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高的塔居然没有电梯。
站在一个几乎是向上无限延伸的螺旋阶梯上,顶着剧烈头疼的维塔觉得身旁两侧那考究的木质扶手几乎是深深没入天空,根本看不到它所连接的观景台究竟在哪里。
而再往后看看,维塔所走过的台阶又全部被逐渐升腾起来的蒸汽所掩盖,让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走过了多高。
对,就算是在这里,空气的温度也越来越高,而兴许是塔身受损的原因,维塔从之前开始,就隐隐约约听到远处的地面上,有水流动的声音传来。
或许刚刚道格拉斯所在的地方已经被淹没了也说不定,而维塔觉得那名贵族即使被水淹到脖子,也会固执的站在那里、为了追随陛下突入天空,即使湖水淹没他的脖子,头顶,最后成为一具被烫熟的浮尸也不会服输。
而自己背上垂危的老迪亚同样没有服输。
为了如维塔所说,看到真正的外界,一直咬牙坚持着。
巨塔因为正在穿越地底火箭的接近在加大颤动,老迪亚也因为烧伤和冻伤在打着摆子,反馈到维塔脚上、背上,是一种微妙的双重体验。
让维塔感觉到那高高在上的帝皇,和他背上这不如意到要靠卖屁股为生的卑微水手的意志,竟然奇妙的交融在了自己的身上。
正在穿越世界的火箭维塔无法干涉。与之相比,背上的老迪亚要显得生动许多;他的颤抖,他向往外界的喃喃低语,他对太阳和月亮的想象,如停不下来的梦呓,全部钻进了维塔的耳朵。
让他的头疼又加重了些许:“嘿,别吵了,你真的好烦。”
老迪亚含糊不清的碎碎念真的停下了一秒钟,却因为他分不清是维塔的声音究竟是属于现实还是他伤重而带来的幻觉,混沌的思考片刻,又继续说道:“先生,我感觉好冷……是来到月亮边上了吗?”
“不是,”维塔咂舌,继续抬脚向上:“月亮离我们很远,你只能看看他的样子。”
“是吗……”老迪亚微微睁开眼睛,转动,看了看四周:“周围有好多东西在转……这些是星星吗?”
“不是,”维塔将拴着月光剑碎片的线向上提起一下,白光朦胧的渗进周围的缺乏照明的环境:“这些是齿轮,是巨塔的一部分,像那些钟表一样,巨塔就是靠这些东西运转的。”
“哦……那我眼前这些一闪一闪的东西呢?是不是就是星星?”
“不是,大概是你眼睛被灼伤了,晶状体或者视网膜之类受损,才会看见那些闪烁的东西。”维塔回答。
“我,我眼睛受伤了?”老迪亚愣了片刻,忽然有些慌张:“那等下我还能看清外面,看清月亮和太阳吗?”
“你只能看见月亮,”维塔用力把老迪亚又往上抬了一些:“至于细节,我会讲给你听得。”
“……谢谢,谢谢。”
客气什么,维塔笑了一声,感觉头疼的症状似乎有所减轻,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一条岔路前,这里很贴心的附上了之路的标识牌。
可是如同巨塔中没有电梯一样,这个指路牌隐没于阴影中,没有照明,令人难以分辨。他只能把拴着碎片的线如同提灯一样,抬高些许,想去照亮那个路牌。
洁白的光芒向上,照亮了前方的环境,光芒被一个柔和的物体反射回来,让维塔的瞳孔微微一缩。
一时间,他被那个物体的极度美丽小小的惊了一下,略微凝神,咧嘴,拔枪:
“蒂塔,没想到在这会见到你。“
蒂塔宝石般的眸子同样闪过了一些奇异的光彩,在碎片的照耀下,让人有些分不清谁才是白色月光的光源:“在这见到你,我倒是不怎么惊讶。看来我们目标相同,到这里也就是前后脚的差别。”
维塔没再说话,只是解开了手枪的保险。
但精灵却只是耸肩,拿出了一件维塔十分熟悉的东西:
是一张洁白的卡片,其上有一个红红的“卅”字。
是邀请函,经由帝皇玩弄时间的力量,可以经由死亡来回溯时间的邀请函。
维塔沉默,精灵有还未失效的邀请函,就只能说明一件事:她和帝皇大概率是一伙的。
霎时间,蒂塔在赫里福德做过的那些事,放出的那个无头骑士、对游乐场的屠杀、对疗养院的袭击,以及直到现在还隐藏在暗处的邪教团体,都在维塔的面前一一浮现,让他刚刚消减一些的头痛再次升起,一股微弱的怒火已经点燃。
却被在月光的照耀下,像是在发光的白色卡片给瞬间扇灭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袭击也好,屠杀也罢,都是在那位陛下的默许,甚至是指使下发生的。
怒火像是蓄满力的拳头一下打在了空处,维塔一下子有些无所适从:“你做的这些事,都是为了用那些惨剧引开邪神们的注意力?”
“呀,我也是才知道陛下有这样的安排,”蒂塔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手指:“至于那些惨剧,我也是乐在其中呢,你大可恨之我入骨。”
“我会的,”维塔点头,枪口并没有放下:“你来这里做什么?”
“去观景台,我要在这里做一个见证,见证你们人类的帝皇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姿态。”蒂塔耸肩,一直在有意无意活动着自己的手指。
维塔看在眼里,知道蒂塔心中对他的愤怨一点不比自己少:“我来见证也行,你可以回去了。”
“人类的见证能维持多久?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蒂塔嗤笑:“倒是你,来这做什么?有这闲情逸致还不关心下你自己的心理?你就快失控了,真好。”
维塔却依然将“失控”两字当成耳边风:“我背上的伙计想看看外面,看看天空和月亮,听说观景台是个很不错的地方。”
“是吗?那你应该正好看见火箭升天的尾焰,可别被烧到了。”
“好。”维塔答应,不再说话,枪依然指着精灵,他们俩之间却又陷入了猜疑链般的尴尬沉默。
“你先走?”维塔悄悄观察了一圈,觉得加布里尔以及菲落米应该不在,才打破了沉默。
蒂塔耸肩,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邀请函,收到怀中,转身,往观景台走去。
维塔亦步亦趋的跟上,仍然举着枪,却在走出巨塔,来到观景台之上时,刹那间觉得豁然开朗。
这里的确是个不错的地方,万恩浦洛上空的那些发光宝石几乎是触手可及,好像伸手就能摘下。
地下城市上空的地面已经有了些许开裂,而维塔脚下的巨塔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晃动。
火箭要来了。
火箭想要从万恩浦洛射向天空,势必要让上方的地面张开,开裂或许就是为了这一刻到来前的准备。
老迪亚被放在了地上,仰面。维塔坐在他身边,觉得风有些大,脱下外套,盖在了他身上:“喂,醒醒,你就要看见天空了。”
老迪亚的睫毛轻轻颤起,像演奏出一首欢快的曲子。
他满怀期望的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