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钱小沫在公馆住下。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时分,窗外的夜色浓稠漆黑得像是烟囱里冒出的黑烟。钱小沫站在落地窗前,屋子里一片漆黑。她双手抱肩,身上依旧穿着白天穿着的衣服,只是外套扔在了床上,一个人目光迷茫地发着呆。
窗外是巡逻的黑衣人的手电筒亮光,时不时地会扫过钱小沫的脸。
她始终面无表情,身上的监视器还在运转,但外人根本无法从她身上用肉眼辨识出来。
钱小沫的脑子里全是关于雷铭的事情,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一阵清风吹来。
卧室的门窗都是紧锁的,怎么会有风呢?
钱小沫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更没有察觉到身后一抹人影正在悄然向她逼近。
又是新的一轮巡逻,刺眼的亮光照亮了钱小沫阴沉的脸,包括她身后那个漆黑人影的双眸。在一片黑暗中,晃眼一看,只觉那人的眼睛如狼的眼睛似的,闪烁着莹绿色的亮光,鬼魅般地死死地盯着钱小沫。
“在想他?”
冷不丁的声音响起,钱小沫吓得几乎跳了起来,浑身都是鸡皮疙瘩,蜷缩着看着站在身后的人,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越跳越乱,“连……荣麟……”
连荣麟在黑暗中转了个身,示意钱小沫看了眼房间里的监控摄像头。
钱小沫惊魂未定地深呼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耳语道:“你来做什么?”
“这只是普通摄像头,房间里这么黑,他什么都看不见。”连荣麟并未可以压低声音,用正常的音量说道,“我刚刚已经在线路上动了手脚,音频源被切掉,他也听不见。”
话音落地,钱小沫才终于卸下了心里的大石头。
“可是……可是你是怎么进来的?”
钱小沫看向房门,门是紧锁的,没有开过。
连荣麟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笑道:“这是我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没人比我更清楚这里的构造。有时候,并不是只有一扇门,一条路才可以通往目的地的。”
钱小沫怔了怔,难道是公馆里面有暗道?
“你真的要冒这个险?”连荣麟转移了话题。
钱小沫一本正经地坐在他对面,点了点头,“对你们而言,或许是冒险,但对我来说,我只是想要救他出来
。其中的价值比危险还要高,所以我心甘情愿。你们也不要再劝我了。”
“你的回答,一点都不出乎我的意料。”
连荣麟微微向后仰着身子,凝视着钱小沫的眼睛在笑。
“因为你总是这么爱他。不管是你失忆前,还是失忆后,你的心里始终只有他。”
钱小沫的心咯噔一跳,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连荣麟的话外有话,可她又不明白。
钱小沫在思考着什么,忽然下定决心伸手关掉了自己身上的监视器。
“能和自己喜欢的人永远在一起,真的是这个世间最美好的事情了。”
连荣麟的声音里略带伤感和惆怅,钱小沫沉默,因为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连荣麟很快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又说道:“我来,是想要亲口对你说声抱歉。”
“抱歉?”钱小沫已经是一头雾水了。
“当年没有办法向你亲口道歉,是我没有这个胆量,是我太懦弱。”连荣麟自嘲地冷笑着,“现在再对你说,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但是,将来你知道原因后,请你不要忘记,我曾经鼓足勇气走到你的面前,向你亲口说过抱歉。虽然这一声道歉不足以弥补你,虽然你依旧会永远恨我,但……事已至此,我已经别无他法了。”
钱小沫皱着眉头,一瞬间信息量太多,她的脑子根本转不过来。
“小沫,我很羡慕你能忘记过去所有的事情,如果可以,我也想。”
连荣麟说得很诚恳,并不是对钱小沫的嘲讽和讥笑。
“我也想要重新来过,至少这对我而言,是最好的结局。”
说着,连荣麟扶着椅子的扶手缓缓站了起来,钱小沫也赶忙起身,“你要走了?”
“嗯,我要走了。这是告别的时候……”
连荣麟没有多说什么,他的脸上早已经没有了往日如阳光般灿烂的笑脸,虽然钱小沫已经不记得他过去是什么样的人,但她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你现在已经开始重新来过了,这就是你的新生。”
连荣麟顿下了脚步,僵硬着瞪圆了眼睛,背对着钱小沫。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但是就像你说的,你曾经不敢面对的现在鼓足勇气来面对了,这就是你的重生。你选择了开启另一段不同于过往的生活,这是对你自己过去的告别,你同样拥有了新的生活。”
连荣麟垂着眼睑,阴影中,看不清他眸中的神色,却能看见他微微上扬的嘴角。
他没有再开口,沿着来时的路走去,原来在衣柜里面的确隐藏了机关。
只是,连荣麟没有想到,简念不能理解他,钱小沫却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如果,你比顾琪雪早一点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该有多好
。”
连荣麟自言自语地呢喃着,发自内心深处地轻唤了一声钱小沫的名字。
只可惜,世界上从不存在任何如果。
钱小沫看着他消失在了衣柜里,莫名的想起了自己。当她向雷铭提出,自己要重生,自己要找回自我的时候,是不是和连荣麟一般的神色?而当雷铭听完她那番话,是不是也像自己心里这般沉甸甸的无奈?恍惚间,钱小沫似乎又意识到了什么。
当初她对雷铭说的那样的话,的确会伤透雷铭的心啊。
钱小沫叹了口气,还未来及拉回思绪,衣柜里又传来动静,这一次,她没有被吓着。
“你怎么又回来了?”
钱小沫脱口而出,看着眼前这抹和连荣麟一模一样的身影。
可是,开口的,却是简念,“看来有人比我先来了。”
钱小沫愣住了,是简念的声音。可是,这身影怎么看都和连荣麟一样啊!
“……你……你身上的伤……”
钱小沫赶紧上前扶住了简念,他刚才一个踉跄差点摔到地上。
简念强撑着苦笑道:“我这个样子,真的还不如死了……”
钱小沫咬着牙扶着他坐下,没有多余的力气开口说话。
“不过,我还有一件心事放不下。”简念抓着钱小沫的手腕,“你帮我!”
“我?”
简念点了点头,略微停顿了片刻,将自己和夏沁的故事娓娓道来。
“所以,你要当爸爸啦!”钱小沫听到了重点。
简念这时候才露出难得的笑意,但转瞬就消失了。
“我告诉你这些,就是想要你帮我转告她一件事。”
“什么事?”
“告诉她,带着箱子去投靠连荣麟。”
钱小沫有点疑惑,但还是一字不落地记下了这句话,点着头。
“为什么要投靠连荣麟?她不是还有你吗?”
简念无奈地苦笑着,十分不情愿地承认道:“身为男人,一个爱她的男人,保护她是我的责任和义务。我想要她有安全感,我想要她无忧无虑的去爱……可,实际上呢?我遍体鳞伤,我身不由己,我迫于无奈……我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怎么保护她?”
“她或许只想和你同生共死呢?”
“这是最可怕的结局!”简念的脸色阴沉得狰狞,“她还怀着我们的孩子啊!”
钱小沫的心咯噔一跳,是啊,孩子是无辜的,那是一条生命。
“如果有一天,我的伤势恶化,麻烦你,一定要她活下去
!”简念说得郑重其事,“告诉她,孩子是我们的结晶,我的心依旧跳在她的心上,我的血依旧流淌在孩子的身上,我从来,都没有离开她……从来不会……”
钱小沫沉默了。
在此时此刻的简念面前,所有的人都是渺小的,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的。
两人相对而坐在夜色中,钱小沫忽然开始审视起自己来。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简念是时候要离开了。
钱小沫一直搀扶他进了衣柜的暗门,看着简念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钱小沫才转身离开。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房间里的摄像头,才又踱步到落地窗前,脑子里除了雷铭,现在又填满了简念和连荣麟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听他们说完话,钱小沫心里对雷铭的思念又重了几分。是那种迫不及待的、心急火燎的思念。胸腔里面好像熊熊燃烧着烈火,让她浑身充满了热情。
好像简念口中和夏沁的错过,也成为了钱小沫和雷铭的错过。
好像连荣麟有爱难言,将真爱埋藏的无奈,也成为了钱小沫无法正视内心真爱的无奈。
她咬着双唇,脑海里频频闪现着自从自己回来后和雷铭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她心动的每一个瞬间都在钱小沫的脑海里放大放大,这么久以来,她终于肯面对自己的脸红心跳,面对自己的情难自持。
她已经看见了简念和连荣麟的悲哀,不想自己也重滔覆辙。
生命如此短暂,为什么明明可以拥抱,却要选择背离?
为什么,不到最后的关头,世人都是口是心非呢?
包括,钱小沫自己。
……
……
一夜未眠的苦闷,迎来了次日的雨雪。
这是钱小沫住下后的第一天,阿远对她的监视寸步不离,而他的同伴已经为报仇加紧了脚步。他们为简念设计了一种死法,还需要制作一样关键性的东西。简念也联系了在基地的自己的心腹,辗转了好几个人,得到了雷铭的确在基地的肯定答复。钱小沫三人并未放松,反而都各自紧绷着心弦。
24小时很快过去,转眼就是钱小沫住下后的第二天。她再三迫切的表示自己要尽快见到奎因,但是简念和连荣麟还需要从长计议,钱小沫已经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谁知道雷铭在基地里过着怎样的日子,她越想越是害怕。而这一天深夜,阿远和他的同伴已经拿到了对付简念的武器,他们小心地藏了起来,等待时机。
又是天亮,这是钱小沫在公馆的第三天。
这一天,简念和连荣麟商量好了送钱小沫去基地。
这一天,阿远和他的同伴已经开始实施报复计划。
而也是这一天,雷铭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地牢里,整整十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