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卫的恐怖在这石家谋逆案中再次展露无遗,石家家主和下任家主继承人直接被捕不说,事先撤离的上百族人也全部被捕,朝廷雷霆一击,让天下人震撼。
但大晋的士人不是那种不敢言的软骨头,有权力上疏的随即飞章弹劾,没有上疏权的则在各处聚集,肆无忌惮的大骂内卫,抨击朝政,太学生们联名上疏,要求彻查石家谋反一案,公布内卫的证据。
而更高明点的御史则上疏议论,认为内卫过于庞大,在朝廷府库紧张的情况下,建议削减内卫人数,以节约朝廷开支,其背后的目的显而易见。
“啪!”
一份奏疏被狠狠扔在地上,黄公公叹口气,过来将皇帝跟前的茶换了,然后将地上的奏疏拣起来,规整到书案上。
皇帝很伤心,清查土地,重新分给百姓,这样利国利民之举,为什么连一向呼吁关爱百姓的士林都反对,为什么?!!
“皇上,”黄公公小心的安慰道:“先帝曾说,书生之言,不可不听,也不可全听,先帝还曾说过,书生误国,皇上,对他们之言,不用放在心上。”
皇帝闻言稍感安慰,叹口气说:“父皇圣明,孤万万不及,他老人家一个时辰可以处理的事,孤就得一天。”
“皇上,先帝说得对,这些书生,只看到石家一家哭,那知天下百姓哭,看看就在帝都城外,一夜大雪,便冻死上百人,这些家伙怎么就不说了。”薛泌冷笑着说道,现在他经常出现在皇帝议事的场所,皇帝对他的信任又加深了几分,朝廷在陈国郡的举措都在他和柳寒的判断。
柳寒在给他出了整理盐税的主意后,便断定朝廷要在陈国郡掀起大案,而且此案之后,朝廷对蓬柱的攻击将更加汹涌,当这个时候,一定要坚决支持蓬柱。
“在陈国清查土地是皇上的决策,所以,攻击蓬柱便是攻击皇上,皇上不可能在这上面让步,更不可能处置蓬柱,所以无论如何你都要支持蓬柱,支持蓬柱便是支持皇上。”
“皇上,臣知道,现在朝野纷纷,可这不过那些反对清查土地的门阀换了个手段,石家强硬对抗,走上谋反的路,受到朝廷的严惩,这条路走不通,他们便换了个手段,试图以清议影响朝政,皇上,现在您必须坚持!”
皇帝闻言脸色稍霁,冲薛泌微微点头,这时小黄门进来通报潘链等人求见,皇帝看着薛泌冷笑道:“看看,这不就来了。”
薛泌淡淡一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皇上,我就不信了,他们还要为叛逆说情。”
“为叛逆说情?”皇帝略微想想,微微摇头:“这倒不会,朕跟你打赌,他们绝不会为石家求情,不过嘛,估计想将那些门生故吏保下来。”
薛泌笑了下:“这赌,臣可不敢打。”
皇帝嘿嘿干笑两声,示意小黄门将潘链他们叫进来,潘链和四大辅政大臣一同进来,先给皇帝施礼,皇帝摆摆手:“不用多礼了,都起来,给太师和左师傅搬个座来,他们年岁大了,坐着说话。”
“老臣多谢皇上恩典。”潘链和左辰都赶紧谢恩,皇帝哈哈一笑:“以后,太师和左师傅见朕,都设坐,记住了。”
黄公公连忙应承下来,小黄门给潘链和左辰搬来绣墩,潘链和左辰再次谢恩,然后才坐下,皇帝却从坐上站起来,俩人又连忙起身。
“坐,坐,坐下说话,你们都是老臣,每天这样辛苦,朕这是坐久了,腿有些麻了,都坐着说话,”皇帝冲他们摆摆手说道,待俩人坐下后,然后才问:“今儿尚书台的辅政大臣都来了,朕猜猜是为什么?”说着他朝薛泌丢了了眼色,薛泌咬住嘴唇才没冷笑出来。
五位辅政大臣都没开口,皇帝接着说:“朕猜是诸位爱卿是为石家而来,没错吧?”
五位辅政大臣依旧没有说话,神情已经略变,书房内的气氛有些尴尬,潘链轻轻干咳两声,缓缓说道:“皇上,石家谋逆,罪无可恕,臣等不敢为他们求情,只是.,皇上,石家门生故吏众多,朝野上下都有,臣听说陈国郡的思陵书院就是石家供养的,如果按律,这个书院的学生都可算作石家的门生故吏,另外还有,陈国的白龟武院也是石家供养,按律,这算门生故吏,如果,.”
“朝中大约有多少可以算石家的门生故吏?另外,算上朝中石家的三族有多少?”薛泌插话问道。
秋云倒吸口凉气,潘冀皱眉说:“白龟武校一向是兖州军低级军官的来源,州军中军官时有调整,先帝归天之前,臣调整邙山大营和禁军,从边军和兖州徐州等州军调了一批军官,邙山大营便有二十多人,还有禁军中也有七八个,都是屯长以上的军官,此外,兖州军中还有数十人,边军中还没统计,这些都是有作战经验的军官。”
“臣统计了下兖州及下属各县,算得上石家的门生故吏的,有大约三十多人,其中县令俩人,县丞八人,还有其他各级官吏二十人左右,州府有七人,此外,徐州豫州荆州冀州,还没统计完,皇上,石家是千年世家,门生故吏众多,如果全部罢免或充军发配,皇上,这会震动天下。”甘棠也缓缓插话道,六曹中的吏曹是丞相府下属,归丞相府管辖,所以这些人事他是最清楚不过了。
皇帝眉头紧皱,这个情况出乎他意料之外,他没想到要罢免发配这么多人,从内心里说,拔掉石家,是为了打开陈国清查土地的局面,为蓬柱扫清障碍,可真要将这么多官员罢免或发配,他也拿不定主意。
“皇上,为士林留点元气吧,这么多官员,其实他们并不知道石家谋逆,”左辰说道:“就看石家谋反时,不管是陈国郡还是兖州,都没人配合就知道了。”
皇帝看着秋云问:“秋卿,看来你也不赞成了?”
秋云点点头,有些忧心的说道:“皇上登基不足一年,就发生这样的大案,罢免这么多官员,将来后人怎么说,臣恐影响皇上的圣明。”
皇帝没有开口,缓缓踱了两步,抬头看着薛泌:“薛卿,你怎么看?”
五大臣有些惊讶,薛泌不过是中书监的仆射,中书监的权力极小,说白了,就是给皇帝起草不那么重要的圣旨的,这么重要的朝政,皇帝居然向他征询,而这个人还是以纨绔闻名帝都。
薛泌心里有些忐忑,这是皇帝第一次在这么多大臣面前征询他的意见,他忍不住有些小激动,皇帝看出来了,轻轻笑了下,温言道:“别着急,好好想想,想好了再说。”
这本是安慰,薛泌却一激灵,马上有了答案:“是,陛下,臣以为诸位老大人所言都有道理,但应该区别对待,石家谋逆,他的门生故吏不做任何处罚,这也不行,陛下,诸位老大人,小臣以为,陈国郡和兖州的石家门生故吏,当解职,令其回家,三年以后才可再入仕,而其他州的,还有帝都的,可以赦免。”
皇帝露出了笑容,露出赞叹的目光,薛泌心中很是兴奋,正要接着说,皇帝已经开口了:“说得好,薛卿看来最近学习很勤,诸位爱卿看怎么样?”
潘链和左辰互相看看,又看看秋云和甘棠,潘冀却已经插话:“皇上,是不是还是仅限于文官,州军和郡国兵就免了,他们并没有参与石家叛乱。”
皇帝想了想,忽然笑了:“我大晋天下已经数百年,君臣名分已定,一两个门阀世家叛乱,有何可担心的,既然赦免,就全部赦免,朕也不以杀人统治天下。”
“皇上圣明!”五位辅政大臣同时躬身施礼,齐声赞颂,皇帝微微怔了下,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不过,当五位辅政大臣抬起头时,他的神情已经恢复正常。
“不过,陈国郡的要另当别论,”皇帝的语气变得严厉,五大辅政大臣刚刚轻松,马上就凝固了,皇帝扫了他们一眼,心中略微有些舒坦:“这事呢,让蓬柱去甄别,那些可以用,那些要拿下,让他甄别处理。”
潘链再度和左辰交换个眼色,俩人都意识到,如此一来,蓬柱在陈国郡势必权力大涨,更主要的是,今后补充的官员,势必也会按照蓬柱的意见决定。
“皇上,七品以上的官员都由吏曹任命,这样交给蓬柱,不妥。”甘棠首先反对。
“对,皇上,此例不可开。”潘链也立刻赞同道。
皇帝摇摇头:“清查土地是当前头等大事,蓬柱在陈国郡,清查土地,居然有人行刺,有人叛乱,上下联手,哼哼,他们以为朕就会被吓回去,做梦!朕就是告诉那些心存侥幸的人,清查土地,朕一定会推行下去!天下流民成群,边境上隐患重重,朝廷府库空虚,所有这一切,落到根子上便是府库空虚,要改善府库,就要清查土地,好,就这样定了!”
薛泌心里高兴,对柳寒更加看重了,皇帝的表现完全在柳寒的预计中,特别是对陈国清查土地一事,完全被柳寒料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