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云的幸福在六岁那年的夏天戛然而止。
景仪突然不告而别,没有留下一句话,只是在客厅茶几上留了一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
一切毫无预兆,似乎又早有预兆。
沐谦没有去找景仪,质问她为什么不告而别。
他继续没日没夜地拉大提琴,并且又多了一个喝酒的习惯。
他不会喝得烂醉,每天只是小酌。他也不会发酒疯,只是他的琴声更加悲怨了。
他活在琴声营造的世界里,有时连饭都忘了吃,根本想不起来照顾停云。
好在那时候,停云上幼儿园大班,一天三顿都是在园里吃,倒也不会饿肚子。
这种生活,在存款告罄以后被迫停止。沐谦终于找了份工作,在一家音乐培训机构当老师。
九月,停云上小学了,开始了自己照顾自己的生活。
每天自己步行上下学,自己在学校门口文具店买文具和学具,一天三顿自己在饭馆里买饭。
饭馆的饭味道又重又不够卫生。长期这样吃,让他的胃变得不太好,疼起来像刀搅一样。
后来他就学着自己做饭。
衣服脏了,就自己塞进洗衣机。洗完后,把晾衣架摇到自己能够到的高度,一件件晾起来。
培训机构的课,基本都在放学后和周末。这导致了,父子俩在家的时间几乎完全错开。
有的单亲家长,会觉得孩子得到的关爱太少,会抓紧为数不多的共处时间照顾孩子,跟孩子交流。
但沐谦不是,他的生活能力在成年人里算差的那一类,也就不知道如何照顾停云的生活。
而且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忧郁里,完全想不起来关注停云的心情。
他觉得小孩子嘛,吃好玩好,就会开开心心的了,哪会有什么心事?
但停云怎么会没心事呢?
妈妈突然离开,没有告诉他理由。
而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他不了解大人之间的纠葛,他会把大人的行为归因于自己:
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妈妈生气了,妈妈才离开的呢?
晚上,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写完作业,再独自一人躺在床上,他会不由自主地想事情:
想妈妈的离去,一会儿想她,一会儿又恨她。
想爸爸的疏忽,一会儿怨他,一会儿又可怜他。
再想想自己,还真是——孤单啊!
这种孤单无处可说,还要刻意隐藏。
他不想让老师和同学知道家里的情况,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是个几乎被遗忘的孩子。
所以每次开家长会,他都要编造理由,解释为什么他的家长又不能来开家长会。
好在他学习成绩始终拔尖,又从不调皮捣蛋、惹事打架。
老师觉得,这孩子这么优秀这么懂事,没什么可跟家长谈的,家长不来就不来吧。
沐谦也是这么觉得,他知道停云在学校一切都好,家长会不开就不开吧。工作这么忙。
所以他真的从没去参加过停云的家长会。
对于停云,沐谦只有一件事情最上心,就是不厌其烦地敦促他练琴。
自己没能实现的理想,或许儿子能替自己实现呢!儿子那么聪明,一定遗传了自己的天赋!
停云就这样,沉默地度过了童年时代,没看过电影,没去过游乐场。
所有人都只看见他的优秀和懂事,从没有人看见他的孤单和惶惑……
这种情况直到高中才发生改变。
高一那年,停云的爷爷过世了,奶奶从老家搬来和他们一起生活。
奶奶是个直爽热情接地气的人。她来了以后,家里才有了烟火气,才有人对停云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相册里照片不多,后面大部分都是空白的。
停云合上相册,把它收进自己的写字台柜子里,塞在底层,用别的东西压住。
一会儿,客厅里传来走动的声音,是奶奶午睡起来了。
停云打开房门出去:“奶奶,我回学校去了,晚上还些有事。”
他这是托词:中午才跟爸爸争执过,晚上又坐在一起吃饭,很尴尬,还是提早回学校吧。
奶奶也明白,就没有再留他,只是叮嘱他多回家。
停云从家里出来,拐上了附近的商业街,那里有一家户外用品店。
他在里面对比半天,选了一个超亮远射高续航,还防水的户外手电筒。
野外用都足够,应付个停电之类的更不在话下了。
体积也小,晴雨的小手握着也毫无压力。
停云满意地付了款,把小手电揣在兜里,乘地铁回学校去。
车厢里百无聊赖,他掏出手机点开微信。
以前他没有时常看手机的习惯,都是需要付款打电话什么的才拿出来。
可是现在,他会时不时地点开微信看一眼,看晴雨有没有给他留言。
果然是有的,她问:“你还在家吗?”
停云回复:“没,我回学校去,现在在地铁上。”
晴雨回复了一个失望的表情。
停云问:“怎么了?”
晴雨很快回复:“是这样,玫瑰街新开了一家萌宠乐园,我室友领了好几张体验券,送了我两张。
“我想着,那里离你家也不远,想叫你一起去玩的。
“嗯,你回学校了就算了吧,也不是非得今天去。体验券也不作废,改天再约啊。”
晴雨飞快地回过来长长一段话,很通情达理的语气,可是失望之情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停云隔着屏幕,想象她那失望的小表情,就又想笑了。
好喜欢看她耍小聪明。
室友送她的体验券,还刚好两张,还刚好在他家附近,会不会这么巧?
想泡他就直说嘛,他都等好久了喂!
还有啊,她已经暴露了知道他家确切位置的事实了。
还有还有,她那今天不行就暗戳戳预约下次的小心思,被他看得明明白白。
她以为她是好猎手,巧妙布局、步步为营。
其实,猎物早已躺平等她过来捡,还嫌她来得太慢!
停云笑着回复:
“干嘛改天啊?就今天吧。我才刚上地铁,在下一站下车返回去。
“你把那家店的位置发给我,我先过去等你。”
晴雨收到他的回复,乐得想欢呼。
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出去玩。她还担心他不会答应呢!结果他不但答应了,还特意返回来。
姐妹们说得没错,要打破补课模式,再次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