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夜风微凉。
栾栾抱着手臂往小云儿身边缩了缩,她心里特别难过,可她什么办法也没有。如果是木头这么难过,她一定有胆量去逗他开心,可是宸羽,她什么都不敢做。
就在她无措的时候,那个静静沉睡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有一个黑影出现在宸羽的身边,栾栾认得,那是锦陌。
宸羽站了起来,望着那团黑影,许久,他干裂的嘴唇张开,发出嘶哑的声音:“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那个身影动了动:“我是过来看你还要消沉到什么时候?”
宸羽握着坛子的手一颤,否认:“我只是在等你。”
锦陌淡淡道:“如今等到了,你可有话与我说?”
宸羽怔了怔,不知该如何接话,话,自然是有,可他,不善表达。
宸羽寻了空地盘膝坐下,将怀中的酒坛放在面前。
锦陌面对他席地而坐,他望着那坛酒,除了一会儿神,叹了口气道:“我记得你不饮酒。”
宸羽也在出神,不饮酒,是曾在军营养成的习惯。那时,易可木治军严谨,从不允许军中之人饮酒。他自然也不例外。
随着这一场变故的发生,那些被他渐渐忘却的往事仿佛睡醒了一般,慢慢浮现了出来。
锦陌见他出神,默了许久才道:“酒是没法和你共饮了。明日,我将启程去沧罗,你可有打算?”
宸羽似乎没听到他的问话,自顾自地问:“为何不问我那夜发生了什么?”
锦陌沉默。
宸羽道:“你知道是我害了他们,所以你什么都不问,对不对?”
锦陌默了默:“逝者已逝。”
一直以来,宸羽都能极力克制自己,然而此刻,锦陌简单的四个字让他再也控制不住,他站起来,大声地吼了起来:“为什么不杀了我?”
锦陌坐在那里,仍望着那坛酒,平静道:“如果你觉得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你自己,你大可以在爹娘面前了结了自己。”
锦陌默默地站了起来,“若我还能归来,你我再共饮一次。”
他说完,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了。
宸羽看着他那样的形态,跌撞在石像上,压抑的嘶吼从他的喉间飘出,倾泻了这一切所有的罪孽。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离开,那一日,锦陌或许不会死。
——如果不是因为他带来了小静,那么便不会有千叶蝶的消亡。
——如果不是游戏的诱『惑』,怎会引来虹越的爪牙?
月光下,那个人孤独而无助,空气里充斥着他痛苦而压抑的声音。他整个人像疯了一样,凝聚出了双剑,疯狂地在石像的周围『乱』舞,击起石屑溅。
栾栾被他疯狂的样子吓住了,她跑过去,大吼:“宸羽,你停下来!”
可是那个人根本听不见她说话。
栾栾近不得他身,只有无助地望着。
许久,那个人终于停了下来,尘埃落定,那个人立在一堆『乱』石面前,锋芒收敛,那一坛酒被『乱』石完完全全地掩住。
“宸羽。”栾栾跑过去。
宸羽的眼睛动了动,他看着栾栾,瞳孔有些涣散,许久,他伸出手,粗粝的手指碰到了栾栾脖颈上尚未完全消失的伤疤上。
栾栾缩了缩脖子,然而,那只手不依不挠地跟了过来。就在栾栾以为他又要做什么骇人的举动时,前面那个人突然直直地倒了下来。
“喂喂,宸羽,宸羽?”
栾栾被他的重量压倒在地,又惊慌地爬起来将他扶起来。
“小云儿,快过来!”栾栾拉不动他,只得大声求救。
小云儿慢悠悠地走过来,很不满地道:“就知道折腾自己。”
栾栾埋怨道:“他都这样了,你就别怨他了。”
“我可不敢怨他。”小云儿一边嘀咕,一边将身子伏低。
栾栾费力地将宸羽拖到小云儿背上,“还是跟以前一样沉。”
“你这是第几次把他抗回家了?”小云儿不满。
“谁知道呢。”栾栾随口道,然而,脑海中却闪过一幕幕她曾将这个人拖回去的场景。
那一次,这个人因为雪琉璃碎裂,被伤得体无完肤,她救了他。
那一次,因为小静的欺骗,他醉倒在雪里,她寻到了他。
这一次,又是这个人最狼狈的时候……
她觉得,上辈子,这个人肯定得罪了她,否则,怎么会每次都被她遇上。
栾栾叹了口气,心里空落落的。
她自言自语道:“我就要回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离开呢。”
她又是一声哀叹:“但是有些事必须弄清楚,否则我怎么也不踏实。”
“你要等我,知不知道?”栾栾戳了戳昏『迷』的宸羽,见他没反应,她又发狠,“要是不等我,我绝对不会饶你的!”
那一日,栾栾将宸羽送回蓝魅之国王宫,她并没有等宸羽醒来便决定离开了。她知道,宸羽需要的一直都是小静,可她寻遍了蓝魅之国也没有寻到小静,便放弃了。更何况,对于小静,她的心里还是有忌惮的。并不是忌惮她会不会伤了自己,而是有这样一个人在宸羽身边,她心里着实不踏实。
于是在临走之前,栾栾愣是拖着虚弱的身体施展了一次治愈术,将易可木没大好的腿给治好了。
她拍了拍易可木的腿:“我可是冒着我和我孩子的生命危险给你治的腿,你可要看好宸羽啊,尤其是那个小静。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我可要你好看!”
易可木活动了下筋骨,发现之前涩涩的筋络果然大通了,他倒没什么欣喜的,反而抓了栾栾手腕替她把脉,默了片刻道:“自己才死里逃生一回,还这样不爱惜自己。你说你和他有什么区别?”
栾栾缩回手,道:“当然有区别,我堂堂一神族,这算不得什么。”
易可木撇了撇嘴,拿她没有办法。
栾栾沉默了片刻,道:“我得走了,木头……”
她抬起眼,轻轻道:“保重!”
因为那句话,易可木心狠狠颤了一下,他伸出手,替她顺了顺被风吹『乱』的发,轻轻道:“好好照顾自己。”
嗯。
栾栾点头,她攀上云兽的背,缓缓消失在了云端。
易可木叹了口气,“没看出这丫头还挺雷厉风行的,说走就走,都不多留两天,还指望她送出海呢!”
说虽这样说,他心里其实挺失落的,似乎所有的人都回到了原点,只有他,还漂泊在外。
——也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这时,天儿过来了,她禀报:“公子,宸羽公子醒了。”
易可木回首遥望天际,那个离去的人在空气中留下了一片淡淡的七彩霞光。
易可木道:“这丫头怎的变得畏首畏尾的了?”
明明可以等到宸羽苏醒再走,她却不敢面对这别离。
***
易可木吩咐天儿整理行装,独自一人去了星辰殿。
苏媚儿见易可木来了,十分高兴地迎了过去:“阿木,你来得正好,我已经决定了,王姐的事已经尘埃落定,我们的事也该着手办了。”
她伸手敲了敲易可木曾断了的腿,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伤也大好了。”
易可木惊讶道:“我们的……什么事?”
苏媚儿皱眉:“当然是成亲的事。”
什么!
喜讯来得太突然,易可木感受到的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你,你别吓我!”易可木瞪大眼睛,吓得不轻。
苏媚儿眼睛眯成一条缝,“敢跟我装愣是不是?”
易可木吓得一缩脖子:“我可什么都没答应过你。”
苏媚儿生气了:“我救你两命,你敢不给我以身相许?”
易可木吓得全身毫『毛』倒竖,他猜到了开始,可没猜到结局,这女人怎的如此善变?
宸羽在一旁看得愣愣的,易可木立马找到了救星一样,向宸羽身后靠了靠:“我青冥之都的世子是你的亲侄子,我要是和你成亲,将如何自处?”
还不待宸羽反驳,苏媚儿立马道:“那又怎么了?小羽,叫姨父!”
宸羽脸一黑,干脆走了。
“额——”
苏媚儿伸手去抓他离去的背影。
易可木抓了她的手,叹道:“媚儿,我要走了。”
苏媚儿手一僵,脸上的表情顿时消失,她默了片刻,才道:“你当真如此狠心?”
易可木无奈地撇了撇嘴:“我一个将死之人,娶了你,才是真的狠心。”
他道:“青冥还在等着我,媚儿。”
苏媚儿打开他的手,“你少给我来这套,你一个将死之人,拿什么拯救你的国家?”
易可木认真道:“不。这一次,我有把握了。”
“当真要走了?”言尽于此,苏媚儿也放弃了,她知道她留不住这个人,就像当年一样。
“沧罗就要变天了,锦陌要我护好小羽。你要我怎么办?”
易可木道:“他一心想要复仇,不回去看一看那个地方,他又如何甘心?”
苏媚儿不说话,这些她都知道了。如果早在多年之前,她就知道宸羽是他的亲侄子,她绝对不会放任他在窑池自甘堕落那么多年的。可是,一切都晚了。
易可木默了默,道:“媚儿,幽灵海异动,我总觉得太过平静,你一定要当心。”
苏媚儿道:“有国师在,那些东西不敢来。”
易可木怔了片刻:“话说我都在这待了那么久,愣是没见着你那神通广大的国师呢,该不会是唬人的吧?”
苏媚儿横眉倒竖:“你皮子又痒了不是?”
易可木立刻求饶:“好了好了,开玩笑的。”
苏媚儿也不和他计较了。
苏媚儿是一个从不拖泥带水的人,既然注定了要离别,她便做得潇洒一些。
她立刻吩咐人准备行装,并传了青童来。
她说:“锦陌已经回了沧罗,青童今日就会出发去延洛城。锦陌将这流落西海的水师交给我,我还真养不起那么多人,早点走也好。我也不留你了,要走就快走!”
易可木见她那绝情的模样,动了动嘴唇终是没有说什么,悄然离去了。
从此,或许再无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