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冬去春来的大好时节,本应该出门踏春,享受大衍京城独一份的初春景色。只可惜诸葛尘偶染风寒,大病一场。
出去又归来的王家家主看着床上才喝过汤药,准备入睡的诸葛尘,有些无奈的说道:“年纪轻轻,怎么就成了一个病秧子?”
诸葛尘听着声音,比起了眼睛。眼不见心不烦,更何况他还无言以对。在他很小的时候还未曾踏上修行路,仅仅是空有神王体魄的时候。遭灾生病是最常见的事情,那位诸葛世家家主都不知道诸葛尘能否承受住那份厚望,带领整个家族更进一步。
但好在等他成长起来,境界愈发深厚之后,别说疾病了,百毒也不侵。
而现如今的诸葛尘丢了境界,就相当于变回了从前的那个稚童。风寒都是小事,他总觉得自己的境界要是再不能恢复的话,没准哪天真会死在这床上。
王家家主走后,李明真提着果篮子走入王家别院,来探望卧病在床的诸葛尘。自从诸葛尘病倒之后,他三天两头便会来这里一趟。与白衣说点事情,聊的天南海北。对此王家家主也见怪不怪,与管家吩咐了一声允许他随意进出就好。
李明真如同往常一般,走入诸葛尘躺着的那间屋子。他坐在屋子里,开口说道:“没睡啊,本来还想着等你醒后再说的。”
诸葛尘苦笑着说道:“整天整日的除了下床吃饭,以及一些事情外,我也就只能躺在床上了。连披衣出门都得被家主给骂回来。我的情况我最清楚,境界一日不能失而复返,我就得生病一日。除了这一个解决方法,就完全没了。顺其自然,我也只能这样了。”
李明真似乎是没理解透彻诸葛尘的意思,有些惊恐的扑在了诸葛尘的床边,颤抖着声音问道:“天妒英才,当真是天妒英才!诸葛公子啊,想你年纪轻轻,怎么会就这样死了呢!”
“滚你娘的。”忍无可忍的诸葛尘破口大骂道:“都跟你说了,只要境界恢复,这一身疾病,也会跟着消失。”
他在床上将双手交叉从被子里面伸出,颇为无奈的说道:“本来自从剑气回来一缕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谁知道还有这么一件事等着我。恐怕在冬天全过去之前,我想御剑而上,恐怕是天方夜谭了。都怪前几日大雪与家主非得拉着我给我灌酒,喝醉了,便随手拿了一把剑在这院子里耍的忘乎所以,连狐裘扣子都没系。他们两个倒好,看我生病还特意去京城外踏青,这不是纯粹就想气我的吗?”
李明真没有在这件事上与诸葛尘说个不停,而是换了一个话题说道:“那那日在醉仙居的二皇子宴席上,你已经境界全失了?”
诸葛尘点了点头。
“你的胆子可真是大到不行,这要是被有心人早就探听到了,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李明真有些生气的问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么浅显的道理我不相信你不懂。”
诸葛尘干笑两声说道:“那多无趣,再说了,那个名为朦的舞女,她本就是得了主子告诉她我境界全失的消息,才会冒险刺杀我的。只可惜了,被明真你挡了下来。这份情,我欠你的。”
李明真冷哼一声道:“什么欠不欠的,我不喜欢说这些。把咱俩的交情说的跟买卖一样,你不觉得不妥?”
“确实是买卖,只不过不仅如此罢了。”诸葛尘轻声说道:“帮我一把,扶我起来,我喝两口水润润喉咙。”
其实那日入宫去见皇帝,诸葛尘已经举荐了李明真。对于诸葛尘这位年轻俊杰都会打心底里看得起的人,皇帝这位明君自然不会错过。但诸葛尘执意要将李明真仍在一个清水衙门当中,苦口婆心,才劝说了皇帝想要直接把李明真放在六部当中的想法。
在这京城当中,身后既然没背景,就得谨记一点,职位不能升的太快。不然被群起而攻之,或者是在别人的授意下稍微运作一下,多么好的前途,也是实现不了的镜花水月。
对于庙堂之上的弯绕,诸葛尘懂的不多。但对于类似这样在江湖中一样通用的道理,他却心知肚明。
虽然李明真现在的衙门没什么油水,但所领的俸禄,也足够他挥霍了。想买好酒买好酒,想吃好菜吃好菜,比起从前的潦倒日子,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但李明真还是习惯了对身边的人敬而远之,诸葛尘尚且不知道,不然一定会臭骂一通他的孤高脾气。
诸葛尘喝了一口热水,因为有些烫险,所以些烫伤了自己的舌头。就算如此,他还是开口说道:“明真啊,做事圆润一点。你不是修行人,干嘛非得去按着我的样子去照猫画虎?江湖与庙堂,从来都是两回事。既然心中放着天下百姓,为其些许违背自己的本心,未尝不可行。只要最后不愧对自己的良心,就行了。世间哪有尽善尽美的事情?连那些志怪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窗子被还很冷冽的风给吹开,李明真快步起身走上前给关上,等回来的时候开口说道:“道理我都懂,只不过不愿意去做罢了。天下苍生固然重要,可为其变的不像自己,我还能保证到时候所想之事,还会是黎民百姓吗?正因为不知道,我才不敢轻易去做出改变。”
诸葛尘哈哈大笑道:“你啊你,难怪咱俩这么投缘,归根结底,都是一路人啊。”
白衣重新躺下身子,开口感慨道。
李明真还有事情要做,所以也只是说了一会,便走出王家别院,向着自己的衙门走去了。
等李明真离开后,诸葛尘开始慢慢积蓄着自己的睡意。他没来由的想起了那日在宫中,皇帝与他在最后说的一番话。
“朕心里清楚,像你这般的修行人,不应该属于这四个皇室中的哪一个。但既然你出身大衍,做一个闲散供奉,想必也不会如何为难。归根结底,朕本就没想用你来决定这座天下的大势。朕有百万雄师,只要能在明年挡住大商,待到休养生息之后何愁不能一统天下?”皇帝如是说道:“朕只愿你能够在朕死后,不让皇室危在旦夕。虽说朕那几个儿子比朕不如,但别看从朕嘴里说出的那么不堪,但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再过几十年,等他们身后的势力愈发强大,皇子争位,未必不能够将这座京城搅的千疮百孔。”
诸葛尘点头答应了下来,并未多说什么。不知为何,面对这位威严十足而骨子里又十分无情的帝王,诸葛尘谈不上喜恶。不过对方既然对自己不差,来到这座天下终究是起步于江湖的诸葛尘,也不介意投桃报李。
等出了皇宫,王大雪急切的想要询问出皇帝说了什么,而诸葛尘只是神秘一笑,并未多言。他能清楚的感觉到,皇帝很不希望王家踏入京城这摊浑水当中。
当然不是猜忌与怀疑,而是不想王家因此而落寞。毕竟所谓的功高盖主,从来都是由皇帝先牵出了头,继而交给手下的臣子去执行。
在这件事情上,大衍皇帝做的已经不能再好了。
像是天上天太乙神朝的那位,嗜杀与否全凭心情。神朝大臣不知道因为一句话,而死了多少。但仍旧有不少修行人想要走入那里的庙堂当中,当初不解的他现在懂了。因为最初的他们每一个都是李明真,只不过等到踏入官场随波逐流,变得自己都会或多或少的鄙夷自己了。
......
对于现在诸葛尘来说,思索了这么多,他也疲倦了。本想着睡一会,等醒来的时候王家家主与王大雪也回来了,可却有一位他根本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此地,那人便是太子。
王家地位再高,也不好把一位太子拦在门外。但管家心中对于诸葛尘与太子间的恩怨心知肚明,所以才特意紧跟着,与太子一道走入了屋中。
诸葛尘瞧见来人是太子,颇有些意外,但仍旧开口说道:“太子您这位稀客怎么来了?”
太子哈哈大笑道:“今日行在宫中,无意间听到了你生病的消息。便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来看看你。而且上一次在邱峰那座道观当中却是我不对在先,为此特意前来与你道声歉。”
诸葛尘眯起眼睛,想要看破太子的想法。经过来上回的事情,诸葛尘已经断定,他与太子之间已经结下了不小的仇怨。更何况性情软弱之人大多喜欢纠结于往事,像这么大方的出宫前来道歉,却是让人意想不到。
至于偶然听到了他卧病在床的消息,就更是无稽之谈了。除却王家之外,这京城大大小小的势力都与他毫无牵连。就算是想要探查一下他诸葛尘,也不会对与生病太过挂念,更不会放在嘴边。
“太子言重了,身为臣子,哪里能承受的住殿下的歉意?”诸葛尘轻声说道:“太子有什么想说的话,但说无妨。”
诸葛尘抬起头来看着太子,此时的他实在没了与对方周旋的心思。倒不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各自心中想说的和盘托出,省的他继续费心,连带着病情好转也会再耽误时间。
他打了一个哈欠,开口说道:“太子不会真是来探望我的吧?要真是这样,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双手用力将自己撑起,靠在枕头上为太子倒上一杯清茶。这在京城这边,便是逐客的意思,只不过更为委婉。示意客人印完这杯茶后,便可以打道回府了。
而一旁的管家也在此时说道:“殿下莫要见怪,诸葛公子这病已经有些日子了。请了不少郎中对症下药,也不见好转,心情难免有些急躁。殿下不妨在院子里转转,虽然比起皇宫的景色远远不如,但却别出新意,想来也不会让殿下太过失望。”
京城呆了这么些年,对于如何言谈,这位管家颇有心得。话语留白点到即止,这一番话由他说出来,即便是太子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太子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旋即说道:“前些日子,我那二弟宴请公子了?”
诸葛尘的心中冷笑不止,铺垫了那么多,原来在这里等着自己。
他点了点头,开口说道:“二殿下与大雪是旧交,与朋友的朋友一起吃饭,想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太子将手缩回自己的大袖当中,不一会的工夫,便取出一张请柬道:“衍晴河的那张宴席很不错,但没了公子,终究失色不少。不瞒你说,我苦思良久,终于想出了弥补之法。等你风寒痊愈,我在醉仙居再摆酒席,一定会让你满意。希望公子给我这个机会,不然的话在宫中遇见,我那二弟一定会冷嘲热讽我一通。”
他虽然笑的很自在,但诸葛尘还是从中听出了冰冷之意。果然帝王家都是无情人,那位皇帝是,他的儿子也不弱他半分。虽然诸葛尘一百个不情愿,可话已经说到了这里,再加上太子亲自登门拜访,诸葛尘也不好拒绝。
他皱起眉头,半晌之后开口说道:“这可是一桩难事,来了京城几次去往醉仙居,到头来每一次都是乘兴而往,败兴而归。既然太子还没有决定下来的话,不如换个地方吧。也好让我这个做臣子的放心,麻烦太子殿下了。”
瞧见诸葛尘已经上钩,满心欢喜的太子当即答应了下来:“有什么麻烦的,你安心养病,这些都交与我好了。”
印尽了那杯茶,春分得意的太子笑着离去。
管家看着登上马车的太子的背影,有些担忧的说道:“瞧着太子殿下的意思,他似乎没安好心啊!公子千万要小心,这座京城终究不是南部。没办法预料到的危险,还是极多的。”
诸葛尘笑着开起了玩笑:“身为大衍的臣子,管家这么为我着想,就不怕得罪了太子?”
管家开口回答道:“生是王家人,死是王家鬼。心里记住这个就够了,至于什么太子不太子,等他坐上那张龙椅之后再说也不迟。”
诸葛尘捧腹大笑,等过了好一会,他才正色说道:“管家放心吧,这场鸿门宴,必须要去。但太子真想设局杀死我,也不会轻而易举就是了。”
见过两人之后,终于得了空闲的诸葛尘微眯眼睛瞧着不远处的屋顶。阵阵困意席卷而来,恐怕没有几个呼吸的工夫,他就会沉沉睡去。
“小娃子,又见面了。”屋中突然响起一道声音,诸葛尘顾不上自己提不起力气的身体,转瞬坐起,伸手就去抓放在床边的胶柱剑。
“别担心,是我。”
诸葛尘想着房门那边看去,只见一道阴影立在那里,诸葛尘松了一口气,恭敬说道:“影子前辈,您来做什么?”
此人正是数日前诸葛尘在养神殿所见的那位臻道境界的修行人,可按理来说他应该一直深处宫中。怎么今日不仅破了例,还专程来这座王家别院见自己?诸葛尘疑惑不解。自己确实属于朝廷供奉,而且在这座天下也多少有了点名气。可能被一位才见过一面的臻道放在心上,诸葛尘是万万不信的。
“老夫有名字,以后别拿影子前辈这个愚蠢透顶的四个字来称呼我。”他走上前来,露出自己那张似乎饱经风霜的脸:“老夫名为愁情,你要真愿意的话,可以称呼虚长你几个甲子的老夫为愁前辈。至于老夫的真实姓名,这座天下都没几个人知道,我也不希望从你的嘴里传出去,让整座天下人尽皆知。这么个被师傅所起的娘们名字,在老夫还年少的时候给老夫带来的麻烦已经不少了。”
天下有“规矩”,“规矩”为天道。按理来说修行人跻身臻道境界,在这座天下最多只能逗留一个甲子。当然也有例外,只要能够建立起压胜大阵,便不会再受其制约。像是书院院主与言老这样大臻道及以上的修行人,压胜大阵甚至能够随身携带,去往天下的何处都不愁会惊扰到天道。
而对于愁情这位而言,便没有那么大的手笔了。压胜大阵只能在宫中,所以他也只好画地为牢与那里。不过事无绝对,压下自己的境界暂时走入京城当中,也是可行的。只不过这种做法对于自己的境界犹有损伤,所以一般情况下愁情也不会走出。
诸葛尘闻言一怔,点着头说道:“愁前辈,您来此地,究竟是要做什么?”
他又问了一遍。
愁情这位大衍供奉老祖宗嘿嘿一笑说道:“觉得你娃子有趣,想来瞧瞧不行啊?本想着能与你喝些酒,寻些乐子。没想到你病成了这幅模样,真是可惜了。”
诸葛尘当机立断,将铺在自己身上的一床被子掀开。他跃下床来,开口说道:“晚辈万万没有让愁前辈失望的道理,这点小病算个屁,走着,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