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来我怎么死的了?”君宝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满含泪水。
“那日,我本想去找村长叔叔要点吃的,然后在门口听到了邵恒大师同村长的对话。”
君宝微微哽咽,用脏兮兮的袖子抹了抹眼角,吸了吸鼻子:“村长叔叔问大师鱼妖抓到了,该怎么处理,大师告诉村长叔叔,吃了鱼妖可延年益寿,包治百病。”
“所以村长信了,把红绸煮成了汤。”
“嗯,然后我跑进去告诉村长叔叔,那条鱼会变成人,我们不能吃。”小宝说着开始哭了起来,伤心极了:“呜呜呜......村长叔叔骂了我,我那晚没来得及和村里的叔叔阿姨们说这件事,因为那个和尚把我丢到了海里。”
“呵。”红绸冷笑:“这厮不过是欺负我不会对人动手,才在你们的水中下了幻药,以至于看到怪病异像,然后借你们的手杀了我,夺我内丹法器。”
“冥界有罗酆山,我水族亦有归墟谷。”红绸顿了顿,看着村外的方向,微微出神,似乎是陷入了回忆。
“归墟谷的入口便是龙门,龙门十年一开,有修为有功德的水族,会得到龙族通知,越过龙门即可洗精伐髓,有得道的机会。”
忽然想起在那第一个结界之处,红绸说过,她是跃过龙门的锦鲤,不知为何,熏风心底发酸,这条鱼只差一点点就可以得道了吧。
到底得经历多么久的折磨,才会让她以一种波澜不惊的将语气,将那时的惨痛经历讲出来。
“那日,我本该去往海的最深处——沧溟之渊,寻找归墟谷的入口,可路过李家村海域时,却闻得一小童呼救。”红绸自嘲道:“本以为是积攒功德的机会,却不想,那是专门给我布下的天罗地网。”
“可你为什么不逃?”
“我想逃啊,可逃不了啊。”红绸苦笑着摇头,无奈地长叹一口气,闭眼仰面,她的睫毛微颤,继而道:“那网不是普通的网,是用怨气和魂力所织就的,它与我相克,压制我,让我暂时只能以原身示人,我原身巨大,若以原身蛮力攻击,岂不是要伤了无辜人的性命。”
带着一股子咸腥味的热气不时随气流灌入熏风的鼻腔,她看着这满地的鱼,心里发涩,得道与成魔不过一念之间,只可惜那一念,对于红绸来说,需要承担的东西,过于沉重。
“可你即不愿伤害村民,又为何.......”熏风有些说不出口,声音渐弱:“将李家村的人,变成鱼,受太阳炙烤之苦。”
闻言,红绸看着地上,似乎有些惊恐,捂嘴道:“这些都是人变的?”
熏风蹙眉,红绸不像是骗人的模样,而旁边的君宝则鼓足了勇气插嘴道:“你在水里的时候还说要吃了我呢?”
说完君宝立刻躲到熏风背后,抓着熏风的褂子,紧张地探出半个脑袋,乌溜溜的眼睛警觉地盯着红绸,像极了一只受惊的小鹿。
“我?”红绸闻言,表情愈发困惑,她指了指君宝,一脸讶异:“吃你?”
君宝点了点头,害怕得有些结巴:“在.......在水里变成人的时候!”
“嗯?”红绸苦思冥想,然后眼睛一亮,恍然大悟道:“你说那个呀!”
她的表情和语气无奈极了:“我不过问你一句‘我漂亮么’,哪里是要吃了你?说一句姐姐很漂亮,还能要了你这小屁孩的命?”
君宝大概是太紧张,把“我漂亮么”看成了“我吃了你”,熏风哭笑不得,真是天大的误会。
“咳咳咳......”看着红绸这委屈巴巴的模样,熏风被激得咳嗽不止:“你不会见人就问这句话吧?”
“这倒也没有。”
“哦。”熏风点了点头,这鱼脑袋勉强还算正常。
红绸伸出纤细的手指,抚了抚缀在发髻上那朵巴掌大的红莲,耸了耸肩,眸中隐隐有些骄傲之色。
“我喜欢对我救过的人问这句话,而且这些人全都由衷称赞我的美貌,一个个激动得都快哭了呢。”
熏风扶额,这哪里是称赞,这明明是害怕加上迫不得已啊。
“那姐姐,村里人该怎么办?”
熏风扯下了拉着她褂子的小手,转身拍了拍君宝毛绒绒的小脑袋:“没事,姐姐不会不管的。”
眸色渐凉,视线转向那被五花大绑的邵恒,熏风冷声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
“关我何事?”和尚那下弯的嘴角微动,没好气道:“又不是我做的。”
“你可得了吧,除去红绸这里只剩下你了,不是你还有谁?”熏风冷哼一声:“别给我满嘴跑火车。”
和尚耸了耸肩:“反正不是我,就算是我,我也不会把他们变回来,气死你们。”
邵恒此时这泼皮无赖的模样和之前装大师的模样形成了鲜明对比,熏风被气得眼皮直跳。
看来得吓吓这和尚了,她抄起铁锹,刚准备往和尚方向走,忽然手中一空,脖颈后面传来一阵凉意。
“他说的是真的。”一道哀怨的声音,伴着微凉的气息从耳后传来,安鸢那朵小白花终于肯说话了。
熏风转身,愣愣地看着一道纤瘦的白色身影拿着铁锹正在努力挖坑,那挖坑的动作与那仙气的外表结合在一起,颇有种天仙施肥的感觉。
降魔剑好歹是一件神器啊,熏风嘴角抽了抽,看着安鸢,讷讷道:“那可是降魔剑。”
而且,这还是沈若轩的原身。
熏风脑海里浮现出沈若轩那张严肃刻板的脸,吸了口凉气,后半句话愣生生被卡在喉咙里没放出来。
安鸢动作娴熟地手腕一翻,那铁锹中的土便被倒往旁边微微隆起的小土堆里,安鸢眼皮子都没有动一下:“风焰说了,这东西就是当铁锹使的。”
“风焰说的?”
“嗯呐,风焰说的。”安鸢依旧在卖力地挖坑:“而且现在也没有什么其他称手的工具了,跟着你这样一个连诅咒和术法都分不清的主人,还不如提早挖坑自埋了呢。”
语罢,安鸢将铁锹立起,双手交握放在胸前,看着天,一副深情且哀怨的模样:“主啊,带我走吧,我不要和这个菜鸡一起。”
“哎。”熏风别过脸,揉了揉太阳穴,回忆着安鸢的话。
诅咒,脑海里有什么东西浮起:诅咒,以无形之力伤人,付出的代价越大,伤害越高,乃邪术。
“无形之力、无形之力.......”熏风忽然想起什么,她眼睛倏然瞪大,将手放在眉上,遮挡着光线,仰面看着天上的太阳!
“呵呵呵.......”熏风看着透过指缝的阳光,自嘲地笑着:“我居然在一个坑里跌倒两次,呵呵.......”
熏风终于明白,一直以来自己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了,是阳光!
渡灵里根本不可能有真正的阳光,之前自己在梁宅,连火都燃不起来,后来在乔远山家里见到的阳光,压根没有热量。
所以头上这个,又发光又发热的太阳,根本就是假的!
“是他!”耳畔传来红绸的惊呼。
熏风转头,只见红绸捂着嘴,噙满泪水的双眸在“阳光”下显得波光潋滟,熏风愣了一秒,疑惑地试探道:“他.....是谁?”
“潮.......汐......迟......”一声喟叹从红绸的唇边飘出,透过指缝传到熏风的耳中,她能感受到这三个字里藏着一种十分复杂的情绪。
眼见红绸的情绪非常不稳,熏风没敢追问,她转头,将眼睛眯成一条线,看着天上的光点,琢磨着红绸的话,呐呐道:“潮汐迟?”
语毕,视线中一个红点飘向熏风,眉心忽感一热,关于潮汐迟的记忆,被嵌入了熏风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