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苓的心里闪过不好的念头,急忙出发去泰山,想去打探普师傅的下落。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她是不愿意回泰山的——
她被贬的流言已经传遍三界各处,出于颜面也好,尊严也罢,她都不想让归元派的人看到她如今的模样,一个声名狼藉的“神”,还不如永远消失在世间。
不过,大概是百苓天生点背,怕什么来什么。这不,刚走到泰山脚下,一道清亮的声音便犹犹豫豫地叫住了她,“师……师姐?”
她倏地停下了脚步。
声音响自身后,熟悉,却又多了一丝沉稳。
一时间,百苓居然不敢回头看。
直到感觉到那人走近,抬起手,似乎有要拍她肩膀的意图,她才偏过身,避开那只手的同时,将目光移到了来人身上。
果然是计玄。
她不由抿起嘴,心情复杂。
十年未见,当初那个活泼好动的少年已经长成了名副其实的大人,身形挺拔,气质儒雅,连脸蛋上的婴儿肥都不见了,只有那双隐隐含笑的眼睛,依然如同记忆中的模样,明亮地不含一丝杂尘。
还有他看她的眼神,惊喜得太过清澈,完全发自内心,看不出分毫伪装。
“真的是你,师姐!”计玄高兴地说道,“我刚才就认出你的背影了,但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犹豫了好久才敢叫住你呢。”
他一开口,似乎又变回了过去那个活泼开朗的少年。
百苓的嘴边浮现出一丝苦笑,“难得你还认我这个师姐。”
计玄不由一愣,“你这叫什么话?我们才十年没见而已,你怎么就不要我这个师弟了?”
百苓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的意思。”计玄却直白地说道,“我听过那些传闻,但我不会信的,你不是那种残暴无情的人,那些传闻的背后肯定另有隐情。”
他对她有种莫名的信赖,百苓有些难以自处,却听他接着说道,“对了,师姐,你这次回来,是专程来看我们的吗?”
当然不是。她是来探望普师傅的,如果发现他过得好,她甚至都不打算出现在他们面前。
百苓莫名有些羞愧,含糊不清地说道,“我刚从荷城过来,看到计掌事买的那间院子拆掉了。”
听到这话,计玄忽然沉默了,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来。
片刻,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忘了,你还不知道。”
百苓眼皮一跳,“知道什么?”
计玄的眼底浮上了一丝哀伤,“师傅……七年前就走了,那间院子没人住,又卖不出去,官府就把地回收了。”
百苓的大脑空白了一阵,试探地问道,“走了……是什么意思?搬家了?还是去别的地方了?仙莱……是去仙莱了吗?听说这几年那里的风情很好,很适合居住,他是不是……”
计玄忽然有些不忍看她,却是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师傅过世了。”
师傅过世了。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使得百苓瞬间安静了下来,好一会儿,她才小声地“哦”了一声。
然后又不说话了。
“要去看看他吗?”还是计玄问道,“离这里很近。”
百苓轻轻地点头,“好。”
一路上,两个人都很安静,计玄把她带到西山的崖壁下,指着方圆之内,唯一的一个墓茔说道,“就是这里了。”
百苓慢慢走近,盯着那墓碑上的字,抿着嘴,一言不发。
“师傅过世前,特意叮嘱过我们,他不入门派的墓冢,一定要葬在这里。”
计玄缓缓地说着,在她旁边跪下来,向墓碑磕了三个头,然后双手合十,说道,“师傅,师姐回来看你了,这次来得匆忙,我们也没带什么东西,你不会怪我们吧。”
起身,看到百苓神色紧绷,沉默不语,他又说道,“师傅很挂念你,尤其是听到外面的那些流言,到死都放心不下。他觉得你涉世未深,却要背负太多人的希望,他怕你支撑不住……误入歧途。”
听到这里,百苓终于开口问道,“为什么要葬在这里?”
她神色镇定,声音却蕴着几分沙哑,计玄叹气道,“他说,这里是他抱养你的地方,你总有一天会回来的,他就在这里等你。还有……”
“还有什么?”
计玄犹豫了一下,说道,“师傅头七那天,来过一位天神,说是你的故人,他代我们做了安魂仪式,并把墓的方圆十里都封存了起来。多亏他,这么多年,只有这里平静如初,任何人或灵物都无法打扰。”
“故人?”百苓不禁怔了一下。
“他是这么说的。”计玄说道,“我们问过他的名号,他不肯说,只要求我们保密,说,他做这一切是为了减轻你以后的痛苦,不是想要你的感激。”
计玄继续说道,“但我觉得应该要告诉你。这几年泰山修葺行宫,人来人往的,要不是他,这个地方早就不存在了。”
百苓又沉默了下来。
计玄从小认识她,自然明白她此刻的心情,必定是极其难受的。
他也沉默了一会儿,认真地说道,“师姐,你也不要太难过了,那位天神临走前,把师傅的魂魄带走了,说会确保他轮回,投个好胎。”
百苓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终于熬不住,鼻子一酸,“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墓碑前。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
面容模糊的母亲抱着她,给她讲故事;普师傅吹胡子瞪眼就地教训师兄师弟们,曙光背身而立,越走越远……他们的身影招摇地经过梦里,可是,任何一个,她都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