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上,到底有没有天理存在?!”
声嘶力竭的声音,仿佛是发自灵魂的拷问——虽然它如今就是一团灵魂。
黄五枫捋了下胡子,斜眼扫它,“世间的公允天理,因果循环,岂是尔等小鬼参悟的了的。”
他这一眼,带着不以为然的神威,将煞鬼的悲愤质问统统拍回了肚子。
百苓淡淡地说道,“你在搞笑吗?”
黄五枫一愣,看向她,却发现她的目光是投向煞鬼的。
“这个世上,怎么可能有所谓的天理。”百苓言辞凿凿,“神还说众生平等呢,还不是生前三六九等分,死后还分各种道,什么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的。”
这话不仅惊住了煞鬼,还吓到了黄五枫。
诡辩,完全是诡辩啊!善恶报应,祸福相承,轮回本就是因果循环的体现,她本末倒置,能是一码事吗?
莫非这仙神还是个愤世嫉俗的主?
黄五枫提醒她,“仙君,你让它死的更怨了。”
百苓反问道,“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
黄五枫正欲与她辩上一辩,又一道声音冷不丁地插了进来。
“君子之道费而隐,此言,倒也有情理之处。”
这个声音……
百苓倏地转过头,果然是先前在茶棚见过的那个白衣男子。
他是一步一步走上山的,不疾不徐,身无旁物,却有种说不上来的,雍容不迫的气势。
只是,一双黑眸过于冷冽了些,冷得近乎无情。
莫名有些熟悉。
百苓皱了皱眉,问道,“你又是谁?”
他却没理她,目光越过她,望向被困在半空的煞鬼,“然,六道是为果,自有其因,由有因,必有缘;有缘,必有果;有果,必有报,此方为天道法理。”
这话听着深奥,冥冥之中,却又有所感悟。
煞鬼低声道,“那为何,有的人坏事做尽,天理却还容得他们呢。”
“因为时候未到。”
“什么时候,才是到的那个时候?”
他微微一顿,似是而非道,“冥神会等。”
煞鬼问道,“等什么?”
“等每个人的因果。”
听到这里,百苓却嗤笑出了声,“故弄玄虚。”
白衣男子终于看向她,却是问道,“你看这天上的日月,地上的四季,轮来回去,这世间又有哪一事一物躲得了轮回?”
百苓刚想说“渡过涅盘劫不就超出了轮回”,转念一想,他问的是“这世间”,真是好生狡猾。
她不由冷笑道,“你刚才说因缘果报,可这因缘果报,又从何而起?”
“自人心而起。”
“为何?”
“人心易惑乱。见闻觉知,起心动念,都是轮回,故而因缘果报,也在轮回之中。”
这个答案不在她的设想之中,百苓眯了眯眼,透过黑纱,认真地审视了他一眼。
他的谈吐不一般,却无法感觉出他的神力波动,绝非寻常仙家。
这么想着,又听煞鬼低低地说道,“可是,可是我不甘心,我的双亲都是顶顶好的人,妻女善良,平时连只鸡都不敢杀,他们不该落此下场。”
“张详利。”白衣男子却叫出了他的名字,“殁年三十八,龙狮镖局镖师,因撞见镖局内五位镖师私吞镖银被害,回煞之日,一家五口遭到灭门。”
望着煞鬼略显狰狞的神色,他缓缓地说道,“然而,你做镖师二十年,生性刚烈,不懂阿谀变通,得罪了不少人,每月的薪俸克扣下来,到手不足一贯钱,只可勉强维持生计。你死后,家人失去收入来源,你的老母哭瞎了双眼,妻子被迫去捡破烂,未来可见艰辛。”
煞鬼不由得一呆。
他的声线氤氲着一种奇异的平和,继续说道,“诚如你所言,你的家人都是好人,那你可曾想过,他们不用再跟着你受苦,下辈子投个好胎,一生衣食无忧,也是种解脱。”
百苓眉头微皱,她算是听出来了,他这是想渡化它啊。
煞鬼浑身一震,血红的眼睛充满迷茫。
“他们……下辈子能够衣食无忧?”
“当然。”
“可,可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聚散起止,念念相续,到头来不过一场空。”白衣男子的神色多了一丝怜悯,语气却极淡,“世间之人本毫无关系,是因果相欠,让你们在这一世偿债,莫要迷惑,迟早会脱离那些苦难。”
“聚散起止,念念相续……”煞鬼反复低喃着这句话,须臾,神色豁然开朗,“是啊,有聚有散,相续循环,因果相欠就是轮回。”
话音落下,它的身体逐渐变白,变得透明,最终化成一团拳头大小的白光,随着风落入黄五枫的手中。
百苓心想:好厉害的嘴皮子,还真把它渡化了。
黄五枫将它收起来,转向白衣男子,行了个大揖礼,“多谢……书兄。”
书兄?
听这称呼,八成也是个鬼师。
百苓忍不住嘲讽道,“书兄?法理兄还差不多,一通胡诌乱编的法理。”
黄五枫不由一呆,下意识地看了白衣男子一眼,见他没有流露出不悦之色,这才无奈地说道,“仙君,这是我等的职责所在。”他怎么觉得这个仙君好像看他们很不爽,在故意找茬啊?
不过,他不幸地猜对了,百苓就是看冥神不爽,想装都装不出来,恨屋及乌就是这个道理。
“抱歉。”百苓半真半假地说道,“我吧,不喜欢shu这个字,一样的发音都不喜欢,听见就头疼,觉得晦气。”
“……”
黄五枫被她噎住了。
“无妨。”被称为书兄的男子却是开口说道,“名字不过是个代称,你无需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