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虚张声势,诸葛尘还是颇有些手段的。现在要不去故作玄虚,他根本不是长街尽头那个黑衣人的对手。绕是每逢大事有静气的诸葛尘,也在紧张之余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气机全无,他连以心声将座灵童子唤来都做不到。万般无奈之下,诸葛尘仍旧按在剑柄上。真要到了生死关头,大不了破釜沉舟再次解开胶柱剑上的封印。被“夺舍”一次,可总比身死道消要好。
黑衣人瞧了诸葛尘一眼,从自己的指缝当中摸出几枚银针,旋即哈哈大笑道:“诸葛尘,你就不要继续装腔作势了。在与太行宗宗主这个竹篮打水大战一场过后没死便已经是侥幸,若说你仍是全胜,怎能让人相信?待我杀了你,为我主解忧!”
诸葛尘在心中说了一声不好,自己聪慧,可对方也不蠢笨。稍稍想想,便明白了事情真相。可怜他诸葛尘连竹篮打水修行人都杀了,却要死在一位连光都见不得的刺客手中。时也命也,这是他对流阳的评价。没想到一语成谶,反倒落在了自己身上。
看不清真容的黑衣人冷笑一声,将那几枚因为淬毒而闪着绿光的银针射出。以诸葛尘如今的状态,根本无法躲避。银针虽慢,可却注定落在他的身上。等待自己死亡的时间,无比漫长。在这过程当中,诸葛尘先是心灰意冷,可却在随后大喝一声,向着一边滚去。
他不信命,纵然自己曾是千年不出,历来最强盛的神王。可斩断老天馈赠,便是在与天道叫板。这样的修行人,怎会等死?
而黑衣人则哼了一声,以自身气机调动银针,继续追去。
诸葛尘眉头紧锁,却不见在死前时候应有的绝望。他奋力一搏,算准了黑衣人会毫无防备,以自身修行路上干涸近乎见底的气机做了放手一搏。
孤雁飞剑自他的大袖当中掠出,直刺黑衣人眉心。只可惜这一剑,终究不是全盛之时,所以慢了半分,被对方躲开。可仍旧在黑衣人的脸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他伸手触摸,感觉血已经流满了他那黑布之下的面庞。
黑衣人万没想到即便眼前白衣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还能够冷静到如此地步。病虎余威,难怪自己的主子会在临行前百般叮嘱。若是方才那一剑能稍快一些,哪怕半分,以他的神觉便根本无法躲开,而被正中眉心。
现如今他冷汗直冒,一想到自己差点就落得身死道消的局面,便有些想要即刻离开长街。可终究还是使命战胜了恐惧,身为臣子,唯一不能不从的便是主子的命令。
面对这有可能能够让他死里逃生但最后却功亏一篑的一剑,诸葛尘无可奈何的笑了一生。反正人事已尽,剩下的,他也就只能是无可奈何了。
黑衣人重新摸出银针,整个人也不再如之前那般松懈,而是严阵以待。他开口说道:“诸葛尘,你不愧是能在万族会上压我主一头的人。今日之事,我定会记在心中,时刻提醒自己。哪怕敌人越是走投无路,越是不能掉以轻心!”
诸葛尘看向天空,没有说话。在这一刻,他听见了银针破风的声音,自言自语道:“真是可笑,连流阳都杀不了我,反倒成全了你。”
就在这紧要关头,一把长刀从空中落下,挡住了银针,突兀的出现在诸葛尘的身前。
“尘哥,你没事吧?”一道关切声音在诸葛尘的身后响起,白衣轻轻一笑,转过头去,摇了摇头。
来人自然是这几日星夜兼程赶往这里的王大雪与王家家主,他们才刚刚到达须弥城城门下,正发愁该如何找到诸葛尘的时候。便感受到了孤雁飞剑上的浩然气机,寻到此地也算全不费工夫。
王家家主还未开口,便一眼看到了那个躺在坑边的流阳。他当即大惊失色道:“诸葛小子,流阳真被你给杀了?据我们王家的探子说此人已经是拥有妙术傍身的竹篮打水,像你这样的杀力,岂不是逆天了吗?!”
诸葛尘谦虚说道:“取巧罢了。”
王家家主本想继续问下去,可却被诸葛尘的苦笑打断:“家主,有什么事咱们等过一回再说好不?气机干涸,我已经提不起多少精气神了。”
他话音刚落,便觉得天旋地转。两眼一黑,倒在地上。在失去意识之前,他看见王大雪飞扑过来,大声哭喊着让他啼笑皆非的一句话:“尘哥,兄弟就在这,你可千万要挺住,别死啊!”
诸葛尘在心底骂了一句滚你娘的,只不过终究开不了口就彻底昏了过去。
长街上,黑衣人皱起眉头,但却没有就此离去的心思。他隶属于大商皇室所统御的刺客组织,不管朝政,只管杀人。再加上他本来就不算组织当中的关键人物,所以对于王家家主知之甚少,不然让他认出了这一位臻道,早就在方才混乱中溜之大吉。
自知之明他自认还是有的,王家家主的臻道境界就摆在那里,纵然是诸葛尘也根本不是对手。更何况臻道与竹篮打水之间的差距,也是天壤之别。再者说了,他自认也不是全盛状态下诸葛尘的对手。
所以如今的他看着王家两人,不仅没有惧意,反而斗志昂扬道:“你们两个,当真要护着那个诸葛尘不成?”
王大雪将诸葛尘放在自己的背上,瞧着黑衣人,一副看傻子的样子。自家家主可是出了名的护短,尘哥在大战之后被刺杀这件事在他的眼中绝不小。更何况那个黑衣人还仍旧是优哉游哉的模样,就此离去也就罢了,王家家主毕竟不好对小辈出手。可像现在这样,就是挑衅。
王家家主冷笑一声,扯开嗓子吼道:“你可知我是何人?”
黑衣人指着王家家主,开口说道:“是谁又能如何,今日只要我在这里,谁都别想带走活着的诸葛尘!”
王家家主故作疑惑的轻咦了一声,整个人反倒松弛下去。毕竟他对付黑衣人一拳足矣,即便意外再多,难不成他这位当今天下最年轻的臻道修行人还会不敌不成?
一旁的王大雪作势就要抽出断魂刀与黑衣战上一场,所幸被王家家主好言相劝,才给拦了下来:“你看看自己身后的诸葛小子,人马上都要死了,你还这样折腾他。再说你这两日在群山中穿梭也不轻松,如今杀力一定会大打折扣,听我的你就在后面站着吧!”
王大雪思索片刻,嘿嘿一笑,将诸葛尘放了下来,还十分得意的说道:“这样就好了,我不委屈,只是委屈尘哥一会了。”
王家家主一巴掌打在王大雪的脑壳上,破口大骂道:“诸葛小子都要死了,你还这么折腾他。我看他真要是因为这次断送了修行路上的苦修攀登,那也是你王大雪给害的。乖乖给老子背上,滚后面去!”
生怕再挨上巴掌的王大雪连连点头,一步三回头,走到后面看着去了。他看了一眼在自己肩上的诸葛尘,颇为无奈的说道:“尘哥,我这家主什么都好,就是脾气真大。你看我才说这两句,就把我骂的狗血淋头。不过话又说回来,尘哥你可是真厉害。一位稳坐竹篮打水的宗主,也死在了你的剑下。这要是再给你十几年的时间,这座天下不都得听你的号令行事?”
他蹲在一座酒楼的门槛上,瞧着里面因为方才大战而恐惧的店小二突然馋起了酒肉,便取出一枚落霞币,吩咐拿来好酒好菜,顺便又要来了一张毯子把诸葛尘放在那上面。
“尘哥啊,几月不见,你怎么消瘦好多了。我猜也能猜的出来为了能杀了那个太行宗宗主费了好些心思,但你怎么说也得让自己轻松些吧?别总把自己逼的太狠。”无聊至极的王大雪又开始自说自话:“从前我跟他们一样,觉得尘哥你就是当之无愧的人间得意,现在我觉得你非但不是,反而活的累得很。像兄弟我一样,其实才是发自内心的开心。不然你看我,不还是好好的吗?”
一声叹息传来,诸葛尘缓缓半睁开眼睛,气若游丝的骂道:“你给老子闭嘴,让我睡会。”
王大雪连连应是,一个人喝闷酒去了。
......
有了先前的教训,黑衣人也害怕夜长梦多,便将剩余的淬毒银针全部抛向王家家主,自己则一掠而出。
银针岂会伤到臻道分毫?王家家主一震身躯,任由银针刺入身体而百毒不侵。他看向已经来到他面前的黑衣人,轻声吐出六个字:“我是王家家主。”
黑衣人将信将疑,但还是摆出一幅如临大敌的模样。他本想着就此退去,大不了再厮杀一次又有何妨?可他的念头才起,便被王家家主抓住脚踝,轻轻一荡,只听见一声清脆骨裂声,黑衣人便是一道哀嚎。
而王家家主也不再隐藏自己的气机,那磅礴刀气于此地呼啸。云层下压,抬手可举天。他可是臻道,这座天下的巅峰境界。就连那虚无缥缈的天道,在对上他时也不得不低头。
随后他便递出一拳打,力道掌握的刚刚好,打在黑衣人的胸膛之上。
一阵气血上涌过后,黑衣人就好像死狗一样被随意丢在地上。他这才发觉,自己浑身经脉不仅断了七七八八,最重要的是应该视为根本的修行路也已经藕断丝连。若不静养数日,只怕一点点的风吹草动,也会将那一道本就脆弱不堪的桥梁连根拔起。
一想到这里,黑衣人怨愤的双目血红,其中恶毒之意,恨不得当即斩杀眼前的王家家主。只不过理智最终还是战胜了他的愤怒,毕竟两人境界相差太过悬殊,这时候若是还不求饶的话,只会损失更多。
但王家家主却先他一步开口说道:“我没兴趣知道你隶属于哪一个势力,本来应该杀了你,但想到你是小辈,怎么着也不该由我杀死。凑巧诸葛小子还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你连同你身后的势力,我就一并丢给他就好了。不过你的性命可以留下,一身境界就别想要了。”
说罢,王家家主便将一根手指点在黑衣人的修行路上,一道刀气自其中而出,摧毁了对方的修行路。
冰冷的气息从黑衣人的脚底升腾而起,他用尽自己的最后一点力气仰天长啸道:“我悔啊!”
王家家主没再理睬他,挥手招呼了一下王大雪,后者连忙收拾起才买来的酒,轻手轻脚的背起了沉睡过去的诸葛尘,小步跑了过来。
两人沿着长街,向着城外走去。本想着就此离去,可突然有一稚童跳了出来,喝住他们二人。
稚童正是座灵童子,其实他在将小院炸毁的时候并未对流彩坐视不管,说到底还是软了心肠,自作主张把流彩送到了一家客栈当中。在它看来诸葛尘对于流阳自然是必须死在自己手中,但对于他的女儿,则没什么仇恨。反正失去了流阳这位竹篮打水的太行宗注定会一蹶不振,就算日后流彩为了替父报仇潜心修行,又岂会是诸葛尘的对手?
如今的白衣便能够在捉对厮杀当中斩杀竹篮打水,这份杀力,就足够流彩耗费十几年的时间达到了。
看着眼前稚童,王家两人也十分不解,对视一眼,等着座灵童子开口。
“你们两个,是姓诸的朋友?”座灵童子双手负后,一幅小大人的样子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麻烦二位在姓诸的醒来后跟他说一声,我先回山林中了。这辈子想要超过他是指望不上了,不过紧追脚步我觉得自己能够做到。”
王大雪听后,忍不住笑了一声。诸葛尘何等才情,其实最了解的人是他。从相识到如今,两个人推心置腹,除了心底那些注定要被埋葬的秘密之外,都与彼此说了。他知道现在就在自己背上的尘哥来自头顶那座天下,而且在那里也是当之无愧的领头人。所以放眼着座天下谁能紧随其后,至少在他看来,那些所谓天才实在不配。
座灵童子以为自己受到了侮辱,手握雷霆,便要杀向王大雪。
王家家主只好无奈的拦下这两个好似从没有长大过的一人一妖:“放心吧,你这一番话我一定会告诉诸葛尘的。”
王大雪则阴阳怪气的说道:“那就祝你能够成功了,再不济,也千万不要因此而失望啊!”
座灵童子不再多说,回头看了一眼王大雪,就此离去。这些日子与诸葛尘相处下来,它很开心。见了山林之外的世界,领略了人类世界各不相同的人情冷暖。境界上的瓶颈也开始松动,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正如诸葛尘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世间万物皆向阳。
不过他还是觉得山林里的悠闲日子更好些,在人间活着,太累。
它挥了挥手,就当作是跟诸葛尘告别了。反正他也看不见,正巧,它也不喜欢那样矫情的感觉。
......
出了须弥城,一路向更南,那里是王家所在的地方。
距离两人离开王家,不多不少,刚刚十天的时间。好在归途他们不必那样着急,毕竟带着一个身负重伤的诸葛尘,总得照顾照顾。
每经过一座城池,他们都会驻足。虽然他们从出生那天起就是大衍南部边境的人,可要说游历诸城,也不算实际。所以借此机会,他们俩美其名曰照顾诸葛尘,可白天就将他一个人抛在客栈里,出去赏景。等到晚上回来,则买来吃食。
这都五天了,诸葛尘仍旧未醒。两人也不说有多担心,每逢谈起,就是五个字,诸葛尘有大福。
没事!
今日深夜,饥饿难耐的诸葛尘悠悠醒转,借着昏暗烛光看着四周,他便想着自己去找些食物填饱肚子。可谁料想他才刚一下床,才知双腿无力,便瘫倒在地。
等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见到王家两人关切的看着自己,面色狐疑。
诸葛尘皱起眉头说道:“看我做什么,有没有什么食物,给我吃点。”
不一会的工夫,王大雪捧来半只鸭子,诸葛尘便开始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只可惜重伤未曾痊愈,不能喝酒。不然静夜景色,佐酒更醇。
等他吃完,王家家主关切的问道:“诸葛小子,你没事吧?”
“当然没事。”诸葛尘点头说道:“家主就不必担心我了,命大死不了。再说了,又不是不能恢复过来。再艰难的处境我都过来了,现在也就瞧着吓人,其实没事。”
王家家主叹出一口气,这才放心。
诸葛尘继续问道:“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回王家。”王大雪接话道:“算着日子,咱们离开书院已经不短了,回家呆不了几日,就该动身了。不过这些都得等尘哥你伤好再说,反正言老对你视如己出,不会责怪咱们二人的。”
诸葛尘看着窗外月光,轻声说道:“也只好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