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厚厚的奏折仍在地上,殿里响起皇帝怒骂:“无耻!卑鄙!王清要干什么!”
穆公公不动声色的站在一旁,旁边的黄公公眼神游转不定,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而潘链秋云等几个大臣则噤若寒蝉,不敢插话。
“哼,传旨!着廷尉府严加审查!”
依旧没有人开口,皇帝愣了下,盯着潘链问:“怎么啦!诸卿不肯奉旨?!”
潘链小心的上前一步,低声答道:“陛下此举不妥,王清是御史,上书弹劾本就是他的职责,若因此问罪,恐怕有损陛下的圣明!”
皇帝愣了下,忍不住重重喷出口气,看看案几上的奏折,心中忍不住一阵烦躁。
这些奏折大部分是弹劾蓬柱和顾玮的,蓬柱在陈国步履艰难,陈国的门阀拒绝提供土地资料,蓬柱无奈便准备采取强硬措施,可陈国郡都尉和郡守竟然拒绝奉命,而朝内的大臣纷纷起而弹劾,每天都有数十篇奏折弹劾蓬柱,蓬柱毫不示弱上书弹劾陈国郡的都尉和郡守。
皇帝想将陈国郡的郡守和都尉拿下问罪,可没想到此举在尚书台受挫,潘冀坚决反对拿下陈国都尉,相反认为蓬柱越权,调动郡国兵必须要有朝廷明旨或太尉府的明令,而蓬柱两者都没有,便要调动郡国兵,这严重违反朝廷体制,陈国都尉没有错,有错的是蓬柱。
而查陈国郡郡守的旨意也被尚书台封回,这个时代皇帝的圣旨必须有尚书台附属,没有尚书台附属,这个圣旨并不能成为朝廷旨意。
潘链将圣旨封回,理由也堂堂正正,这事与陈国郡郡守无关,大晋地方官场中,郡守和都尉是两匹马,郡守负责行政,都尉负责军事,郡守听刺史的,都尉听州校尉的,校尉由太尉府调遣,所以,蓬柱要郡守明令都尉出兵,郡守本就没权力明令都尉出兵,所以郡守拒绝本属正常,他做不到,但无可指责,若因此处置郡守,难以让人信服。
理由都冠冕堂皇,皇帝无话可说,可陈国的局面却始终打不开,朝臣们的弹劾日重多,让皇帝烦不胜烦。
屋漏偏又逢连天雨。
秋季税收又遇上大麻烦,顾玮上奏,今年秋季财税入库不过六成,而且估计最后也只有八成,朝廷府库依旧空空。
并州刺史上奏,并州雁门郡大旱,塞外胡族有变,中部鲜卑有向南匈奴进攻的迹象,要朝廷尽快作准备。
南匈奴是大晋北方的一道屏障,有了这道屏障,才能保证并州边境的安全,同时威慑中部鲜卑。
“丁轩的这道奏疏,尚书台有何意见?”皇帝忍下口气,转身拿起一道奏疏问道。
“万万不可。”没等潘链开口,秋云便率先开口道:“丁大人此举乃竭泽而渔,告缗令会摧毁整个大晋的商业,皇上,此举万万不可行!”
皇帝将丁轩的奏疏仍在桌上,转身看着几个辅政大臣冷冷的问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现在府库空空,今年朝廷支出要比去年还高一成,收入却比去年要少两成,这么大的窟窿,怎么堵?诸位爱卿说说吧。”
众位辅政大臣沉默着,皇帝气哼哼的坐在案几后面,端过茶杯,还是习惯的端起茶杯,用杯盖拨了拨,抿了口茶水,随即勃然大怒。
“黄笈!”
黄公公连忙过去,小跑到皇帝跟前:“皇上,怎么啦?”
“你泡的什么茶?”
“回万岁爷,这是狮峰茶,今年雨前采摘。”
皇帝看看手里的茶杯,又闻了闻茶香,“咣当!”,细瓷茶杯被率在地上,黄公公吓了一跳,不知那不对了,赶紧跪下。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奴才不知皇上要什么茶,还望皇上明示。”
“明示!”皇帝冷笑一声:“朕没说过吗?!宫里用度一切从简!除了太后,其他一切削减!狮峰!哼!一两狮峰要十两银子,你当朕不知道!”
黄公公不敢分辨,只是低头称罪,皇帝骂了一阵,才怒气勃勃的告诉黄公公,以后他的茶不得超过二两银子,饭食不得超过五两银子,黄公公不敢劝谏,领命退下,到殿外不住擦汗。
小太监过来,黄公公告诉他将剩下的狮峰茶封存起来,小太监有些意外,黄公公恨铁不成钢的骂道:“皇上不过是心里不快,万一又要喝了,咱们上那去找!”
殿内的众大臣看着皇帝发作皇帝发作黄公公,谁也没上前劝谏,包括候在一旁的穆公公,大殿内寂静无声,只剩下皇帝冷厉的声音。
“顾玮!现在你掌控度支曹,你说!怎么堵上这个窟窿!”皇帝厉声问道。
顾玮不是尚书台尚书,但今天的要议的财政,所以特旨让他参加,此前他一直没开口,现在听到皇帝咨询,他上前一步躬身答道:“回陛下,其实财政窟窿没那么大,并州之事并没有那么严重,中部鲜卑的威胁没那么大。”
“哦,此言何解?”皇帝眉头微皱,不解的看着顾玮。
“皇上,这中部鲜卑的主力是段氏火狼部落,段氏的长子还在帝都为质,臣听说段氏极爱此子,欲将汗位传给他,所以,这要这个人在帝都,段氏断不敢反,段氏不动,中部鲜卑便不敢动;其次,中部鲜卑向与西部鲜卑有仇,此前,西部鲜卑拓跋部落西征,所获甚多,实力暴涨,中部鲜卑深感威胁,此刻,若他敢挑动边衅,我们只需联合西北鲜卑即刻轻易剿灭之;更何况还有个北部鲜卑在中部鲜卑后方虎视眈眈,臣料中部鲜卑断不敢动,他们威胁南匈奴,不过是想向我大晋要点钱粮以渡冬季。”
皇帝听着顾玮的话,神情渐渐平和下来,可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又皱起眉头:“这不还是要钱粮,朝廷不是就缺这个吗!”
“回陛下,臣的意思是,朝廷完全可以不给,”顾玮答道:“此外,臣已经派人去清查盐铁税,臣以为今年的盐铁税可以增加两百万左右,此外,度支曹已经查出的贪官,可令其按罪缴纳赎罪银,如此朝廷可以多得一笔收入。”
“赎罪银?”皇帝禁不住苦涩的喃喃道,赎罪银并非顾玮首创,早在武帝时期就实行过,后来先帝也实行过,多是因为军费开支浩大,为弥补军费,不得已才实行的,待鲜卑平定后,泰定帝便废止了赎罪银,这项措施从推行之日起便受到士林清流的抨击。
连先帝都扛不住的汹汹清议,皇帝想起便不禁摇头。
顾玮静静的看着皇帝,神情很是笃定,似乎很有把握。
“你们怎么看?”皇帝扭头问潘链等人。
“臣以为可行。”潘链不动声色的答道,顾玮在提出这个建议以前与他商议过,潘链觉着可行,至于士林清议,那些人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这样作,哪来银子填补朝廷浩大的开支。
潘冀没有开口,只是默默躬身,秋云想了想,叹口气答道:“臣以为此策可行,但赎罪银势必引起士林反应,皇上当下旨安抚。”
“荒唐!”左辰怒视着顾玮,上前跪下:“皇上当治顾玮妄言之罪!贪腐已起,若再开赎罪银,此风将更难制,陛下万不可行此亡国之策。”
众大臣愣了,潘链眉头微皱:“老大人此言差矣,本朝并非没有行过此策,先帝,武帝,都推行过,那里就亡国了,反倒是为国库聚集了大批军费。”
“鼠目寸光!”左辰怒不可遏,从地上爬起来指着潘链骂道:“潘链,先帝信任你,你是太后的父亲,该当竭尽全力辅助陛下,成就千秋伟业,可你却为陛下出此祸国之策,该当何罪?!”
潘链大怒,他知道自己出任尚书令,很多士林名士和门阀大族都不服,所以,他一直小心翼翼,顾玮提出这个策略之后,还特地解释了下,告诉他此策是向门阀大族示好,很多官员出自这些门阀大族之下,有了赎罪银,他们的这些门人弟子便可以免罪,他们一定支持,同时还会称颂,他潘链的声望将进一步上涨。
可没成想,这才刚提出来,便受到左辰的严厉呵斥,这让他有些恼怒。
“左大人!”潘链强压心里的愤怒,厉声反驳道:“如果赎罪银是祸国之策,那先帝和武帝都曾采纳,难道他们也在祸国!荒唐!”
左辰被噎住了,愣了会,转身对皇帝哭诉道:“陛下,此策万不可行,万万不可!”
皇帝还没答道,顾玮却抢先温言道:“老大人,赎罪银并非放任贪腐,同样对贪腐有强大的抑制作用。”
“抑制?荒唐!”左辰怒骂道,顾玮摇摇头:“贪腐,历朝历代都无法完全制止,圣人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禁绝贪腐,历朝历代都不遗余力,可贪腐禁绝了吗?没有!所以,我以为只有将贪腐控制在一个可接受的范围之内,如此,赎罪银便是个好办法,老大人请想,朝廷抄灭其赃,再令其缴纳赎罪银,他只能向其主家求援,主家也只能为他出这笔钱,否则他们便要面临门下其他门人弟子的指责,如此,既填充了朝廷府库的不足,又削弱了门阀财力,两全其美之事,有何不可?!”
左辰说不过顾玮,颤巍巍的指着他说不出话来,顾玮十分冷静的看着他,眼中没有丝毫畏惧。
左辰怒气勃发,胸口一起一伏,想了半天,才厉声道:“白衣公子名满天下,能入朝廷,我以为朝廷得一贤才而喜,没想到,你为朝廷出的第一策,便是如此荒诞!.。”
“老师此言差矣,”皇帝出乎意料的打断他:“顾爱卿能出此策,正好说明他对朝廷的忠诚,为朝廷不顾身名。”
“陛下!”左辰惊怒交集,顾玮叹口气:“陛下,左大人的顾虑也有道理,陛下登基不久,便行此策,势必引起士林流言,可士林不知朝廷府库空虚,臣在民间久矣,常见流民哀号于野,灾民流离失所,朝廷有心救助,奈何府库空空,老大人,与他们的痛苦相比,顾某这点虚名算得了什么。”
左辰涨红了脸,盯着顾玮说不出话来,皇帝见状,心里叹口气,不得不佩服父皇的识人之明,左辰是他的老师,在士林也享有很高的清誉,可确实不是治国之臣。
“好吧,就这样吧,潘爱卿!”皇帝吩咐道,潘链躬身领命:“起草一份圣旨,明日送到中书监,朕盖玺。”
“臣,遵旨!”潘链说完起身,皇帝已经转过身看着那堆奏疏,心里忍不住又是一阵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