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姜堂主转过头,厉声训斥道,“休得对先贤无礼!”
小道士自觉失言,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脸上却多少有些不服气,显然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百苓觉得有趣,便多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小道士偷瞄了姜堂主一眼,见他点头授意,才放心回答道,“王觉。”
“王觉?你姓王?不会是那个王道长的亲戚吧。”百苓打趣道。
“师姐……”旁边,始终提心吊胆的计玄见她与后辈弟子有说有笑的,好像完全忘了自己的存在,不由弱弱地插了句嘴,试图把她的注意力拉回来。
把他忘了没关系,可计蒙还在她手上啊!
计玄急啊,但是小辈在场,他又不能表现得太慌张,免得失了面子,于是憋了又憋,差点没憋出内伤。
百苓看了他一眼,见他额头冒汗,眼里满是哀求之色,终于悠悠地抬起手。不远处的少年随之放下匕首,身影一闪,便移到了她的身旁。
一阵冷冽窒息的气场瞬间散开。离得最近的计玄有些吃不消,退开几步,就匆忙朝计蒙跑了过去。
计蒙脖颈的伤不算严重,被炼化的灵物本身又有不错的自愈能力,计玄松了口气,单手结印默念了句“回”,把计蒙收回了体内。
听到计玄唤她“师姐”,小道士是难以形容的吃惊。虽然计玄如今是理事堂的长老,地位尊崇,但《归元史录》记载,他曾经也是外门弟子出身,机缘巧合才被内门看重。而能被他唤作师姐的人,十有八九也是外门弟子。
纵然早就从姜堂主恭敬的态度里看出了一点端倪,但是……
但是。
这也就意味着,眼前这个面带微笑的女孩子,与计玄长老是一个时代的人物。
计玄长老到底有多大了?根据《归元史录》,他在二百年前就接任长老一职来看,至少也有二百多的岁龄了。
道法高深的修行者可以活得很久,但是小道士盯着百苓看了好一会儿,怎么都觉得她就是一个十七、八岁,比他还小上一些的姑娘。
他在心里反复默背《归元史录》里的名人堂,可却找不到一个能与之匹配,又叫得出名号的人物。
暗自揣测之际,姜堂主开口问道,“前辈,您那几个伙伴的厢房已经安排好了,您要去看看吗?”
他的姿态摆得很低,对她竟比计玄还要恭敬上几分,这点百苓从刚才就看出来了,他似乎的确认识自己,但是又叫她“前辈”,真是奇怪。
百苓朝他点了点头,转身经过计玄的时候,凉凉地丢下一句,“连现在的我都打不过,丢人。”
然后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仿佛只是一眨眼,她脸上的微笑就变得阴恻恻的。
晴天朗日之下,小道士冷不丁就打了个哆嗦,嘴里咕哝道,“怎么感觉阴晴不定的……”转头却对上计玄长老投来的深深一瞥,他吓得立即把头埋进胸里,不敢再犯口业。
计玄擦去额角的汗水,又是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心里想的却是:何止阴晴不定,她以前……可是更反复无常。
简直是个可怕的怪女人==!
冷清而古旧的天井,脚下是凹凸不平,长满潮湿青苔的石砖,百苓看着走两步就停下等待的中年男人,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认识我?”
“我见过前辈的图像。”见她发问,姜堂主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是吗?”百苓笑了笑,“我好像没留过什么图像。”就连铸在女帝殿里的那尊神像,也顶多有六成相似。
姜堂主却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我本姓巫。”
百苓一下子愣住了。
一直减低存在感,跟在她身后的柳灵郎好像感受到她内心的波动,低垂的眼皮微抬,露出一抹狭长如月的杀光。
察觉到耳边的空气缓缓凝固,百苓顿敛心神,没有再问,神色却阴沉了几分。
姜堂主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瞄了眼她身后的少年,继续沉默地带路。
厢房住院幽径通幽,十分干净,是近年新葺的地方,与废弃的柴园仅一院之隔。百苓去准备好的两间厢房里转了一圈,心里还算满意,出来就看到对面半掩的铁门,里面的矮楼一目了然。
她脚下一顿。
“你先回去吧,我随便逛逛。”
百苓冲正在锁门的姜堂主说了一句,便在对方恭送的目光里,自顾自地穿过天井,迈进了荒废已久的柴园。
柴园里的伙房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了,旁边的矮楼却干干净净的,虽然墙体因为年代久远而脱落了,但是看得出经常有人打扫。
说是矮楼,其实是围着烟囱建的一座胖塔楼,底下是堆柴生火的地方,楼上还有一间偷偷改造过的内室,依着烟囱,夏天热得受不了,冬天倒是永远不会冷。
盘旋而上的楼梯很窄,每踏一步都会发出令人不安的“吱嘎”声,推开朽旧的木门,一间宽敞明亮的卧房映入眼帘。
布置算得上简陋,但是干干净净。轩榥很破,一块斜斜的木板钉在上面,刻的字已经看不清了。光线从轩榥的缝隙里透进来,窗下摆着一张长桌,一枚砚台,几卷竹帛,还有几盒首饰与久放的胭脂,都被很用心地收拾过了,看不到一点灰尘。
旁边是一扇软帘,帘后就是床,雪白的床单一尘不染,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上面摆着枕头。油灯放在稍远一点的位置,里面还盛了一半的油,对面是胡桃木打制的衣柜,外面挂着一件黑色斗篷,熏了淡淡的花香。
是优昙婆罗花的香味。
百苓贴近斗篷,闻了又闻,脸色也是变了又变。
所有的细节都彰显着卧房主人是个女儿家的事实,同时,又营造出一种她只是外出片刻的假象。
但是,百苓很清楚,这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住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