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梁走后,空气便安静下来,细细听,能听到外面树枝被晚风吹得沙沙作响,除了这一点枯树摇曳,连夜虫都冬眠了。
安静得很。
南山幽靠在草垛子上,力气恢复了一点,腹内的血似乎也止住了一些。柴房很冷,伤口却火辣辣地疼。冷风一吹进来,又辣又冷,就如毒虫蚀咬一般。
南山幽闭着眼睛,慢慢整理着脑海里乱七八糟的信息。
她看到一个白衣少年,还是看不清脸,但是她知道那人在笑,他看着面前青衣女子翩翩起舞,然后宠溺地把她拥入怀中。
那青衣女子,便是她自己。
她还看到有一幅画,画上的自己仍是一袭青衣,画前站着另一个少年,他捂着胸口,似乎十分痛苦,她能看清他的脸,他满脸愁容,眸子里盛着一些晶莹的液体,带着爱而不得的恨意,他说:“既然我得不到,那便同归于尽吧。大不了,与你一同万世轮回。”
一转眼,她又看见南山幽和李西元,啧......这就是原主心心念念之人?这么嫩的小男孩,竟然被她撞见和南山惜私相授受。也是,在这个时代,十几岁的少男少女就该说亲了,不像她,数一数,也得几千上万岁了,还搁这炒冷饭,唯一记得的情人,脸还那么模糊。
要说这李西元长得是还不错,在长山书院期间,也算是南山幽的同门,又因为家乡同为朗州,很快就熟悉了,一来二去,便互相暗生了情愫。
有一年休沐,他们一同回到家中,很快消息便传到了四姨娘那里,她便借着府上办的迎春宴,请来李西元,一杯酒下去灌醉了他。
醒来时,李西元身边便是南山惜在照顾。
那日她路过厢房,只听南山惜和李西元相谈甚欢。
呵,这李西元倒是个来者不拒的呢。
想必南山惜就是从那时开始撬了她的墙角吧。
心中传来一阵胀痛,似乎在应和着她的猜测。
大概中间还有其他种种,让南山幽最终失了理智,在院中捡到李西元送给南山惜的玉簪,本来想要丢进湖里,却不想被四姨娘房里的人逮了个正着。于是便被拖到柴房,失了性命。
“咳咳。”思绪被一阵咳嗽声打断,刘柱还在外面守着。
“你进来。”南山幽缓缓睁开眼眸,对门外的刘柱说道。
刘柱一进门便跪下磕头:“小的有罪,请大小姐责罚。”
南山幽摇头:“你也只是听命行事,多亏你帮我挡了两下,我才不至于连脸都毁了。”
虽然她还是一命呜呼了,但好歹脸还没毁。对于商贾之家的女儿来说,除了德才和金钱,脸也是万不能马虎的。不然这低贱的身份,也很难有士家的公子哥能看上的。
想到脸,南山幽想到了那个便宜爹,要不是脸好看,还有钱,寻常世家女子,也不一定会嫁给他。
尤其是王氏这种书院子弟,几代书香门第,不缺钱财,嫁女娶妻都是要顾及脸面的。凭他是江南富商,这“脸面”也是没多少的。何况,十几年前,南山云还不是江南首富,顶多算是江南商人中的佼佼者罢了。
倒是那县府庶女傅月,可能不那么在乎脸面吧?听说南山云早前就给傅家老爷送过多次财帛,正好,一个爱财如命,一个扒着点仕家的门栏就不肯放,可不就是你侬我侬,谁都离不开谁么。呵。
刘柱见大小姐把他叫进来后一言不发,悄悄看了一眼,只见她脸上风云变幻的,这难道是要跟他算账?
“大......大小姐......请责罚小的吧。刘柱有愧。”
南山幽才反应过来,正了正色道:“起来吧,知道你的难处。只是想着冬日严寒,你不必在外面呆着受冻。”
虽然进了室内也不一定有多暖,好歹有一个破门挡着点。
“这……”刘柱犹豫,平常,他只是在外院伺候着,夫人的内院,只是妻子梁氏在照顾。他们虽是商贾之家,但夫人作为长山书院院长的女儿,对男女之防还是比较在意的。
“无妨,恕你无罪。”经历这几世,南山幽对各个时代的民风还是很尊重的,所谓入乡随俗,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正如此时,她说“没事,我不介意”,不如这句“恕你无罪”来得见效。
“谢大小姐关爱。”刘柱站起来,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南山幽才记起来他并不是个大麻子脸,而是方才被毒蚁蛰的。
“伤了你的脸,抱歉。” 想到刚才自己控制不住血脉,南山幽还是心有余悸。
刘柱一听,头摇得像拨浪鼓:“小的不敢,大小姐言重了。刚才只是来了蚁患,大小姐何错之有。”当年被夫人救来,大小姐虽然不言不语,但也是给了他们一家诸多照拂的,他绝对不能对南山幽存在一丝揣测之意。
“来,快把药服下。”南山幽想着刘柱满脸伤痕,好歹也躲过了他故意替她作弊躲揍的嫌疑。还好没伤及性命。于是掌中生出一颗药丸,刘柱小心翼翼地接过,吞了下去。
“哦对了!现下已是深夜,想必不会有人再过来打扰大小姐了。您稍等,小人去取点东西。”说着,刘柱便打开柴房门,又左右观察了一下,见四下无人,便趁黑朝柴房后面摸去。
不一会儿,只见他抱着一床红绿相间的大花被子走了进来,轻轻地放在南山幽的身上。被子的重量压在断骨上,南山幽咬着牙愣是没吭一声。只是脸色又白了白。
刘柱跪着,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将被子放好就退到了一边,下人不得面对着主子呼吸,至于掖被子什么的,他更是不敢的。
“老爷那里,你是怎么回禀的?”南山幽暖和了点,想起刘柱目睹打手们被毒蚂蚁咬得精光,一定受了惊吓,现在刚好问问,回头也能帮着圆上。
“小的只说冬日天干物燥,雷电一下子打在了他们身上。”
嗯,终归是衷心的家仆。
南山幽看看这刘柱,毕竟是做过账房先生的人,聪明。
“谢谢。”南山幽说道:“我在长山书院求学时,顺便拜了个把子。那人是苗疆巫蛊世家的传人,于是便跟他学了点皮毛。”南山幽使劲搜刮了一下脑海里的记忆,大约是有这么个人的,反正山高水远的,暂时不会穿帮。
真是奇怪,怎么入了别人的身体,这关于原主的记忆却是星星点点不完整呢?难道真是活得太久糊涂了?
不行不行,回头得好好养养,她可都还没成过婚呢。怎么就变成老糊涂了呢?真要命。
“这是小的应该做的!”刘柱行了个大礼,大小姐竟然跟他道谢?还跟他解释?想必是很重视他的。作为家仆,他心中的感激和愧疚又浓了几分。
南山幽闭了闭眼睛,这大礼,她有点忌讳,以前回回被人行大礼,都是有求于她,办好了人家回头幸福生活了,就忘记了她,她还是孤家寡人,办不好,定会被上无数次香许无数次愿,麻烦得很呐。
刘柱觉得大小姐把交朋友的事情都跟他说了,想必是把他这个家仆当成了心腹,于是行完礼后便挪到一边呆着了。
南山幽被大被子保护着,身体回暖了不少,便想再好好回忆回忆原主的事情,她只记得她被认为不祥,所以才会被陷害。她被多次丢出去,也是因为隔三差五有人说她“不祥”。他那个便宜爹回回都信。
这些,当然是瞒着母亲王氏的。
还有这李西元,堂堂知府后人,怎的就这么容易被撬了墙角,难道是徒有虚表,脑子却缺根弦?
“呜呜......”正想到李西元可能是个大山炮,只听得空中传来一声哭声。南山幽赶紧转动眼珠子巡视四周,只见墙角坐了个小姑娘,再一看刘柱,正盘着腿闭目养神,他难道没听到?
“喂喂,你哪位?”南山幽仿佛记得谁说过,她可与万物对话,那就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