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哈迪双手相绞,沉默的盘腿等待着。
“你看起来不怎么开心的样子。”坐在他身边的法赫德评价。
“我有什么理由要开心么?”穆哈迪一动不动,回答道。
“大多数男人结婚前都会开心。”法赫德指出。“或受封贵族头衔前也是。”
“如果是和所爱之人结婚的话,没错。”穆哈迪说。“对于用自己的婚姻换取一个头衔这种事,我还没做好足够的准备。至于头衔,那有什么意义?”
“可事实是,你的选择不多啊,我的朋友。”法赫德不怀好意的笑笑。“通常提尔的贵族身份都是由巫王授予的。现在巫王不复存在,你只能找个有贵族身份的女人结婚。不这么做的话,泰西安若组织心腹对你进行军法审判,那么你一点活路都没有啊。”
“话虽如此。”穆哈迪说,“我觉得还是不太好。”
“艾德巴利约贝伊年高德勋,膝下无子。”法赫德说。“而且他恰好有八个适婚年龄的女儿。哪里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呢?娶她们中的一个,或者干脆都娶了,你就成了穆哈迪贝伊,提尔的贵族。即使泰西安也得尊重你的权力,如果你要求比武审判,那他就不能拒绝。”
“道理我懂。”穆哈迪说。“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你担心我妹妹吃醋?”法赫德笑着说。
“并非如此。”
“那么你不爱她喽。”
“我若有心便会爱她。”
“这么说可有点残酷,我确信她真的爱你。”法赫德说。
“告诉我,法赫德。”穆哈迪看着这个英俊又挂着戏谑表情的精灵,“你交往过多少个女人?你又曾经拒绝过多少女人?多少女孩为了你在夜晚独自垂泪?你有多少个私生子在没有父亲的环境下长大?”
“三十三,七,十二,零。”法赫德的表情像是在说你转移话题的本领不行。“不过这和你与我妹妹间的关系无关,做兄长的,关心一下自己的妹子不是很正常的么?”
“她若嫁给我,生下半精灵,那就没法继承酋长之位了。”穆哈迪说。“我猜你若有后代,一定不会放过这等机会吧。当不上酋长,当酋长的爹,似乎也不错?”
“唉。”法赫德叹气。“你这么说,可就太伤我的心了。我可是爱上了一名人类女子啊,怎么会瞧不起半人类呢。”
“据我所知,你爱上过许多个人类女孩,这个又能有什么不同。”
“这个女人名叫沙蒂丽,她可是咱们人人敬佩的革命家,大法师。若说她和我的其他那些女人相同,我都替她感到不值啊。”
“沙蒂丽?”穆哈迪几乎哑然失笑。“我可是心灵术士,告诉你,城里至少三分之一的男人做梦都想上她的床。里卡斯大人和艾基斯大人嘴上不说,心里其实也对她有好感。你想追求她,强敌环伺啊。”
“遇敌退让,本就不是我的性格。”法赫德说。“何况世上所有人中,只有你让我觉得难以战胜。里卡斯和艾基斯还排不上号。”
“你恭维我了。”穆哈迪说。“即使有那张底牌,这次能不能成功扳倒泰西安这个僭主,还是未定之数。”
心灵术士所说的底牌,就是泰西安暗中给龙王波利斯缴纳血税这个秘密。这种行为,在提尔的执政会议眼中是绝对无法容忍的。那天他向珊瑚女巫道出自己在拉姆城的发现时,震惊了据点里的所有人。沙蒂丽不得不反复盘问每一个细节,然后才把穆哈迪交给赶来探望的两个女孩照顾。
“这倒没错。”法赫德点点头。
因为里卡斯这一段时间都在带兵出征,城里的兵多半由泰西安的圣堂武士控制。仓促之下,国王至少可以调动八千终于自己的人马,而沙蒂丽这边最大的战斗力就是珊瑚女巫本人。她若想与千军为敌,要抽取极其庞大的生命能量,就算打赢了,提尔也成半座废墟了。
要是泰西安恼羞成怒,解散议会,自封为世袭君主该怎么办?穆哈迪想,到时候提尔不至于打起内战来吧。
“你已年满十七,是个有身份地位的成年男子。”法赫德对穆哈迪说。“人类大部分十四五岁就已成婚,而你现在却还没有老婆,这点本就够奇怪的了。现在结婚,正是合情合理。”
在阿塔斯,人类的平均寿命不过四十出头,十四五岁结婚自然一点都不奇怪。不过穆哈迪受地球上一些观念的影响,还没有这种自觉。
至于他的联姻对象,这位艾德巴利约贝伊,是提尔城里的一名老贵族。平时经营织物生意,他手下的织工们纺出了沙漠里最出色的长袍和波卡罩袍。老贵族有过几个儿子,不是死在外出冒险中,就是行商跑生意时被沙匪砍死,所以现在只剩下女儿了。
提尔革命爆发时,老贝伊两不相帮,关起自己宅子的大门,手执弯刀,彻夜不眠。等到第二天,巫王卡拉克被沙蒂丽所杀,老头就宣布向新的革命政府效忠了。
加什此刻推门进来,“穆哈迪大人?她们到了。我是说艾德巴利约家的女儿们,那些候候候选人们。”他看到穆哈迪有些紧张,说话结巴。
“又不是你要订婚,激动什么。”穆哈迪说他。
“起来吧,穆哈迪朋友。”法赫德打趣道。“让咱们去会会你未来的狱卒。不久以后,你就要被她们中的一个终身囚禁了。”
“囚禁我?”穆哈迪摇摇头,说。“还早的很。”
艾德巴利约贝伊的八个女儿等候在宅子的会客厅里,这间房子则属于穆哈迪自己,是他的水厂前一位老板留下的资产之一。为了避免产生不必要的尴尬,穆哈迪没有告诉法图麦和阿伊莎两人这件事。
由于穆哈迪本人的强烈要求,老贝伊同意他可以先和自己的女儿订婚,至于结婚的事则暂且押后。
加什领着两人来到会客室,八位年轻女子等在这里,还有她们的父亲。
艾德巴利约贝伊长得像只老狐狸,他皱巴巴的,头早已光秃,布满老人斑,看似弱不禁风。但他目光矍铄,动作轻快。老人重重倚着一根黑刺李手杖,指节泛红。
“穆哈迪大人。”老头说。“法赫德大人。”
“艾德巴利约大人。”穆哈迪回答,法赫德也是。
老头稳稳站定,从头到脚扫视了穆哈迪一样。“我得承认,”他用评论商品的语气说。“你比我想象中的好看一些。”
穆哈迪感到好奇,“那你原本觉得我是什么样子?”
“某个不知礼数的野人,壮的像马,粗声粗气。”老头子说,“我听说你在战场上亲手杀了一百个人,就着他们的血哈哈大笑。”
“谣传罢了。”穆哈迪说。“我可不至于那么没品位。”
“这可难说,”老头摇头。“活到这么大年纪,我已知道人性本就是兽性。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只野兽潜伏,当弯刀在手,那野兽就会兴奋的颤抖。”
“那么你为什么同意珊瑚女巫的结亲请求呢?”法赫德用好奇的语气问。“如果你认为我们的穆哈迪大人是个战场上的野人的话。”
“我已经五十多岁,没有几年好活了。”老头儿说。“可我还有足足八个女儿没嫁出去,这可咋整?”艾德巴利约贝伊抱怨。他那遍布老人斑的粉红秃头倏地一转。“看什么看?!你是不是以为这些女孩不是我亲生的啊?!”
加什突然被老头子一瞪,吓得不知所措。“她们都是你亲生的!我保证!”
“你能保证个屁!”老头说。“我给她们的娘开苞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不过她们确实都是我亲生的,如假包换,童叟无欺。她们身上,都留着巫王的血脉。”
“巫王血脉?”穆哈迪重复。
“就是卡拉克的血脉啦。”老头自豪的说。“我可是他的第十二代子孙哦。那个珊瑚女巫算什么,自以为是个大人物,其实不过是个暴发户罢了。”
“告诉你们,我之前有个大女儿,她可是甜蜜的美人儿呦,像朵花儿一样甜。结果怎么着?就因为她的老公死了,再嫁的老公又死了,然后又死了三任老公。人们就说她不吉利。要我说,这关我女儿什么事?有些男人就是弱不禁风,大腿一夹就完蛋,上了战场也是尿裤子的货。我宁可找个猛男。”
“这?”穆哈迪和法赫德面面相觑,不知对方什么用意。
“我大女儿上吊自杀了。接下来我二女儿嫁给了一个圣堂武士,你猜又怎么着?他叫珊瑚女巫放火烧死了。傻东西,总吹牛自己将来会建功立业,结果他连弯刀还没拔出来,就送了小命。留下我二女儿一个人以泪洗面,不久也追随她去了。”
他的头左右摇摆,微微一叹。“三女儿运气更差,她的男人外出冒险被蜥狮咬掉了头。人们至少不能指责那蜥狮是她变的吧?结果还是没人敢碰她了。”
艾德巴利约贝伊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指,点了自己另一只手的五只,又点了食指无名指,中指各一下。“现在我还剩下八个女儿,包括我那个三女儿,一个寡妇。她们都是顶呱呱的好姑娘,包你爽的浪叫连连。而且她们血统高贵,没准可以给你带来一个有魔法天赋的孩子哦,说不定巫王血脉下一代就觉醒了呢!”
他继续说下去。“我去年去找过泰西安,提议让他和我的一个女儿结成连襟。这有什么不好,我的闺女们个个温柔贤惠,要年轻的有年轻的,要老的有老的,要闺女要寡妇要什么样的都有。可是呢,泰西安大人说了一堆废话,用甜言蜜语包装,但他真正的意思是不!不!不!我真正想要的,是快点嫁掉一个女儿啊!”
总算听完了对方这么一大堆话,穆哈迪点点头,“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
“所以喽。”老头儿说。“这就是我的八个女儿了,你可以好好和她们聊聊,我就不留在这里打扰你们了。你想娶一个还是娶几个都成。我特别推荐你我的三女儿和六女儿,她们都不是处女了哦,而是业已证明适合生育的女人。”
法赫德闻言哈哈大笑,同情的看了穆哈迪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加什说,“好,大人我这就带他们退下了。您自己挑选就好,加什眼光不行。”
三人先后离开会客厅,只留下心灵术士。穆哈迪好好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八个候选人。好家伙,她们全都穿着漆黑的罩袍,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黑纱后的眼睛,也看不真切。
“这可奇了。”穆哈迪打破寂静。“商人卖货,尚知道自卖自夸,你们裹得这么严严实实,我可看不清货色啊。”
“我们不是货物。”第四名女子说,她的声音听起来只有十六岁不到。“而且这是传统。”
“原谅我,我还没接过婚,不熟悉你们的传统。”穆哈迪承认。“也许你们中的哪位可以为我解说一番。”
“这袍子会遮挡我们的容貌。”第一个女子说,她听起来二十岁出头,应该就是那位寡妇了。“这样你就看不见我们的样子了。”
我若想看,自然能看见,穆哈迪想,但是没必要为此浪费灵能。
“它的作用是提醒男人。”另一个女人说,她的年龄听上去介于之前两者之间。“提醒你们女人的容貌并不重要,你们该根据她们的言行智慧和品行决定自己的伴侣。婚姻是选择灵魂的伴侣,而非肉身皮囊。”
“它也同时提醒一部分女人,”二十岁出头的女人接过话来。“不要试图依靠肤浅的美貌吸引男人。否则随着年岁增长,美貌会减退,婚姻会随之变得苦涩。”
“让人在作出选择时,抛开容貌的因素,仅仅衡量这个人本身么?”穆哈迪听了慢慢点点头。“这是个不错的习俗,也许有朝一日,我会把它推广壮大。”
“我们坐下来聊聊吧。”
为了在执政会议发起一场成功的动议,来自议员们的支持是必不可少的。珊瑚女巫还没有盲目自大到以为自己登高一呼,便会应者云集。
政治便是利益交换和妥协之道,这点她的老师科坦德没有教导她,但她自己从革命中领悟到了。
有时候,为了拉拢政治上的同盟,一个人必须对原则作出某种妥协,干出可怕的事情。沙蒂丽还清楚的记得当初自己对科坦德师父说过的话,“政治并不肮脏,只不过它有一些肮脏的选手。”现在,她自己快要沦为自己曾经鄙视的人了。
里卡斯此时不在城里,她需要新的同盟,越多越好。
提尔的议员们主要由这么几部分人构成:革命者,包括被解放的奴隶和角斗士,以及一些守护者法师;进步贵族或者归顺贵族,比如心灵术士议员艾基斯;军职人员,大都是泰西安手下的圣堂武士;以及部落民代表,比如法赫德。
从根本上说,助沙蒂丽杀死巫王,控制这座城市的,乃是守护者法师们和奴隶们组成的联盟。而泰西安的基本盘,就是他手下的圣堂武士们。这两大阵营几乎壁垒分明,忠诚度很高。要想拉倒额外的支持,需要打中立派的主意,也就是贵族们和部落头人们。
说来有点讽刺,有时候议会制度就是会让中间派左右逢源,而那些立场坚定的忠诚分子反而往往一无所获。因为他们支持的人无需用多少好处来满足他们,他们反对的人则不会用好处来收买他们,因为那毫无用处。
珊瑚女巫把自己裹在一件长袍里,用面纱遮住自己的绝世容颜,一个人走在提尔的大街上。
我看见一座美丽的城市和伟大的民族,从深渊中崛起……我看见我为之献出生命的人在这里过着平静、有贡献、兴旺、幸福的生活……我现在已做的远比我所做过的一切都美好;我将获得的休息远比我所知道的一切都甜蜜……
这是提尔之战结束后,沙蒂丽从科坦德的遗物中发现的遗书。珊瑚女巫此时不禁想到,老法师无私为他理想中的社会奉献了一切,难道现在,尽要被他的徒弟亲手打破吗?
穿过人声鼎沸的大街小巷,沙蒂丽先去拜访了大商人福瓦德·伊本·阿巴斯,后者不但是议员,还是提尔城内最富有的人。他和众多贵族议员都有生意往来,可以说是提尔城上层交际网的核心人物。
福瓦德议员对珊瑚女巫的来访似乎不怎么惊讶,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殷勤周到的招待她。还拿出珍藏的咖啡豆冲泡饮料。直到听到法师的来意,他才吃惊的张开了嘴。
“老夫恐怕真的是年事已高,出现幻听了。”福瓦德说。“我竟然以为你刚才说你要召集城里的贵族议员们开一场茶会。”
“你没听错,福瓦德大人。”珊瑚女巫优雅的放下瓷杯,肯定的说。那纯白的骨瓷餐具,看起来竟然和她的肌肤同色。“一场对我们所有人都有好处的聚会。”
“我相信珊瑚女巫的大名,足够让那些贵族们趋之若鹜的前来。”福瓦德摸摸自己的胡子,这么说道。“不过能不能先叫我得知,这么做用意何在呢?”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在茶会上,珊瑚女巫向众慕名前来的众贵族们抛出了她的重磅建议——重划选区。
提尔的首任议员不是选举产生的,而是“自然产生”的,由贵族们,革命功勋们和部落头人们担任。基于建立革命政府时的协议,提尔幸存的贵族们都自动获得了议员身份。但是协议也规定,日后的提尔大部分议员将通过分区投票推举产生。
根据现有的选区划分预案,提尔未来的大部分选区人口数量相当。要知道提尔城内部的人口密度可不平均,贫民窟人口就多一些,富人区人口就少。根据人口原则划分选区,就导致一些文化上生活上紧密结合的地区被分为两个或者多个选区(比如精灵巴扎),而另一些不太相容的市区被合并成为同一个选区。
这么做自然争议很大,精灵们才不喜欢和半身人们生活在一个选区内呢,那样即使选出了代表,到底替谁说话?反过来对其他人来说也是一样。
但这一议题之所以能如此引起贵族们的兴趣,还是因为如果按照各市区的自然边界重划选区,能扩大他们在执政会议中的影响。
这被称为口袋选区效应,有些选区因为人口极少,可以比较容易的被有权势或比较富有的人操控利用。因为后者有可能逐一的行贿选举人,或者驱逐不投票给指定人选的人。贵族们控制了口袋选区,就可以安插自己的儿子,亲人或者朋友进入执政会议,扩大话语权。
“这自然是极为合理的建议。”一个贵族在茶会上对沙蒂丽说,他是个棕灰色头发的矮胖男人,虽然衣着华丽,但站在高挑的珊瑚女巫身边像个丑陋的小丑。“试想以商贸为主的精灵巴扎区的一部分被不公道的和一个临近的手工业者区合并在了一起,那么选出代表来,他该为手工业者说话,还是为商人们说话呢?结果只能是互相扯皮,啥都干不了。”
“所言正是。”其他一些贵族也在参差不齐的出声附和。“试问一个精灵会投半身人的票么?或者一个半身人会投一个矮人的票么?现在的选区划分预案完全就是乱来,除了导致种族仇恨外一点用处没有。”
“这么做好归好,可我还是担心,”福瓦德皱起眉头,出声指出,他是城里最有钱的人之一,在贵族们眼中分量也很足。“如果按照沙蒂丽大人的建议提出重划选区……”他边说,边对珊瑚女巫微微欠身为礼。那大肚子让他的行为看上去很可笑。“……那么难道不会造成选区被少数人把持的现象么?我自己此刻就有这样的念头,我也不否认。在座的诸位大人,难道你们中间就没有人想过这一点么?”
“我也提醒那些想要自己控制那些小选区的同道们。”福瓦德继续说道。“你不会是唯一这么想的贵族。在巫王时代,我们互相倾轧勾心斗角的还不够么?大贵族吃小贵族,有权势的被更有权势的欺压。你们就这么确定自己是笑到最后的人?在平民眼里我们是一个阶层,我们自己知道的清楚,我们之间的敌意行为一点不少了。”
有些人响起了赞同的声音,更多人则拭目以待,等着他继续说下去。“我个人并无丝毫对珊瑚女巫不敬之意。”大商人福瓦德对沙蒂丽深深的鞠躬。“但我的家族乃是经商出身,信奉没有平白无故的好事。沙蒂丽大人突然提出这个建议,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沙蒂丽轻轻抿了一口咖啡,“我有求于你们,正如你们也有求于我一样。”
“泰西安国王在近期征服了大量的土地,这是我们众所周知的。”珊瑚女巫开口,用动听的声音说,所有人都认真的聆听。“推广我们的理念,把自由,平等和博爱的精神传播到沙漠里其他的角落,这本是没有错的……”
但福瓦德只是耸耸肩,打断了她的话。“那些被我们征服的人民未必这么想。”他说。“原本我们有进步的思想,他们有土地。一眨眼,变成了他们得到了思想,土地都归我们了。而他们只是什么所谓的全民义工。”
珊瑚女巫摇摇头,碧蓝色的眼眸看着福瓦德。“有些人会说,和平是如此宝贵,值得用奴隶的枷锁去换取。也有的人说,土地是最宝贵的财富,什么思想都不能替代。”
“对这些人。”珊瑚女巫无奈的说。“我只能说,如果你们觉得提尔的行为不公平,那么拿起武器,争取你们的公平吧。我只是一介年轻女子,不是神也不是救世主,没办法做的面面俱到。所谓自由,最珍贵的一点,就在于它教导我们人民该自己为自己做主,而非期待一个包办一切的救世主降世把世界变得完美无缺。那些因提尔的征服而失去财富的人,你们有反抗你们认为的不公的自由。要知道对于很多人来说,反抗的自由就是他们拥有的一切……没有这一信念,我不可能推翻巫王。”
“姑且如此吧。”福瓦德说道,但看起来他显然并不完全信服“泰西安国王征服新的土地,这对我们来说都是好事。你传播了你的思想,我们也赚到了钱,有什么值得警惕的么?”
“国王是贵族的天然敌人,”珊瑚女巫回答他。“他有自由民组成的常备军队,不需要你们帮他维护统治。随着征服的进行,新的土地和人口不断效忠,你们的重要性就越低微。时刻牢记,一个政权大到足以提供你们需要的一切时,也就强到足以夺走你们拥有的一切。对待国王,你们难道还能不警惕么?”
这话引起了不少共鸣。泰西安也信奉维持社会稳定的基本原则就是吸纳一切可能的力量,所以在征服过程中,他不断册封新皈依的商业家族头领为贵族,并许给依附提尔的部落头人们议员席位。这么搞自然能稳固新征服的地区,这些原本的贵族议员们可就不太高兴了。
另外,泰西安增加议员数量,还有一个私心。
一般来说,当一个集体越庞大,就越不容易产生统一的意见,形成合力。一个十人议会一天能拍板一百件议案,一个千人议会可能同样的时间一件事也决定不了。所以议员数目越多,执政会议的效率就越低下。须知提尔此时处于战时,军情瞬息万变,能够乾坤独断的国王就能借此机会扩大势力。贵族们虽然未必察觉的国王有心如此,但是执政会议作出决定越来越难了,他们却能感觉的到。
“话虽如此。”一名贵族皱皱眉头,他是个年轻人,才十几岁的样子。由于沙蒂丽荣光四射,此时他显得像个餐馆的招待,衣甲鲜明,但毫无贵气可言。“但这和你的提议有什么关系呢?”
“重划选区,意味着提尔城内将产生固定数目的议席,这就壮大了你们的力量。”沙蒂丽慢慢的说,好让这帮贵族们充分消化其中的含义。“而且,无论将来征服了多少土地,你们总能握紧更多的席位。因为身为贵族,你们总能在新占区购入大量土地,不是么?”沙蒂丽的话已经非常露骨了,潜台词就是——自己的土地上赶走几个人,还不容易?占领的土地越多,掌握土地的你们能影响的席位也越多。
“正是因为提尔不断的开疆拓土,”沙蒂丽接着说,带着一丝诱惑。“所以你们也完全没必要担心我的提议是诱骗你们相互倾轧的糖衣毒药。大把大把的新土地等着你们呢,何必和城里人勾心斗角?”
“这么说来,你的提议果然是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不过你这么费力卖好我们,需要我们做什么?”年轻贵族问到。
“我需要你们维护自己的权益。”
“这?”几个贵族哑然失笑,这是个笑话么,他们想。“就算你不说,我们哪怕丢了老命也要保护自己的权益的。”
“那就好。”沙蒂丽听了点点头。“我打算进一步限制国王的权利,而给执政会议更大的权限,为了达到这一点,我会在明天的会议上提出对泰西安的不信任动议。”
不信任动议这个词,极大的震撼了在场的贵族们。“不信任案?对泰西安?”大商人议员福瓦德啧啧嘴。“不得不说,你还是那个一人一杖就敢挑战巫王的勇敢法师。时间一点也没有改变你。不过你和泰西安对上……我能理解你这么做的动机就是了。”
珊瑚女巫微妙的耸耸肩,没有纠正对方的错误,只是问道。“那么你们会在这条议案上支持我么?”
那个年轻的贵族轻轻笑了,然后越笑越厉害,最后变成爆发式的狂笑。突然,他平静下来,坚定的对沙蒂丽说,“当然,因为议会的权限就是我辈议员的权限,不是么?”
其他贵族面面相觑,福瓦德率先上前,最后其他人也纷纷跟随表示同意。同意,他们说,同意,同意,同意,一个接一个同意。
一个贵族打趣说道。“沙蒂丽,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我会和你并肩协作。”
“彼此彼此。”珊瑚女巫礼貌的笑了笑回答他。
在茶会就要结束的时候,年轻贵族端着一小杯咖啡,来到沙蒂丽面前。“干的漂亮,珊瑚女巫。你是我见到过的最强大的法师,也是最了不起的政治家。”
听了这话,沙蒂丽只是苦涩一笑。“那么如果有朝一日,我因为立场变化再次和你们敌对。有人把你抓了起来要判你死刑,你会乖乖听命么?”
“这就不能如你的愿喽,珊瑚女巫。”对方轻快但是郑重的回答。“我会要求比武审判的。这项贵族权力是不可剥夺的,我们也不会允许一名贵族被私刑法庭处死的。很遗憾,沙蒂丽,不然的话,谁知道下一个受刑的,不是自己呢?”
“我倒未必觉得遗憾。”沙蒂丽微微一笑,脸上的苦涩舒缓了不少,回答他道。
下午解决完贵族们,晚上沙蒂丽就去对付部落议员们。
部落民们剽悍难驯,但是崇尚力量。珊瑚女巫是能杀死巫王的大法师,力量之强大,就不用说了。巫王时期,提尔常常欺压临近的部落,因为沙蒂丽杀死卡拉克的丰功伟绩,现在他们都尊敬称呼她为“永世英雄”。
但这不代表部落民议员们就会对珊瑚法师言听计从。首先,提尔废除了奴隶制,这就和部落民的生活习俗大大违背。其次,沙蒂丽麾下有众多守护者法师。而法师们在一般人的印象中就是阴险谲诈,不讲信用而且阴森恐怖的。
“你再说一遍?”一个精灵男人难以置信的说,他足有七尺高,瞎了一只眼睛,尖耳朵上带了耳环。“要让我们进城上学?”
“并非进城上学这么简单。”珊瑚女巫耐心的解释道,丝毫不以对方的粗俗言辞为杵,还是一副恬静美艳的表情。“我想你们也不会想和下跪民们长期生活在一起呢。”
“那是当然。”一个年老持重的部落民议员说道,他头发都白了,倒是胡子还有点黑。“和下跪民待在一起久了,只会让部落的好汉子变成软蛋。我有个侄子从革命前就来到城里生活,可是如今他已被优越的生活腐化,连挥刀的手都变得迟钝了。上战场时,他不再勇敢无畏,而是贪生怕死……若我们失去了勇气和骄傲,那我们还算什么?一小撮等着被淘汰的可怜虫吗?”
听到老人的控诉,很多人纷纷点头。“我们不能!”他们喊。“我们不能让下跪民同化我们!血与沙的子民永远勇敢,火和尘的儿子们永远骄傲!”
“让下跪民吃屎去吧!”有人喊道,立刻引起哄堂大笑。
一片嘲弄的笑声和粗俗的大喊大叫之中,珊瑚女巫微微摇头,“但是你们缺少法师和灵能者,缺少能识字的人,不是么?这让你们做起生意来,总是吃亏。”她的声音不大,却很动听,富有穿透力,盖过了其他人野蛮的乱喊乱叫。
这一点,部落民们纷纷表示同意,开始互相诉说起自己怎么吃过法师的亏来。有些不良法师变出假金子或者能害死人的假武器,骗走部落里珍贵的牲畜和毛皮。另外因为很多人不识字,他们签订条约的时候老是吃亏。毕竟提尔的法官只能根据合同的条款判罚,口头依据是做不得准的。
“还不仅仅如此。”一个看起来就很有脑子的部落议员表示,虽然提尔并无对这些游牧部落的歧视性律条。但事实上提尔的法律并不完善,不少城里的贵族们既是议员,又参与到方方面面的商业行为中。这就导致了十分严重的权钱勾结现象。虽然部落民们也有自己的议员,但他们根基不深,加上大多都不识字,影响力要小得多。部落商人们因为无法为自己找到合适的权力人士做后台,在商业竞争中往往屡战屡败。
贵族议员们一方面控制了大量的贸易站和农庄,控制了资源原产地和流通渠道;一方面又身处执政会议,消息灵通。那些贵族亲朋好友们建立的商队因此获益颇丰,而部落商队就凄惨的多了,勉强可说是凄惨经营吧。
举个例子,有一次几个沙漠部落几乎把新猎获到的毛皮送去一个伯德炽附近的小镇进行倾销。结果某个贵族议员听说了这消息,竟然在执政会议上提议立刻出兵伯德炽并洗劫周边地区。这么荒谬的议案自然不会得到通过,但是消息走漏,还是让城邦伯德炽一度风声鹤唳,市面大坏。部落商人的毛皮卖不出去,大量积压,最后被那名贵族手下的商会收购了。
“众所周知,我是部落的女儿。”沙蒂丽站起来用真挚的语气对对所有人说。“这种不公正的情况,必须得到改变!”
(p.s.五棱镜里,提到过沙蒂丽是部落出身的“孤儿”,后来才被科坦德收为学徒。但本书里就能变化一些了,为了照顾后面的剧情。)
“怎么改变?”有人问,大喊大叫的声音平息了下来。
“时代在变,仅仅保持旧的习俗是不够的。”沙蒂丽一手捂着心口,告诉这些部落民们。“我们也需要学习文字,行商的技巧,以及其它种种知识。”
“哪怕从下跪民身上?”有人质疑。
“尤其从下跪民身上。”珊瑚女巫说。“否则血与沙,火和尘的儿子们,愿意让下跪民比自己更有一技之长?”
“既然你们自信自己比城里的下跪民更强,那就证明这一点吧。学会他们的特长,让他们知道自己技不如人。”沙蒂丽说道,她的话引起了不少共鸣,有人点头,有人沉默不语。一个美貌的女子对着一大帮粗壮男人娓娓道来,场面并不寻常。
“我的建议就是,你们将部落里的年轻才俊送到提尔城里来。在这段时间他们可以学习文字,经商,法律以及逻辑学。我也会亲自考察这些人,若他们中有人具有魔法或者灵能天赋,他们将被训练成为强大的法师或者部落咏者。”
获得更多的部落咏者,这个诱惑是大多数部落不能抗拒的。更何况沙蒂丽还贴心的补充道。“这些人仅仅会在城里待几年,然后就重返大漠,所以你们不用担心受到他们的影响会导致你们的部落腐化败落,丧失勇气。”
“然而。”一个半身人议员说,他脸上嘴上都是疤,坐的最远,其他人都自动保持在他身边一段距离以外。“这些人来到城里,他们住在哪儿呢?你给我们空口描述了种种诱人的前景,讲述了种种行动的必要性,可是具体该怎么做?”
沙蒂丽看着那个半身人,说,“我会成立一个金库,用于资助部落的才俊们生活在提尔并学习需要的知识呢。我,珊瑚女巫,沙蒂丽,沙漠的女儿在此起誓。众人作为见证,群星作为见证。”
身为能够杀死巫王的大法师,她说这话自然是没什么问题,别说希望能请到高级法师施法的富人有多少。沙蒂丽要是想,自己变出一些真金白银也是做得到的。
“至于居住的问题,就更好解决了。”沙蒂丽微微一笑,说道。“城里不是还有好些人口稀少的市区么?在那里购置新的地产,并不会有多困难。”
“而泰西安会同意让这么多部落民进入提尔?”有个人类部落的代表怀疑,他有张红扑扑的脸,矮壮结实。
“这就是我需要你们协助的地方了。”珊瑚女巫说。“如果你们支持我即将提出的对泰西安的不信任案,那我就能做到我所保证的。”
部落民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拿不定主意。“泰西安,自大的傻瓜,套着金属壳子,就以为自己是个王者了?其实他算哪根葱,他如何打的过你?弱者本来就不该当国王。”那个人类代表说,举起一只手重重垂在自己胸膛。“我们可以支持你。”
其他议员也纷纷应和,“我们可以支持你。”他们或者用手捶胸膛,或者用脚在地上猛跺。
只剩下那个半身人没有表态,“可是身为半身人,那些精灵们讨厌我,矮人们和人类们也觉得我们残忍好杀,派出部落的才俊来到城里……我怎么能知道他们就会安全?我怎么知道他们不会被其他人排挤并且敌视?”
“友好对待其他人。”沙蒂丽回答他的问题。“这就是方法。”
“我可没你这么天真。”半身人耸耸肩,那张伤痕满满的脸上露出一个半像咆哮,半像嘲讽的笑容。“我们和精灵之间的仇恨太深了,双方只要一见面,就会心生仇恨。也许我们该像城里的一个新教派一样,所有人都披上袍子蒙上面,也许那样人们才能做到按一个人的言行评价他,而不是他的肤色种族。”
“我也许没法敉平不同部落间的仇恨。”珊瑚女巫说。“但我可以保证,不会有一位部落出身的人会在提尔无故遇害。这样的话,你肯支持么?”
“或许吧,”半身人说,反复咀嚼珊瑚女巫的保证,好像想发现什么。“一个部落出身的人都不会遇害?
“这我可以支持。”他最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