友招呼我一声,二人就调头往罗莉外婆家回去了。

到了目的地,朋友才将这头发的作用告诉我。原先他提议去找那个中年人时其实已经猜测到那人已经跑了,去的目的也就是为了头发——施咒者的精气之物。

我们回到罗莉外婆的房间,外公的遗像依旧跟我们离开时一样,静静立在桌上,两边的蜡烛倒是燃了不少。朋友把罗莉跟她外婆先请出了屋子,然后让我去把两个小瓶子取下来。那两个小瓶子看着也诡异,更别说知道了里头装的是什么之后,可能是我的错觉,就在我拿瓶子的那一刻,我觉得遗像中的罗莉外公好像朝我看了一眼,这一眼真是看得我浑身僵硬。

我壮了壮胆,心一横,两手同时抓住那俩瓶子,扭头递到朋友面前,他抬眼瞧了瞧道:“把瓶子打开,里面的东西互换一下。”

“这怎么换啊?”我犯难了,莫不是让我用手去抓?朋友见我不动弹,催了又催,我一咬牙,妈的,换就换吧。我在桌子一个抽屉里找到根长长的棍状物,看似如筷子,应该是一根很久没有用的簪子,然后小心翼翼将两撮头发都挑出来互换了位置,等我办完这些,发现朋友已经在地上摆好了敷。他从我手中接过俩小瓶,摆在敷的左上角和右下角,中间则放着我刚才捡来的那些头发,头发上面压着一个小铁锭。

他抬头朝我看了眼,复有垂下头去:“这个法子能做的只有解开养魂咒,但这一人一鬼之间的羁绊却无法抹掉。”

“你的意思是说,完事之后还是不能给这鬼带路?”他点点头,我心却凉了半截,这办法不能完全解决问题,只能说是断了养鬼本身的危险,保罗莉外婆的性命。往常走单,我所想的从来都是怎么解决,怎么送魂,怎么救客户。这次想的,竟然是如何才能保住客户性命。一个是救,一个是保,同样一个字区别太大了。

朋友没再说话,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捆红线,一头系住左上角的小瓶,然后拉至敷的中央,绑住中年人的头发,最后再绑住右下角的瓶子,将这三人的精气物系于一根绳上。

接着他在红线上绑上了三个铃铛,又在敷的正前方点了三根白蜡,办完这些他起身让到一边,叫我站在白蜡的近处,告诉我:“等一下我开始念咒,一个铃铛响,你就按灭一根蜡烛。小心一点,要保证是不同的铃铛发声,再按。”

见我应下,他便开始念叨,一时间这门窗紧闭的屋子里忽不知从何处来了阵邪风,吹得烛光疯闪。我赶忙移了移身子护住蜡烛,就在此刻,“叮铃”一声清脆之音耳畔响起,我立即按灭第一根白蜡。朋友没有停下,声音清冷依旧,又是一道无名邪风,“呼——”的一下,铃铛声紧随其后,这一次是第二个铃铛,我赶忙按灭第二根。

随后先前响过的两个铃铛分别都再次响起过,可就在第三个铃铛响起,我按灭第三根蜡烛之际,耳后蓦地有个声音,低低叹了声,而我感觉到身体猛地向下一沉。

我顿时一个激灵从脚底板打到头顶,浑身鸡皮疙瘩唰唰唰地都起来了,刚要向朋友求救,他却先开了口:“别回头,别动。”说着,从边上拿出一根短小的试管,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能看清里面盛的是红色液体,他缓缓打开盖子,尽数倒在了敷的中央。说来也怪,几乎就在同一瞬,我身上的沉重感消失了。倒完水后朋友念念有词地起身拿来一把小剪刀,等液体逐渐渗入敷后,两刀将红线剪成了三段,然后打碎了两个小瓶,最后将红线与三人的头发一同烧毁。

待做完这些,我发现朋友额上布了一层细密的汗,连说话都有些微喘,要知道这小子体力那叫一个好,我还真没见过他喘成这样,没想到破咒竟是如此累人的活,怪不得他没让我去干。

我给他倒了杯水,然后开门让罗莉和外婆进来,告诉他们养魂咒已经破了,但依然无法为她们的亲人带路。听我说到此处外婆忽抬起头欲言又止,经我追问,她才支支吾吾道:“我刚才其实就想问,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带走他?……”

“外婆,这个我们刚才已经跟你讲的很清楚了,即便是因为此处有很多它生前之物以至于现在它仍有为人的记忆,可不保证将来不会迷失,如果现在不想办法将其带走,一旦它迷失,必然出大事。我们会找别的办法……”她打断我的话,歉意道:“我明白……可是我跟他相处的时间太少了,少到每天所发生的事我都能一一数来。如果,如果将来有问题了,再请你们来帮忙可不可以?”

罗莉外婆最后一句话几乎轻如蚊音,她是害怕我们会拒绝。此事终究要朋友来定夺,他将杯中水饮尽,思忖了半晌,就当我以为他要拒绝时,他说:“可以,但每月我们都要来观察一下情况,一旦它的情况不对,我们定然会采取手段制止。”外婆一听朋友应允了,立马是千谢万谢老泪纵横。在房子周遭做了些布置又叮嘱了一些需注意的,当夜,我们便离开了白泐村。

这个结局至少在我来看算不上圆满,甚至我们根本没有将事情处理完全,我觉得简直是辱没了小爷我在行内的名声。

“你在想什么?”他见我愁眉不展,停下步子问我。我也站定下来,月光银白衬得朋友的脸很是苍白,我看着他:“我觉得刚才破咒的时候,那鬼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当时我没听明白,如今想来,似乎是求我们不要带它离开,也许那时在浴室里它也是想跟我说这话。不过,你觉得这样的结果真的好么?”

他倒是老实,直接就告诉我他不知道:“其实就算我不同意又如何,这次我们确实没有办法在不伤害人的情况下将鬼带走,也算是给我们留时间去寻法子吧。每月都要来看一次应该出不了大岔子。”

说着他重新抬起脚往前走,等我小趋跟上,他又说:“有些事,好不好,别人说的都不作数。”

两周后,我被朋友差来看罗莉外婆。我到时,宅子的门半开着,从门口一眼就能瞧见院子一角的那棵已经快秃了的桃花树,老人静静坐在树下织一件深色的宽大毛衣,竹椅边摆着一张小桌,其上一茶壶,一茶杯而已,可皆摆在桌子的另一边。我轻轻唤了她一声,她起身站在树下朝我笑,那一刻桃花伴风零落下,我看着怔了怔,竟如一个人用双臂将其怀抱住般。

离开时,我驻足在那栋老宅子前,看着老木门,心里感慨一波接着一波,这门里的人也许不在了,可门外经过的人仍能透过这岁月流淌过的木门,知晓门里的故事。而这些事往往令人回味。

作者有话要说:时间隔得长真是不好,有些东西自己都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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