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的穿着很显然是帝都门阀家下人的穿着,青衣青帽,神情谦卑。柳寒朝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薛泌的马车正停在那,薛泌正从车里探出个头来,看到他的目光,便冲他示意。柳寒从车上跳下来,大步走过去。
“你不在宫里伺候天下大事,怎么跑这来了?”
“上车!”薛泌也不废话,挥手让他上车,柳寒也没推辞,上了马车,掀开门帘随即愣住了,车厢内除了薛泌外还有两个美貌侍女。
“进来吧,今儿就咱们两。”薛泌依旧笑嘻嘻的,一点没有顾忌的招呼柳寒。
柳寒迟疑下还是进去了,马车很宽敞,至少坐了四个人,摆上一个案几,依旧还显得很宽敞,这样大的马车自然要用两匹马拉,难怪柳寒刚才感到有些怪异,以前薛泌的马车都是一匹马。
两个侍女一个穿着红色旗袍,另一个穿着翠绿色旗袍,旗袍开衩比较高,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大腿,女人见柳寒的目光落在她腿上,有些害羞的往后缩了缩。
“我说薛兄薛大人,咱们这是要上那?这天色可不早了,再过会城门可就关了。”感觉到马车在掉头,柳寒端起酒杯就问。
薛泌白了他一眼,有些不耐烦的说:“咱爷们都不担心,你还怕什么。”
“话可不能这么说,虽然你处理的是天下大事,咱这点事在你眼里都是小事,可撂我身上就是大事,再说了,家里老婆孩子,还不得担心。”柳寒的语气有些幽怨,让薛泌禁不住愣住了,象是不认识似的看着他。
“哈哈哈,哈哈哈!”薛泌忽然抱着肚子,指着柳寒大笑起来,笑得及其放肆,歪在红衣侍女的身上,红衣侍女开始还有点拘束,可很快便镇定下来,也掩口而笑。
柳寒一脸苦相,十分无奈的看着倒在红衣侍女怀里的薛泌,绿意侍女笑盈盈的给他倒上酒,薛泌对两个侍女笑道:“不知道的人多半还以为他家里还有个什么母老虎,可满帝都谁不知道,瀚海商社柳掌柜中馈乏人,家里除了三个番女外就是那个青衿了,哎,我说该不是那青衿把你迷住了吧。”
两个侍女面无表情,柳寒一脸无辜:“哎,我可是个爱家的好男人,每天都要回家的。”
薛泌再度发出一阵大笑,躺在红衣侍女的大腿,柳寒耸耸缉肩,他歪靠在车厢上,从绿衣侍女细嫩的小手中接过酒杯,小小的抿了口,然后悠然的看着薛泌。
薛泌笑了会,从红衣侍女的大腿上爬起来,看着柳寒说:“好了,好了,不再说笑,柳兄,说实话,这次我是有求于你。”
柳寒没有开口依旧喝酒,只是眉目间恰如其分的露出疑惑之色,薛泌叹口气:“我把你说的那个拍卖盐铁之事禀报皇上了,皇上让尚书台商议,尚书台意见不合,皇上向我征询,可你知道,我那知道这事该怎么办,柳兄,你可得帮我。”
柳寒眉头微皱,忍不住叹口气:“我说老兄,你怎么这么冒失,那天我就随口一说,你怎么冒冒失失的到皇上跟前说去,你这.。。,哎,这可怎么是好。”
薛泌愣了下,看着柳寒有些着急的模样,禁不住有些怀疑起来,这模样不像是假的,可又一回想,那天这家伙说得头头是道,不像是随口说的。
“这.。”薛泌有些着急了,身体前倾,鼻尖都快抵到柳寒脸上,嘴里喷出的气无遮无掩的冲到柳寒的脸上:“你可不能这样,这个忙你必须帮,我他妈那懂什么盐铁,”说到这里,薛泌觉着自己好像太急,有失风度,便缓缓坐回原位,放缓语气说道:“柳兄,自从咱们认识以来,你觉着我们怎么样?”
“薛兄为人豪迈,潇洒,仗义,”柳寒沉凝下说道:“不像其他一些世家公子,高傲,难以接近。在下到帝都后,多蒙薛兄照顾,折节下交,视我为兄弟,在下心里非常感激。”
薛泌立刻接过话说道:“既然如此,柳兄,这次你一定得帮我,过了这道坎。”
薛家其实也经商,薛泌也向家里的那些掌柜们咨询过,可掌柜们也说不出什么来,薛泌只好来问柳寒了。
柳寒想了想说道:“薛兄.”
正要说下去,旁边一辆马车驰过,俩人不约而同向外看去,马车上有个明显的丁府标志,柳寒忍不住骂道:“这丁轩也太不地道了,听说他向皇上上书,要实行告缗令,这是要把我们商人一网打尽啊!这王八蛋!”
薛泌闻言笑了笑说:“是啊,这家伙心胸是小了点,不过,现在这家伙日子也不好过,要不是皇上护着,他恐怕没有心思倚红偎翠了。”
丁轩想要报复柳寒,当然更主要的是知道皇帝忧心府库空虚,出于向皇帝献媚,献出了告缗之策,可他没想到,不知道是谁把这个策略传出来了,结果受到朝野抨击,尚书台收到数十封弹劾,民间更是汹涌,不少士子拦住他的马车就开骂,现在他不敢上任何酒楼青楼,明日休沐日,他都不敢在城里停留,溜回城外的山庄。
柳寒心里很清楚,丁轩这是犯众怒了。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现在在经商的不仅仅是商人,还有门阀士族,而商人现在多数也不仅仅是商人,多数还有平民身份,甚至有些还有官方身份。所以,丁轩此举不但激怒了商人也激怒了门阀士族和平民。
“薛兄,皇上倒底对这事是怎么想的?”柳寒问道。
“还能怎么样,已经不再提了。”薛泌有点意外,似乎非常不解。
柳寒想了想,微微叹气:“据我所知,现在朝廷府库空虚,如果没有其他办法,皇上恐怕还是会考虑丁轩的建议。”
薛泌愣住了,皇帝还会考虑告缗策,这太令人意外了,他不由连连摇头:“柳兄多虑了,皇上已经明确表示此策不妥,奏疏也已经留中不发了。”
“留中不发,正好说明此事皇上还在犹豫,”柳寒解释说:“如果皇上坚决拒绝,奏疏便会发回尚书台,予以驳斥,而不是留中不发,薛兄想是不是这样。”
薛泌再度愣住了,尚书台集体反对,皇上决定留中不发后,他便以为这事就过去了,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意思。
他奇怪的看着柳寒,柳寒有些纳闷,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柳兄以你之才,该入朝的。”薛泌认真的说道。
没成想柳寒轻轻一笑:“你太高看我了,自古商场如战场,战场上,高明的统帅都是走一步看三步,而一个高明的商人同样需要如此,走一步看三步,不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这些几乎成了商人的本能。
告缗令,自从武帝用过之后,几乎成了商人头上悬着的一把刀,所有商人都警惕着这把刀,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所有商人都会采取行动,这种行动包括关店,缩小规模,迁居,等等。
丁轩可以说是放出了一个魔鬼,皇上如果真有心否决这个策略,应该严词训斥,而不是留中不发,你说是不是,所以,据此推断,皇上可以将这作为最后的手段,如果其他改善财政收入的策略失败,或者说没有效果,那么皇上就有可能采取这个策略。”
薛泌听懂了,不是柳寒在关注这告缗令,而是所有商人都在关注告缗令,只要朝廷稍有动静,天下商人恐怕都要作四散躲避,严重的话,还可能有人会武力抗拒,现在这些商人多少都有平民甚至低等士族的身份,都有资格养私兵,或者说就像柳寒一样,本身便有护卫队。
“唉,这丁轩,给朝廷惹了大麻烦。”薛泌叹口气,柳寒赞同的点点头,一旦推行告缗令,整个大晋的商人都要关门闭户,别说瀚海商社了,就算百漪园这样的青楼和范举这样的肉饼店都得关门,帝都到时将无比萧条。
俩人都沉默下来,薛家在河东同样有商店酒楼之类的产业,如果告缗令颁布,薛家同样将受到重创。
马车在寂寞中行驶,车轴发出单调的叽叽声,柳寒望着窗外,残阳压在远处的地平线,衰败的芦苇在寒风中发抖,江面上没有渔船,一阵阵凌波散在水面。
“唉,柳兄,既然如此,那拍卖盐铁若是成功,皇上便不会再推行告缗令,是不是这样?”薛泌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于是热切的看着柳寒。
柳寒迟疑下慢慢点头:“至少可以暂时缓解皇上的想法。”犹豫下,又补充道:“不过,薛兄,任何一次改变都会触动一些人的利益,拍卖盐铁经营权,看上去简单合理,可实际操作非常难,会得罪很多人。”
薛泌皱起眉头,显然他没想过这个问题,柳寒解释说:“朝廷盐铁税为何会流失这么多?流失到那里去了,薛兄,难道没想过这个问题?”
薛泌看着柳寒,正想承认,忽然感到这样自己是不是太软弱,让对方瞧不起,于是便点了点头:“这个倒是想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