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说,周夑要让宋家当他的线人。
查办这种案子,最关键的是参与其中的当权决策者,像宋家这种做事的,深究也并无太大意义,戴罪立功的确是可行的。
因时间不早了,沐苏还得回兰家,便不在旁听周夑查办此事。
她离开官驿时,正好与前来的宋家大老爷擦身而过。
沐苏发觉他双脚走路都是软的,看来的确不是那么理直气壮。
周夑与宋家大老爷连夜深谈,当晚问清楚堤坝所在的位置,其中各方的参与者,还收缴了宋家与雍州官衙之间采买石料的各种凭证。
之后,便让宋家父子回家照常办事,不要打草惊蛇,并派了人暗中保护他们。
章侍卫第二天将这些告诉给沐苏时,沐苏高兴道:“如此看来,进展十分顺利了。”
章侍卫却有些欲言又止,道:“其中涉及到的有一些人,让殿下为难了。”
沐苏要细问,章侍卫却不能再说。
沐苏也不为难他,下午寻了个逛街的理由,又去找了周夑一趟。
周夑一夜未睡,眼圈黑黑的,他独自坐在房中,桌案上全是写着各种字的纸,显得很凌乱。
沐苏看他如此疲惫,先将他桌上没动的饭菜拿下去换了软糯的白粥和小菜,又泡了杯暖胃的参茶给他,劝道:“什么事都要一步步的来。”
周夑深深的叹了口气,仰头靠在太师椅中,一幅累的说不出话的样子。
沐苏帮他整理书桌时,看到了一个她认得的名字。
董阳炎,嘉阳长公主的女婿,工部侍郎之子。
沐苏的手微微顿了顿,难怪周夑这样难办。
董阳炎是他妹夫,虽然是姑表亲,但中间隔着嘉阳长公主,周夑很难交差。
周夑发现沐苏一直看着董阳炎的名字,便说:“她是嘉阳姑姑的女婿,永乐的夫婿。”
“这个人跟这件事有关吗?”
沐苏前世在宫宴之中见过这个董阳炎,感觉是个性格温和的英俊男人,跟永乐郡主十分恩爱,以前倒没看出来他是胡作非为的人。
周夑道:“据宋家人所说,最早起意筑堤饲养鳇鱼的南方商人跟董阳炎十分熟悉,正是董阳炎从中穿针引线,赵知行和高通才有这个胆子做这个事。”
也就是说,真正的幕后之人就是董阳炎。
而且他父亲工部侍郎可能也难逃其咎,不然怎么会这么多年不知道陕北道的水利出了问题?
这就难怪赵知行见周夑来了多少有些有恃无恐,只怕是觉得有皇亲国戚撑腰,周夑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件事的确很棘手。
周夑深吸一口气,将沐苏泡的参茶一饮而尽,道:“我现在得写个奏折,你先回家吧。”
沐苏将房门轻轻关上,返回兰家。
路上,她心情有些复杂。
很多前世看来是很正常的人,怎么这一世却都发觉出了问题?他们前世该有多糊涂,难怪周风羲能够凭着一纸遗诏搅得四处揭竿起义,像赵知行、董阳炎这样的蛀虫还有多少?
她心情失落的回到兰家,发觉侧院内停了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便问门房:“今日家中又来客人了吗?”
门房道:“是的,表小姐,已故的二姑奶奶夫家的人来了。”
沐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南宫家来人了。
他们来干什么?
沐苏有些疑惑,便去母亲的院里找兰氏问情况。
待走到兰氏所居的屋子外面,风秀领着丫鬟都站在屋檐下,显然里面有客人在说悄悄话。
沐苏上前问风秀:“谁在屋里?”
风秀小声说:“南宫夫人和南宫表少爷来了,舅夫人和夫人在屋里跟他们说话。”
方氏和南宫奈何一道来了。
沐苏便问:“是为了南宫将军娶平妻的事?”
风秀连连点头,说:“小姐你这都猜到啦!二姨老爷是有些过分,不仅要娶平妻,还要抬举那女子做对房,南宫夫人死活不依,想让兰家出面去说理。”
对房的意思,就是要跟正房完全平起平坐,生的儿子是嫡子,死了要入祠堂跟原配并列而放。
兰家的二姑奶奶虽然早逝,但终究是南宫家的原配夫人,方氏做为续弦,也是要矮半头的。可这位新太太,不仅要跟方氏平起平坐,还要跟原配夫人平起平坐,方氏就算是死也不会同意。
想来方氏急得没了法子,才找了兰家来说理。
沐苏往床边走了两步,果然听见方氏的哀嚎声,断断续续道:“……他这样就是不把兰家放在眼里啊,让兰姐姐在泉下如何瞑目……”
沐苏的母亲声音有些疲惫的说:“你不要再哭了,哭是没用的,得想想办法。若是以前,我们自然要去找他讨个说法,可你又不是不知道沐家出了事,如今我们只是普通的商人家,如何去跟堂堂一位将军要说法?”
方氏哭号的声音小了一些,说:“以前老爷总说兰家太爷对他有大恩,他总不能忘恩负义吧!”
兰家太爷曾在关外贩卖药材,救了当时被胡人追赶得穷途末路的南宫将军,也因此,促成了南宫家跟兰家的联姻。
大舅奶奶说:“老太爷已经去世了,二姑奶奶也走了很多年,兰家其他人说话未必管用啊。”
方氏安静了几息,突然道:“兰家人说话若不管用,有个人说话肯定管用!”
众人都听着方氏说话,方氏像是想到了极好的点子一样,道:“让苏丫头去找燮王,燮王说的话,老爷不敢不听!”
“娘!不是说了不提这事吗?”南宫奈何突然出声喊道。
兰氏也气得不行,道:“胡闹!沐苏已经跟燮王没有关系了,而且别人堂堂王爷,管你这妇人家的事,可笑不可笑?”
沐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转身对风秀说:“若母亲叫我与他们一起吃饭,便说我还没回来。”
风秀点点头,看着沐苏快速的离开了。
沐苏不方便待在自己房里,便在兰府中转了转,打算去找大嫂说说话。
之前大嫂安排丫鬟撮合她和宋连,想来她跟宋家走得很近,顺便可以打听一下宋家的消息。
兰家大奶奶左氏见沐苏主动来找她,有些意外,立即热情的迎她进屋,道:“听说妹妹上街耍去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沐苏道:“天气渐渐有些热了,所以早些回来。刚回来就听说南宫家的姨母来了,便到大嫂这里来躲一躲。”
左氏也是个灵光的人,开玩笑说:“只怕不是躲南宫夫人,是躲她家的公子吧。”
沐苏故意说:“是的,不比小时候,现在男女有别,还是少见一见为好。”
左氏果然说:“我听说妹妹昨天晚上和宋连出去玩了许久,想来是十分投缘吧?”
沐苏道:“宋公子为人还不错,不过毕竟刚认识,大嫂应该与他很熟吧?”
左氏以为他们两人有戏,连忙说:“幽州就这么大块地,咱们这些生意人家,难免互有联姻,攀扯起来都是亲戚。宋连是我看着长大的,十分有主见的一个男子,他虽是家中最小的,但他爹和哥哥都十分听他的话,以后宋家的生意,多半还是要他当家做主的。”
沐苏惊奇道:“哦?我看他比我也大不了几岁,竟然这么能干吗?”
左氏点头,说:“他十多岁开始就跟着他爹各个工地上跑,对家中的生意了如指掌。他小时候皮的很,这两年经历了些事情,渐渐沉稳下来,也能服众。男人就是要这种能闯荡的,妹妹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沐苏笑着点了点头。
左氏很开心,以为这桩好事十分稳妥了,又道:“宋家这一代几个孩子都很不错,你宋馥姐姐的亲事说到了京城,不知你认不认识,是太学博士孔浩渺家的公子。”
博士是太学的老师,虽不是做官,但当国有疑事时,要掌承问对,也就是顾问、智囊。
沐苏并不记得这样一位孔博士,便摇头说:“我也不认识许多人,不过宋姐姐嫁入书香门第,倒让人有些意外。”
左氏八卦道:“咱们这些做生意的,有了钱便想有身份地位,若家中子弟有会读书的最好,若读书不行的,也要让女子跟官宦人家或读书人家联姻,不都是这样的嘛。”
的确如此。
左氏继续道:“宋馥虽是女子,但书读得特别好,二姑奶奶便绞尽脑汁,托了项太守的夫人做的媒。”
他们俩人边喝茶边聊着,左氏说的都是宋家的家务事,对他们生意上的事情并不清楚。沐苏也不着急,当成故事一一听了。
沐苏一直在左氏屋里耗到了日落西山,估摸着方氏和南宫奈何都去客院歇息了,这才回自己房间。
风秀见她回来,捧着一个盒子来,说:“小姐,这是表少爷给你带的京城小吃。”
沐苏看了看盒子,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南宫奈何对她还是有情义的,于是道:“你替我转告南宫奈何,与其找兰家出头,不如走正经路子。那军医将女儿带入军营,借由照料伤情的借口与南宫将军日夜相守,这可是犯了军规的,当斩。他一纸状子就能把那军医告到牢里,还如何嫁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