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大海深处,母亲是鲛人,父亲是归墟谷司雨使白龙,可他的诞生完全是一个意外。
母亲给他起名潮汐迟,因为父亲的爱,如同一场潮汐,来得匆忙,走得不留痕迹。
鲛人女子日夜追寻,迟迟等不到那白衣仙君,直到产下了那半神半妖的后代。
带有龙族血脉的潮汐迟,不同于族中其他人那般半人半鱼,而是生了副半人半龙的模样。
母亲深知一个“异类”在族中生存是多么困难,她唯一的希望就是让潮汐迟认祖归宗,得到归墟谷的庇佑,免于被欺凌。
她哭瞎了双眼,哭哑了嗓子,这才打动了族长。
族长在族中祭祀,请来了归墟的使者。
最终鲛人女子以割断血脉为代价,换得潮汐迟被送到归墟谷,至此,潮汐迟再未见过母亲。
跃过龙门的水族,绝大部分会被直接派到上界,或者其它水域对应的神职,而归墟谷则主要作为龙族居住和水族受封的场所。
所以潮汐迟大部分时间都是和龙族相处。
龙族生而为神,可潮汐迟只拥有一半龙族血脉,在归墟谷,肉体上的欺凌是免了,可族人的冷漠,何尝又不是另一种欺凌?
潮汐迟的母亲原以为他能得到父亲的庇佑,可是从小到大,潮汐迟连白龙的面都没有见过,只是孤独地长大。
潮汐迟成年,上头给他安排了个跑腿的神职,他毫无怨言地接受了,一做就是几十年。
那年,潮汐迟依令,去内陆给次年有资格过龙门的水族传令,途中遇到了一条锦鲤。
寻常鲤鱼自然是不会引起潮汐迟的注意,可那条鲤鱼同自己一样,是两个种族的后代。
想到自己那不受待见的身世,他恶趣味地想要嘲讽一番,却不想,这鲤鱼不仅不以自己的身世为耻,反以自己的身世为傲。
怎么可能?那是他初见红绸时的想法,后来传令结束,他开始暗暗跟踪这条鲤鱼,说到底,他是羡慕的,这鱼的心态也忒好了些。
不知不觉潮汐迟跟了一个月,他哭笑不得地发现自己跟了一朵大奇葩。
这叫红绸的鲤鱼,如同一朵行走的水仙花,自恋到无可附加,逢人便有三问:“饭否,安康否,吾今日美否。”
红绸她娘是莲池里的大姐,但凡有人说红绸不好看的,都会被红绸她娘暴揍一顿。
大家为了自己的安康快乐,总是会回答那个也不算违心的答案,这也养成了红绸这种自傲的性格。
渐渐地,潮汐迟发现,红绸竟是一条极为努力的鲤鱼。
哪怕修炼不得法,进益极差,可她居然还能保持好的心态,认为自己是大智若愚型的修炼者。
直到后面,潮汐迟都看不下去了,寻了本简单的秘籍,丢给了装模作样在石头上打坐的红绸。
本以为是举手之劳,可得一两句感激之语,却没想那鱼却一脸狐疑地认为是潮汐迟另有所图。
潮汐迟懒得惹麻烦,只得违心道:“在下瞻仰姑娘美貌,故来献计。”
这句话说得潮汐迟自己都有些恶寒,却不想对红绸却颇为受用。
红绸抚了抚发髻,脸上浮起她惯有的傲色:“就知道是这样,那本姑娘就允许你做我的跟班。”
潮汐迟满脸问号地看着眼前这条鱼,心里只有一个感觉——厚颜无耻。
他本意是想拒绝的,可是看到红绸那双隐隐有几丝期待的眸子时,拒绝的话被吞了回去。
有记忆起,极少有人对他有期待。
于是半神潮汐迟便跟在这条“厚颜无耻”的鱼妖后面做起了跟班,不知不觉又半年。
那夜,湖心的太湖石边,红绸神秘兮兮地对着潮汐迟招手。
潮汐池见状一脸疑惑地跟过去,手心却忽然多了一个粗陶酒壶。
他当然知道这是人间的酒,比起归墟的果露,差得太远,刚想调笑一句,却被红绸打断了。
她说:“人也好,鱼也罢,都是有生辰的,你休要怪我自作主张,将今日作为你的生辰,你是我的跟班,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生辰?潮汐池抿唇,心头微微有丝悸动,他握着酒壶的手紧了紧。
“怎么?你不答应么?”红绸眸子里淡淡有一抹失落。
“如此甚好。”潮汐池对着红绸温柔地笑着,红绸闻言,激动得咯咯笑:“太好了!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潮汐池看着红绸那激动不已的模样,有些出神。
除了母亲,大概从出生开始,就没有人这般,为他喜为他忧,不觉双颊微热,一抹红晕浮上了如玉的面庞。
他拔开那酒壶的木塞,一股呛鼻的味道从他的鼻腔飘入肺部,他眉头微蹙,这酒差归墟果露百倍不止。
忽然一个念头浮起,好想带她去归墟,也尝尝那果露。
转头,却见一个红色的身影,坐在那太湖石旁,抱着一块有她半身高的石头,自言自语,脚边还有一个粗陶的坛子。
潮汐迟无奈地摇头,缓步走到红绸旁边,将醉醺醺的红绸扶起,还没来得及起身,自己就被红绸当做太湖石抱住了。
“我......我和你说,嗝......我最喜欢潮汐迟了!”
潮汐迟身形一滞,而怀中的红绸则将脸埋入了他的怀中。
明明是条鱼的红绸,此时却和只猫儿似地,在天青色的衫子上蹭了蹭脸,有几分撒娇意味地嘟囔道:“那么多称赞我美貌的,只有潮汐迟!愿意做我的跟班。”
一时间,潮汐迟竟不知是喜是愁,垂眸看着红色的身影,失笑着摇摇头,伸臂将红绸揽入怀中。
怀中有暖意袭来,潮汐迟的心脏似乎有些不受控制地加速跳着,他静静看着那张微微泛红的面庞,忍不住伸手去描摹那张算不得绝世的面庞。
月光倾注到清潭中,伴着月色下粼粼的波光,微凉的唇,轻轻贴上了淡粉色额头。
呼吸间尽是伴着酒味的香气,潮汐迟忍不住闭眼深吸一口。
不知为何,一口气饮五坛果露不醉的他,此时滴酒未沾,却有了些许醉意,他紧紧拥着怀中那道暖意,一夜无眠。
若可以一直这般便好了,可潮汐迟毕竟是归墟的人,不久便有归墟使者押解潮汐迟回归墟。
潮汐迟没有按时回去复命,引起了管事的注意,他被罚看守果园十年。
临走时,他摸了摸红绸的额头,不忍道:“等我受罚结束便来寻你。”
他悄悄顺走了红绸一缕青丝,藏在袖中,以求孤独时借物思人。
却不想,这一别,竟是永别。
再次见到红绸,她连白骨都不剩了。
潮汐迟处置了那作乱的妖僧,可面对李家村的人时,他却记起红绸总挂在嘴边的话:做妖也要有品格,不能滥杀无辜。
他含泪自嘲地笑了笑,大醉十日,找到了神匠。
潮汐迟受着那脱皮易骨之痛,活生生地将自己成为了一盏灯,而灯芯便是红绸那缕青丝。
神匠将灯安放在李家村后,一夜之间,李家村所有吃过怪鱼肉的人,全部变成了海鱼。
潮汐迟以生命为代价,对所有伤害红绸的人,进行了诅咒。
只可惜那夜太湖石畔伴着月光相拥而眠的两道身影,终是化成一缕青烟。
记忆到此为止,熏风早已满脸泪水,而天上那个“太阳”则缓缓下落,变成了一盏泛着流光的灯,浮在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