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这个消息,费劲千辛万苦来到女弟子祠的郁井第一反应不是失望,而是如释重负。
他心想:师父没有出现,果然是另有苦衷。
然后转念一想——
被贬为凡人?南岭与仙莱是百年宿怨,谁灭了谁都在迟早的情理之中。
可是师父不一样。
他很早就做过调查,师父飞升前是个孤儿。虽然外界都说,她是归元派的大师姐,在门派中声望颇高,但据知情者透露,她在飞升前并不受重视,外界的那些传闻,其实都是门派刻意美化后的结果。再看看女弟子祠如今的萧条,那些受过她福泽的人尚且卸磨杀驴,师父如今的境地,恐怕不比他好多少。
心里冒出这个念头,他焦急地想找到百苓。虽然之前也一直坚持想找到她,但是目的已经不一样了。
之前是不甘心,他是想问她,为什么明明答应了帮他,可在这些年南岭陷入水深火热之时,她却始终没有出现,任他如何祈祷都没有用。他想要一个解释。否则就是死也不甘心。
如今是担心她。一个习惯了高高在上的神被贬下凡间,那该是多大的屈辱?若是她想不开怎么办?他想找到她,看看有什么是他帮得上忙的。
他从小没什么远大的抱负,一生所求也不过是想尽早结束战争,还两国子民一个国泰民安。如今南岭被灭,他再不甘心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至于复国……
他根本没有考虑过复国。
他如今孑然一身,谈何复国?为保皇城,他自问拼尽性命,做到了一切该做的。他问心无愧。怎奈南岭气数已尽,天灾人祸,连他们所崇仰的鬼魅之物都背叛了他们,他又有何颜面复国?再者,为光复南岭再挑战事,伤害仙莱那些无辜的百姓,也违背了他的行事作风。
何况,他心知自己暗疾在身,时日无多,只想在剩下的日子里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譬如找寻百苓的蛛丝马迹。
也不知道是不是机缘巧合,有一天,他在一座破旧的土地庙里准备过夜时,忽然鬼火大旺,庙里浓重的阴气入侵肺腑,使他短暂地拥有了写轮眼,可视幽冥之物。
他的写轮眼持续了十二天,在这十二天里,他与路上碰到的,几乎所有诡谲难缠的幽冥之物都交谈过。通过它们的流言低语,他一路南行,最终在一个叫月峡镇的地方找到了百苓。
彼时,她穿得破破烂烂的,暴躁又阴郁,状态极其糟糕。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听说她准备去南海以南的万山谷,找寻一个叫陨日丹炉的东西,他放心不下,不顾她的冷漠白眼,屁颠屁颠地跟在了后面。
记忆里,那是一段极其漫长的旅途,他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就更觉得路途漫长了。
不过,直到登上万山谷的那一天,他才开始真正觉得身体不适,咳血不止。他向百苓提出休息片刻,百苓却没管他,因为远方那片连绵的荒山之外,天际隐隐冒着金光,那大概就是她要找的东西。
他忍着五脏六腑剧烈的疼痛,一边咳着血,一边拖着虚弱的残躯,一点一点地爬行。
百苓回到他的跟前,对他说,“陨日丹炉乃至阳之物,你病入骨髓,不适合跟我走,还是回船上去吧。”末了,像是怕他纠缠,又说了一句,“等我找到陨日丹炉,就回来找你。”
那个时候,他的喉咙火辣辣的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但是心里却是欣喜的,师父还是关心他的。他费力地点头,想向她表示自己会照做的。
然而,她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后来他等了很久,实在支撑不住,就躺在离船最近的滩边,看着万山谷的天暗了又明,明了又暗,感觉自己体内的生机一点点被抽离,意识涣散,连手指都动不了了。
然后他看着远方那团金色的光消失,忽然想到师父应该快回来了,不知道从哪儿打起的精神,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久久地盼望着那一望无际的荒山。
但是,天逐渐又暗了下来,一天又过去了。
他的眼前越来越模糊,不知道是天黑的缘故,还是他的眼睛出了问题。
他熬了又熬,终于熬不住了,直挺挺地倒在滩上,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