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刘砚田这样一说,徐青心里就更有把握了,刘阁老早就有算计,不会让周成陵顺利立了这个大功。
刘砚田遣人去太医院知会。
陈老院使看向丁院判,“保合堂那边你也常来常往,你可知这样的事?”
但凡官员看症无不经过太医院,现在却去了杨家,这将太医院置于何地。
丁院判站起身向陈老院使行礼,“周十爷打了胜仗,保定的军情已经入京,”丁院判说着看向太医院的众人,“院使大人有疾在身,深居简出大约不知晓,我们太医院的诸位应该都有耳闻。”
岂止是有所耳闻。
听到樊老将军和董世子的事,太医院不少人去杨家打听情形,都想要知道这一次周十奶奶能不能将人救活。
自从有了保合堂,太医院已经做惯这种事。
陈老院使捋着花白的胡子向周围看去,太医院的御医们都有的装作低头喝茶,有的翻看手里的书籍,有的目光闪烁,没有谁站出来说话。
陈老院使咳嗽一声,“怎么都没有人说话?”
丁院判道:“院使大人,这也怪不得诸位大人,就说十奶奶带着民间大夫去保定建养乐堂的事,先不说花费了多少草药和米粮,就是冒着危险去军营给伤兵治病,这是谁能做到的?”
“军营里缺少医工,太医院里不过只是有姚御医愿意带着学生前往,我们这些人躲在衙门里,风吹不着日晒不着,有什么立场说伤兵的事,只要不求着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就不错了。”
这话说出来,所有人都无法反驳。
事实如此。
丁院判从桌子上拿起一张名册,“提到去军营做医工,太医院立即“病”了不少的老母亲,更别提有腿疾的太医有多少,如今别说有功劳我们不能去抢,就说能去抢,谁敢去抢?”
谁敢去抢。
陈老院使皱起眉头。
丁院判仔仔细细地将话说清楚,“谁能保证将人从杨家接出来就能将伤治好?若是保证能医治,我就豁出脸面去问周十奶奶。”
屋子里顿时一阵安静。
谁都见识过周十***医术,平日里空口议论也就罢了,真到见真章的时候谁还敢说话。
醇郡王世子爷的病,周七老爷家少爷和小姐的病,破伤风症,就连周十爷的脑疾都是亏了有周十***医术。
到今天为止,谁还敢去跟周十奶奶辩症。
陈老院使环顾四周,不管是老御医还是年轻的御医都不过是互相看着小声议论,谁也不敢明着反驳丁院判的话。
看到这里陈老院使不禁叹息,从前太医院吵吵嚷嚷,因为一个病症两个御医唇枪舌剑争的面红耳赤。
几个人互相较劲,见面甚至不屑地冷哼拂袖而去。
当年的院使大人走到太医院就被人拉着辩症,那时候觉得太医院气氛不好。
现在才知道,如今一潭死水才是真的不好。
败落了。
不过几年的功夫就败落到这样的地步,他也年迈,没有心力去改变太医院,太医院要有一个有作为的院使掌管。
陈老院使不禁咳嗽几声,“就算我们不能救治,也不该袖手旁观,丁院判就带着些人去杨府,看看有什么我们能帮衬,一切都听周十***安排。”
陈老院判话音刚落,太医们惊讶地抬起眼睛,“院判大人,那是民间的医铺,那杨氏还是个女子,我们去帮忙……日后太医院要怎么抬起头来。”
“是啊,哪有太医院帮民间郎中的做法。”
陈老院判倒垂下眼皮,“现在都有精神了?你们以为现在就没有人笑话太医院?将这个月的脉案拿出来数数,有多少达官显贵请你们去看症?就说太后娘娘那里现在用的可是诸位开的方子?”
“行医治病……”陈老院判不禁又低头咳嗽,“我这辈子是攒够了名声……你们呢?不给人看诊还是什么医生,更别提自诩御医,什么都不是。”
陈老院判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变了一个态度,之前明明还对杨氏的医术多有异议。
陈老院判挥挥手,立即就有学生从外面抱了厚厚一摞书函进来。
陈老院判道:“都去看看,这是从保定拿回来的脉案,大多数出自养乐堂,少部分是姚御医带着医工所写,朝廷在保定打仗,离京城如此之近,我们太医院除了姚御医,连一个伤兵都没诊治过。”
“汗颜,我替你们汗颜。”
不知是谁先起身去桌子旁看脉案,紧接着更多人陆陆续续地走过去。
那些脉案用的纸张带着污渍,记录的字迹潦草,不过仍旧清清楚楚地写着每一个病患的病情。
三月初三,晴,从京城出发已经一日,沿着官路向保定走,没有遇到伤兵,接诊灾民三人。
三月初四,阴,临时征用民居建养乐堂,天将黑时下起小雨,接诊重伤病患三名,两人可行走神志尚轻,一人高热昏迷,病案如下……
写到病案处字迹明显变了,从之前的规规矩矩变的有些潦草,显然是紧急记录的,病案上有湿润的痕迹。
看到这里,丁院判仿佛见到那个情景,杨氏带着一群大夫接诊才遇到的伤兵,那时候的心情定然是又紧张又高兴。
杨氏带着保合堂终于做到了他们想要做的事。
三月初五接诊重伤病患五名,三人能行走,一人拖行,一人亡故,病案如下……
……
三月十日接诊重伤病患二十二名……
越来越多的病患记录,从开始零星几个到后面几十名病患,养乐堂的医生一边救人一边走向保定战场上。
大家越来越快速地看脉案。
到了最后只顾得看人数,看多少能得到救治,多少人亡故,用了多少草药,还剩余多少草药。
“这里的方子不对,应该多用仙鹤草……哦,仙鹤草数量不多了。”
“没止血的草药了,怎么办?”
“我这边也写着没有了。”
“用了这么多药,米粮也不多了。”
“还陆续有伤兵,源源不断的伤兵啊。”
不管是胜仗还是败仗,只要打仗就一定会有人受伤,他们在京里不过听到的是大体的消息,现在捧着脉案看着的却是一个个真实的记录。
“仙鹤草带的太少,我们太医院有不少这样的药……”
现在说出来又有什么用,这些药放在太医院没有用处,年年换陈药都白白浪费了,那边救治伤兵却药不够。
都是治病救人的医生,都是同样的草药,却这般的不同。
不用别人说,真该是他们觉得羞愧的时候。
他们比民间医生多的是一身官服,少的却太多太多了。
……
刘砚田才坐下来喝了些茶,管事的就急匆匆地跑进来,“老爷让我去打探杨家那边的消息……”
刘砚田抬起头,“怎么样?太医院的御医可去了杨家?”
管事的立即道:“去了,去了,只是丁院判带着御医……不是去杨家抬樊老将军和文正公世子,而是去帮忙,”
去帮忙是什么意思?太医院和保合堂不是素来水火不容,太医院怎么可能帮衬保合堂,该不会是杨氏眨眼之间将整个太医院都收买了。
管事的道:“是真的,小的亲耳听见丁院判这样说。”
刘砚田豁然站起身,冯国昌死了之后太医院也有些御医被牵连进去,现在剩下的御医大多没有立场,尤其是那个陈老院使钻研了一辈子医术,根本不理什么朝局,这该如何是好。
刘砚田正觉得心急如焚,刘夫人和刘妍宁从内室里走出来。
管事的立即退下去。
刘妍宁换了杯新茶给刘砚田,“父亲,眼下怎么不让人叫江氏来说话。”
江氏是董绩的妾室,现在也进京来。
董绩宠着江氏和庶子,现在这样的关节江氏的话比什么都有用,更何况现在董昭重伤,董绩和董夫人都在杨家,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
刘砚田点点头,“幸亏安排的早,这么多年了,不怕江氏不听话。”
刘砚田话音刚落,外面的管事又匆匆忙忙跑进来,“老爷,兵部来递送文书了。”
刘砚田伸手将文书拿出来看。
刘妍宁看着父亲的神情愈发深沉,心跳也跟着加快,“捷报才进京三日,兵部就向上清院递送了文书,皇上已经下旨让周成陵带着鞑靼太师人头回京,还命兵部准备犒赏三军。”
刘夫人诧异,“怎么会这么快。”
刘砚田咬牙切齿,“那个兵部侍郎秦钺,不知发了什么疯,一封封的奏折写上去,平日里也就罢了,皇上可能不闻不问,现在是打了胜仗。皇上就是再不顾朝政,听说胜仗也会高兴,鞑靼扰边这么多年,那个保定总兵每次都是等鞑靼抢了东西退走时候做做样子驱赶,什么时候打过一个正经的仗,虽说是周成陵立了大功,这件事发生在皇上当政时,皇上脸上也有光。”
说到这里刘砚田就觉得窝心,他怎么都喘不过气来。
他小心安排这么多年,阁老的座位还没有坐暖和,那边周成陵不过打了个胜仗,就已经等着加官进爵。
刘砚田两侧额头青筋爆出。
他是豁上了女儿的名节才将周成陵的爵位夺走,这才多久,他的努力就要付诸东流。
真让他如何甘心。
“这真是要气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