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衍京城年味十足,大商这边也不例外。这个时节,是最宜人的时候。毕竟大商朝帝城坐落于江南位置上,冬日的湿冷,还是让人颇为难熬的。
总算迎来了春暖花开的季节,城中百姓脱去了臃肿的棉衣,走在街上,脸上也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这一日,不少人涌入苦海书院的山门当中,因为一年当中只有这时候书院才回对外开放。因为留下书院当中的弟子已经不多了,他们来自天下的各处,也是得回家与家人团聚过年的。修行人虽然不讲这些,但为来年图一个好的开端,总归是没有错的。更何况能够进入书院,本就没有几个是真正出自江湖当中的寒门。他们的家族人丁兴旺,而且未来他们也必会身处家族当中的重要位置上,自然不可能因此久留于书院当中。
偌大天下,真正能如商学一般连皇子之位也不看在眼中的,终究不多。这也是为何他的名声能够如此之大,甚至在落败于诸葛尘之后仍旧不减的原因所在。
今日登山的众人大多年轻,不少都是在太学读书的。他们结伴而行,想要亲眼目睹四大书院之一的苦海,究竟是否像外界传言的一般,是当之无愧的人间仙境。也有许多不是第一次登山了,正是因为那让人流连忘返的入眼美景,才驱使着他们故地重游。
这些太学弟子们没有踏足修行路,以凡人体魄登山自然感觉疲惫不堪。他们干脆与同游伙伴吟诗作对,既能够消解疲乏,也能够为在随后的那场太学大考中做足准备。
谁都想心满意足的回家过年,只不过事不遂人意。
其中有一位身着青衫的青年,因为自己出众的样貌尤为出众。当然更让他被众人所知的,还是他的才气。
上有商学,中有裘道,下有苏文。
这是在大商市井广为流传的一句话,其中的上中下不分高低,只是代表着这三人的出身而已。前两位都是修行人,只不过那个名为裘道的,不能够算是正统的修行人。
该叫他补妆人更准确些,这补妆二字要说起来,颇为讲究。百年能出一位来,都算是极为难得。补妆人虽为男子,却是难辨雌雄的女相,足可以假充真。他们不会在人前轻易的显露自己的身份,而是默默的窃取对方身上的一缕气运,不过也会以另一种方式补偿回去。只不过究竟谁能更赚一筹,就很难去盘算了。
补妆人还有一个不那么晦涩难懂的称谓,单名一个窃字,只不过很少有人能够知道。
因为补妆人各有传承的缘故,他们不必为了功法而苦恼,即便是身为江湖人,也不用去拼打抛食。静心修行,等到遇见瓶颈的时候便去窃取气运,就算是在高深的境界,只要能够持之以恒,终究有跻身进去的机会。
按理来说裘道此人在如今境界稍显低微的情况下,应该会是名声不显。最起码也得等打捞起竹篮妙术的时候,才会大白于天下。可谁叫他为了自己的大道,去做了商学的近臣。这样一来,天下修行人想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行。
不过这也让人对他更生几分忌惮,商学的气运不必多说。本就是大商皇子,更是被一位前些年逝去的拳意宗师成为旷古奇才,身上所负气运,恐怕比四国太子还要更胜一筹。而有了补妆人这么一个强大助力,未来的商学肯定会走的更高。相应的,裘道也会随同而上,共立云端。
有许多吃饱饭后闲着没事,也对自己的境界再无奢望的修行人,总喜欢在补妆人这一身份上入手。编排其与商学的龌龊事情,只不过对此那位名震天下的皇子也没有理睬的心思,再加上那位补妆人实在是生的太秀气了些。偶然读过这些故事的,便当成了真事。
而在今日登山的这位面容俊朗的青年,便是最后的那位苏文了。虽说他出身寒门,不过妙笔生花,经他手书写下来的文章,都会卖出天价。而且苏文性格温润,不骄不躁。既然不是修行人,那便会有不是的好处。如今的大商宰相已经将其收尾弟子,等苏文在官场上熬炼几十年后,便可以顺理成章的坐在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对于这样未来注定会拥有锦绣前程的人,身边自然会有很多朋友。对待这样的人,苏文心中没什么好恶感,毕竟他谨记老师的教导,与人可以不为善,却无比不能虚以委蛇。这是朝堂之上生存的基本,毕竟他们不是修行人,哪里能够做到万事顺心如意?就算是修行人,就能够了?
痴人说梦。
有一女子小鸟依人般的靠在苏文的一条手臂上,人潮拥挤,所以青年也没说什么。毕竟对方的家世在这朝帝城中也极有威望,这女子又是世家众人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因为这么区区一件小事情,他确实不好得罪。
女子长相算不上出类拔萃,但却极为清美,纵然嘴角挂着笑容,但也带给他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不过每当她瞧向苏文的时候,那笑容之间,便全是绵绵情意了。
有人分开人群,快走几步上前来与苏文攀谈。寻常时间,这位享誉大商的才子自会呆在自己的屋子当中苦读诗书,想要在太学当中遇见也是难事。许许多多个夜晚,都是苏文在太学的先生为他带去饭菜。所谓废寝忘食,便是如此了。
那人学着江湖人一般抱拳示意,不知为何,最近在朴素的太学当中,竟多了几分侠气。
至于苏文,仍旧微微低头示意。
说起侠气由来原因的话,全在一个小女孩的身上。太学中的先生对此自然是十分不满意,但苦于无法说些什么,就是能告诫自己的那些学生不要这般行事。只可惜收效甚微,根本管不住。
小女孩是如今的大商小公主,地位之高,让人难以想象。皇室宠爱于一身,无论是太子还是商学,都对她半百疼爱。就算是她想要天上星星的话,皇宫中的那些侍卫,恐怕都会想方设法的给摘来。索性小女孩不仅可爱的很,更不会无理取闹。最多也只会在她的太子哥哥睡着时偷偷跑入东宫当中,在那些哑口无言更不敢大声说话的宫女面前,带走太子明日上朝旁听需要穿的衣服。
明早才悠悠醒转的太子也只好随便找了一身衣服,仓促上朝,为此也闹出了不少笑话。不过皇帝在知道是自己的女儿做出的事情后,也会选择网开一面。
类似于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很多回,至于小女孩为何不去捉弄自己的二哥,道理也很简单,因为商学最疼她了。只不过这是对外的说法,因为就算抱走了商学的衣服,都去不了在第二天他便不出宫门,一直呆在自己的宫殿院子当中打拳。百无聊赖的小女孩就算想要自己的二哥陪她玩,也会被拒绝。因为没有衣服,总不能让这位堂堂的七珠亲王,光溜溜的走在大街上吧!
苏文也见过几次小女孩,每一次他都会在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一鞠到底,恭敬的道上一声公主殿下。而小女孩也会老气横秋的嗯一声,颠颠的跑过去。
......
去往苦海书院的登山路上,那人与苏文开口说道:“久闻苏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苏文苦笑着说道:“兄台谬赞了,区区一个青年罢了,与常人无异,何来非同凡响?”
他从来都是这么谦虚,而且真心实意的不会让人感到有丝毫不适。不然换做诸葛尘站在这里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总会阴阳怪气的让人无地自容。好在诸葛尘根本不屑如此,天生神王,何曾需要看别人的脸色行事。
出于礼节,苏文开口问道:“不知兄台贵姓?”
“叫我郭玉良就好。”那人缓缓说道。
此人也不是等闲之辈,在太学当中也算是很有名气的人物。只不过总觉得如此放浪形骸的一个人,不配拥有他的名气。究其原因,其实只在于他与其余的太学弟子出身高低悬殊太明显。郭姓在这座朝帝城当中,代表着的就是国公府。
从郭府走出来的人,各个嚣张跋扈,唯独这位不是如此。只不过世人已经习惯了按照心里认定的想法去看人,本来只不过喜欢喝酒逛青楼的郭玉良,便成了带着恶奴欺男霸奴的恶人了。
其实哪有这样的事,郭玉良人如其名,善良的很。最见不得别人的不好,所以才经常出入青楼酒馆,而且自己还美其名曰送温暖。
苏文微微颔首,微笑说道:“原来是郭兄,恕我眼拙。没想到郭兄也在今日登山去往苦海,既然如此,咱们结伴而行可好?”
郭玉良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跟了上去,这才看到了挨在苏文身边的女子。同为国公府出身,只不过一家姓郭,一家姓董,两人自然见过。而且在年少的时候还很不对付,没少因为一件小事破口大骂。
之前他在家族当中也听说过关于这位董姓女子的闲言碎语。他也没在意,董家如何,与他何干?更何况他虽然与苏文不相熟,却深知这类人的性格。动心则已,便是海枯石烂。至于不动心,纵然女子再深情,也无法叩动心门。
自古无情读书人。
郭玉良在嘴里不断的咂巴着这句话,在心里轻轻说道:“这话说的,就很是无情啊!更何况可不能一概而论,像我这样的读书人,就偏偏很有情嘛!”
旋即他便看向那名女子,开口说道:“这么巧,能在这里遇见董姑娘你。”
女子没有与他说话的想法,扭过头去,充耳不闻。
郭玉良哈哈大笑,也不在故意从这件事上恶心对方,转而继续与苏文说道:“听那些从前去过苦海书院的太学同窗说,苦海之景千千万,却有一处白鹤池不得不去。苏兄可曾听说过那段白鹤环飞的佳话?”
苏文点着头,嗓音温和的说道:“自然是听说过。”
“我倒是忘了,那白鹤环飞之人,就是苏兄那位宰相先生。”郭玉良开口说道:“先生便能留下这样的佳话,想必弟子也不会差,毕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更何况以苏兄的俊朗外貌,白鹤环飞后在落在身边,也不是不可能啊!”
当年的宰相便如同如今的苏文一样,是个面如冠玉,而且胸中才学更胜一筹的温润书生。没有人想过最后会是他坐在宰相高位上,直到白鹤环飞的佳话传出,他才被上一任宰相收为弟子。
而苏文今日登山进入书院,要说一点这样的想法都没有,自然是不可能的。身为凡人,又怎能没有半点儿杂念?
郭玉良继续说道:“如今在咱们大商,最是那以面容便能够出人头地的不过三位。苏兄位列其中,便已经是佐证。”
这三人当中,只除去了商学,将诸葛尘给添了进来。只不过白衣不喜欢自己有这么个脂粉气十足的名声,对市井当中的好事者破口大骂一番后,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毕竟一个天之骄子骂起人来比那泼妇都厉害,实在是少见。
听到这一番话,苏文皱起眉头,有些不自然。但他还是压下了心中泛起的涟漪,开口说道:“先生与我说过,很多事情,都是强求不来的。至于白鹤池,我是一定会去看的。走一走先生曾经行过的道理,这便是弟子的尊敬。”
郭玉良哈哈大笑,不再多说些什么。反正他今日与苏文相谈也不是为了达成什么目的,至于结下情分,实在没必要。反正他也不用靠这些从太学中结识来的人脉来让自己一帆风顺,有国公府,就足够了。
两人继续登山,与人潮人海一同,涌入苦海书院的山门当中。
......
群山之巅,苦海书院院主的那间小屋当中,言老为自己泡了一壶清茶。舒舒服服的躺在摇椅上,晒着初春暖和的太阳。
院主走到他的身边,开口说道:“京城那些人已经进来了,你还赖在我这不走?快出去看看吧,不然再闹出去年的事情,我又得去费尽心思才好收场。”
言老冷哼一声道:“该安排的,我都安排好了。这要是还能出乱子,只能怪人算不如天算,我也没办法。再说了,你是一帮人没几个踏入修行路上的,犯不上我亲自出马。躺在你着屋子当中,挺惬意的。”
“你倒是挺会给自己找借口。”院主哭笑不得着说道:“这还没真正坐上副院主的位置上,就想着把我这个院主给挤下去。诸葛轻言,你这鸠占鹊巢的本领,当真不俗啊!”
言老哈哈大笑着说道:“院主说我是鸠也就罢了,干嘛埋汰自己是那为他人做嫁衣的喜鹊?不合适不合适。要我说,咱俩就在这里待着就好了,外面没事的,不必操心。”
他伸了一个懒腰,自顾自的说下去:“不知道诸葛小子现在在大衍过的如何,这都走了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给我来个书信拜年。再见到他,我可得好好难为一番。”
院主笑骂道:“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没办法。”言老也不像往常一般回骂回去,只是开口说道:“年纪越来越大,就越不喜欢从前那样的打打杀杀了。如今想做的,就是能够在这座天下安度晚年。看着对脾气的家族后辈能够完成自己的宏愿便好,至于剩下的,想想也累心,没什么意思。”
他从椅子上站起,走到院主的桌子前,随便翻翻,找出信纸,随手拿起笔架上的毛笔开口说道:“那也就只好我这个作为长辈的给他诸葛尘写信了。”
“你真是闲的无聊啊。”院主叹出一口气后说道。
谁料到言老哈哈大笑道:“说实话,你是不是羡慕。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没想到咱们这位伪圣境界,坐镇书院更是能够媲美圣人的院主,也是这样的俗人。”
瞧着言老挤眉弄眼的样子,院主骂了两声开口说道:“你还真是老小孩,小小孩。”
院主走到窗户旁边,看着不远处的白鹤腾飞,轻声说道:“有趣,我那些养着的白鹤又被人惊扰了。”
......
几日之后,病情好转的诸葛尘正坐在院子里的门槛上喝酒的时候,管家走了进来,将一封信交到了诸葛尘的手中。
诸葛尘将信拆开,连其上的字还没有看清,便有一股雄浑气机扑面而来。要知道如今的他已经没了境界,哪里承受的住?
若非王家家主察觉到这里的异动飞速而至,恐怕诸葛尘在顷刻间就会身死道消。
诸葛尘跌坐在尘土飞杨当中,苦笑着看着面前缓缓凝聚出来的言老虚影,开口说道:“言老你这是要干什么啊,我这小胳膊小腿的,可抗不住你的几次气机啊!”
拍拍身上的尘土,诸葛尘站起身来,颇为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