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苏带回遗诏之后,深知这个东西十分烫手,必须早点处理掉。
当晚,她就拜托观泉庄的人,将消息带给张满,务必让他尽快跟大先生安排好,让自己早些进宫去见淑妃。
待到第二日一早,张满便带着大先生,亲自到观泉庄来找沐苏。
大先生关切问道:“沐小姐,你让我们找的好苦!”
周夑离京之前让大先生去客栈接沐苏,秘密保护起来,谁知沐苏深夜不辞而别,让大先生这些日子寝食难安。
沐苏心中愧疚,抱歉的说:“我不想给殿下和先生添麻烦,再则,还有许多事要办,也不能日日躲着。”
大先生不好多责怪沐苏,只得道:“幸而小姐你没出什么事,不然殿下回来,我可怎么交代啊!”
沐苏又行礼告罪,劝慰了几句,两人才说起要进宫见淑妃的正事。
大先生又担忧问道:“这个节骨眼,小姐非得去见淑妃娘娘吗?万一被皇上和英公子知道了,只怕诸多危险。咱们虽在宫中有些经营,但行事终究不便,变数太多,请小姐三思。”
沐苏压低声音道:“沐苏想先请教先生一件事,若先生寻到了先皇遗诏,先生会怎么处理?”
大先生很快答道:“自然是交给殿下,殿下也会交给皇上,替小姐洗清冤屈。”
沐苏又问:“那见过遗诏的人,要如何处置?”
大先生捏了捏胡须,道:“依皇上的想法,应不会对殿下如何,之事若是那无关的人,估计是要灭口的。”
沐苏叹了口气,大家果然都是这样觉得的。
她道:“先生如我所想一样,除却一些与皇上十分相关的人,若再有人见过遗诏,只怕都逃不过一个死。所以若我直接献给皇上,皇上只怕会要我的性命,而那将遗诏交给我的朋友,也会受我牵连。”
大先生神情一怔,问道:“小姐已经找到遗诏了?”
沐苏点头:“昨夜刚拿到手。”
大先生激动的起身走了几步,思量道:“小姐眼下要进宫见淑妃娘娘,是想请淑妃娘娘帮忙?”
沐苏点头说:“当年知晓遗诏之事,还能安然活下来的,如今只剩淑妃娘娘,所以我想,请娘娘出面将遗诏献给皇上。”
当初沐英是由淑妃的生父崔大人在照顾,若淑妃托崔大人寻找沐英的同窗,并寻回遗诏,是说得通的。若这事淑妃肯出面担下来,就能把事情的风险降到最低,沐苏和薛天河,都不会有性命之虞。
大先生知道沐苏的想法之后,担忧道:“若是以前,淑妃娘娘承了沐家诸多恩情,这点事,她肯定会帮,但如今……微臣只怕淑妃娘娘不一定愿意,毕竟先沐大人利用沐英公子报仇,淑妃娘娘心里还是有怨气的。”
沐苏点头,道:“所以我必须亲自进宫去见淑妃娘娘,我有把握能说服她。就算她不肯帮忙,看在周夑的份上,她应该也不会对我怎样,我还是能全身而退的。”
平时燮王府与淑妃打交道,都是周夑亲力亲为,大先生的确找不到人替沐苏去说这件事,只好同意:“那明日一早,小姐就扮作王府的婢女进宫,就说燮王府内务出了急事,燮王不在,烦请淑妃娘娘做个主。”
“好!”
进宫之前,还有很多琐碎之事要布置,两人说定之后,大先生匆匆走了。
第二日,沐苏天未亮就悄悄来到燮王府,换上了婢女的衣裳之后,由燮王府的侍卫领着,带着王府令牌,往皇宫去了。
因燮王府时常派遣下人给宫里送些娘娘喜欢吃的东西和物件,所以宫门上的人都习以为常,沐苏一路入宫,十分顺畅。
待到静心庵,淑妃已早起跪在佛堂前念经。
淑妃见来者是沐苏,心中讶异,但依旧让她进了静心庵。
沐苏立即跪在了淑妃面前,并磕了个头,抢先说道:“娘娘,沐苏替祖父和父亲给娘娘磕个头,沐家对不起娘娘,请娘娘恕罪。”
淑妃看着她,神情莫测,问道:“你今日来找我,是想替沐家求情的吗?”
沐苏摇头道:“不,娘娘,沐苏虽然难过,但我知道,祖父和父亲挟先皇圣旨,挑拨皇上和沐英父子情义,并有谋反意图,实在是罪无可恕,绝不是我求情就能有用的。”
淑妃问道:“那你冒险进宫,是为了什么?”
沐苏望着她,真切的说:“沐家虽未真的霍乱朝纲,但对沐英来说,大错已铸成,他这一生,只怕会因这件事,无法圆满,纵然祖父和父亲伏诛,也没有用。”
淑妃听着,眼眶就红了。
这些天,她正为沐英怄气!
沐英被沐容当成复仇工具,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和引导,必然是十分偏颇的,所以才造就了沐英分裂两面的性格。再则,他心狠手辣,借皇上之手,灭了养他长大的沐家满门,这等手段,也不是一个母亲愿意看到的。
沐苏见自己猜到淑妃心坎上去了,连忙说:“……虽然无法改变,却能尽量弥补!想必娘娘也知道,之前留在沐家手中的先皇遗诏,实际上早就落到了沐英手上。沐英之前不愿意交出来,皇上肯定已对他产生了不好的想法,如今之际,一定要尽早交出遗诏,才能保全沐英在皇家的身份和地位。”
淑妃知道这件事,因为这两天皇上震怒,扬言要把沐英关进宗人府,她实在于心不忍,还是到皇上面前,替沐英求了个情。
皇上终究念在自己对这个儿子有亏欠的份上,饶了沐英这一回,但却对追回遗诏之事,催得相当急。
听沐苏说要及早交出遗诏,淑妃点头道:“本宫自然知道,可遗诏落到了薛家手中,现在皇上还没找到,本宫也十分心急。”
沐苏又叩了一个头,道:“娘娘不必心急,我已经找回遗诏了,但这个遗诏要如何交给皇上,关系到沐英与周夑两人的安危,所以我此次进宫,正是为了与娘娘商议此事!”
淑妃十分惊奇,问道:“你找到了?”
沐苏点头。
淑妃又问:“你找到了,交给皇上就是,也算彻底了结了沐家之事,为何来找我,又说与夑儿安危有关?”
沐苏解释道:“这种事,燮王自然是能不扯上关系最好,可无奈我与燮王有婚约,他之前又保护我躲过抄家之祸。如今遗诏落在我手上,若被皇上知道,皇上自然会想,我一个孤女如何找到遗诏的?他难免要怀疑遗诏经过燮王的手。遗诏这个东西,知道它存在是一回事,亲眼见过,又是另外一件事。皇上的秘辛,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特别是为了燮王的前程着想,他最好是什么都不知道为妙。也因此,我得到了遗诏却不敢交给皇上,实在是担心连累了燮王殿下!”
淑妃欣慰道:“你替夑儿考虑的这样周全,也不枉他心疼你一场。你一向聪明伶俐,既然来找我,自然是有了主意,你就说你打算怎么办吧?”
沐苏将自己的计划说出来:“……沐英之前去岳麓书院,是由崔大人推荐的,若娘娘对皇上说,是娘娘请崔大人出马,从岳麓书院将遗诏找了回来,我想皇上应该会相信。娘娘和崔大人都是知道当年旧事的人,由二位找回遗诏,可以让皇上认为,秘辛并没有被更多的人知道,他一样可以受到儿子的敬重,娘娘觉得这样,是否更好?”
淑妃思索着,轻轻点了点头,说:“你这个主意听着不错,陛下这几日生怕薛家又知道了当年的事,惹出更多是非。由我来了结此事,不但照顾了沐英和夑儿两人,还顾全了陛下的颜面。”
沐苏高兴的再拜,道:“谢娘娘成全!”
淑妃摇头道:“你不必谢我,我也是为了我自己的两个儿子。倒是你……”
淑妃叹息道:“我原本极喜欢你这个孩子,你如此聪明,很多事想必早就料到了,沐家出了这样的事,我们以后只怕没了婆媳的缘分,可惜你了。”
沐苏低着头没有说话。
淑妃料想她心中难受,生出怜悯之心,拉着她的手让她站起来,说道:“自从沐家出了事,本宫心里委实也不好受。本宫日日跪在佛祖面前,希望能将这些年的恩怨捋个清楚,却心里更乱了。沐家对我和皇上有恩在先,若不是沐家相助,皇上和我活不到今日,英儿也不混顺利出世。可沐家又背叛了皇上,害了沐英一生,我心中恩怨交错,十分彷徨。现在再看到你,本宫更是难过,只怕等沐家之乱尘埃落定时,要取消你和夑儿的婚事,夑儿少不得又是一番吵闹。本宫这一颗心啊,已是碎成了几瓣,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沐苏也知道,沐家于皇家的关系,已如那被猫儿抓了的线团,全然无厘头,但她也只能耐着性子,一件件的解决,慢慢的疏离。
沐苏模棱两可道:“娘娘不必忧心,燮王那边,我会想办法安抚,不会让陛下和娘娘为难。”
淑妃欣慰不已,说:“委屈你了,好孩子。夑儿之前一直跟我说,你不知道你祖父和父亲的所为,英儿也跟我说,你是实心实意的待他好。我会替你在皇上面前求情,希望你能够不被家祸牵连,等到事情平息后,凭你的姿色和聪慧,一定也能找个好人家过上舒心日子的。”
沐苏苦笑着道谢,然后将遗诏取出来,交给了淑妃。
交出了遗诏,沐苏心里轻松了一大截。但淑妃提到她跟周夑的婚事,又勾起了她的愁绪。
她低头走在出宫的路上,忽而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她的手臂突然被抓住。
沐苏受了惊吓,惊恐的一抬头,发现抓住她的竟然是沐英。
沐英今日过来给淑妃问安,远远就看到一个婢女的背影十分像沐苏,他本以为自己看错了,但还是打算追上去看一看,没想到,真的是沐苏!
沐苏快速左右看了看,幸好沐英只身一人,并没有其他宫人跟着。
她压低声音说道:“你拉我做什么?是想把我交给皇上处置吗?”
沐英原本有些惊喜的神色,一下子变得颓丧,道:“你这是故意气我吗?我怎么会那样对你?”
沐苏撇过头不愿看她,说:“若不是,那就松开我,我要出宫了。”
沐英不想就这样放她走,又不知道要怎样留她,只得顺着她的话问道:“你进宫来干什么?”
他看了看沐苏之前走来的方向,问道:“你去见我母亲了?”
沐苏想了想,薛天河的事,还是要及早跟沐英说一下,不然到时候他在中间捣乱,说不定会出纰漏。
她便说:“我从薛天河手中,将遗诏偷了回来,交给了淑妃娘娘。”
沐英惊诧道:“你偷了遗诏?”
沐苏道:“我因为遗诏之事,被皇上四处追捕,我自然想尽办法希望快点找回遗诏。不过我虽找了遗诏,却不敢亲自交给皇上,若皇上知道我见过遗诏,多半是要把我灭口的,所以悄悄进宫求了淑妃。”
沐英点了点头,沐苏的担心是对的,皇上的确会灭口。
从他在皇上面前承认自己藏了遗诏的那一刻,他已经不在乎遗诏的下落了,此时见沐苏愿意同他解释这么多,心中有些喜悦,问道:“之前我是想用遗诏威胁皇上不要杀你,所以才让他以为你有遗诏,忌惮你。这件事是我做错了,如今事情既然可以顺利,你能不能原谅我,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沐苏冷笑了一下:“我一向不是很计较我自己的事,这件事要我原谅你,倒也罢了,可你我之间,终究是隔着血海深仇,你觉得我要如何原谅你?”
沐英一下子神情恍惚,抓着沐苏的手松了下来。
是啊,他如何洗尽这血海深仇,才能让沐苏原谅他?
他当初知道沐苏要嫁给周夑,心里急疯了,只想着先想个法子让沐苏嫁不了,之后该如何补救,再想办法。
他又想,沐家本身就有错,他向皇上检举乱臣贼子,做的是正确的事。
却不料,人的情感并无黑白对错,纵然沐家有罪,血缘在前,沐苏也不可能在情感上完全背叛家人。
他这一念之间,两人已走到了深壑的两岸。
沐苏拂了拂袖,道:“在我心中,沐英哥哥已经死了,眼下站在这里的,只是皇子周风羲,我自知沐家多有愧对风羲殿下,但沐家已用鲜血偿还了自己的罪孽,还请风羲殿下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让我时时都想起这宗灭门之恨!”
看着沐苏决然的背影,沐英如风中残叶,有些立不稳身形。
她……永远不愿再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