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自称“无名”,意味着没有名字。
是在边境带被虞煊亲自俘虏而归的超物种“流亡者”之一,后来被虞煊留了下来,由此“化入”灰烬。
无名与虞煊年纪相仿,甚至在纯粹的超物种能力上也能与龙神的女儿平分秋色。
他话不多,人很低调,但行事果决,很讲究效率,因此深得虞煊的重用。又因其长期佩戴着一副足以遮掩整个面部的兽纹面具而常被众人谈论。
据说,戴面具是因早年间重伤毁容,纯粹是为遮丑。
有关这一点,虞煊甚至亲自为其作保。
“你见过他的真容?”云中烁这样问。
“当然,”虞煊回答得不假思索,灵动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是惋惜,“如果没有毁容,他应该会很好看。”
云中烁深深望着自己的女儿,从这份反馈中读到了一些特别的信息。
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不知为何,自从无名此人出现,云中烁向来敏锐的直觉便在他内心深处敲响了警钟。
于是,他不遗余力地追查此人的背景。
得到了有关“无名”更具体的情报:
此人来自北美,真实姓名为:paul James(詹姆斯保罗)成长于一个富足的中产家庭,他的父母都是美籍亚裔,有着体面的工作。
保罗在初中时曾被精神疾病缠身,表现为重度失眠、幻听,还因此住院治疗。
初中入学至高中肄业期间,保罗的在校档案相当干净,唯一的一次斗殴记录是因为有人嘲笑他的容貌,当然,并没有造成什么不堪的严重后果。
至于情报中所描述的致使保罗毁容的事故,尚且无法核实。
准确说,有关“无名”的所有信息起始于他的父母带他定居于阿拉斯加州之后,也就是他进入初中就读时。此前,他的父母“居无定所”,属于崇尚旅居生活的自由职业人士,在定居阿拉斯加后,才有了稳定的工作和居所。
后来,保罗的父母双双死于谋杀,他们唯一的儿子保罗从此失踪。
根据当地的调查结果,谋杀案已被定性为“特殊事件”,至今未能侦破。而死者的儿子、失踪的詹姆斯保罗,也尚在犯罪嫌疑人名单之中。
……
得到这份情报后,云中烁并不感到意外或惊讶。
超物种世界远比现实残酷,有时生死只是刹那的念转。
作为灰烬组织的当权者、西部区域的实际话事人,他实在没空也没兴趣追溯一个“无名小辈”的逃亡与自证。
他唯一做的事,就是告诫他的女儿,慎用此人!
可是他忘了,虞煊毕竟和无名不同,她从来被保护得太好,以至于根本不曾意识到危险已靠近身边。
“你调查他?你也和那些无能的治安员一样,凭借推测就认定他是谋杀父母的恶徒?”对于父亲的提醒,虞煊只表现出了不满。
像极了大多数即将成人的孩子,试图挣脱来自父母长辈的约束。
但云中烁更在意的,是女儿对无名的过度维护。
“他是恶徒还是被冤枉的可怜人,都不值得我关心。但你作为他的上级,必须看清他的本质。”
一个孑然一身的亡命徒!
“还记得我教你的御下之道吗?”
见女儿怔住,云中烁终是不忍再多责备,于是叹了口气,心平气和地将其中要害与女儿梳理。
看着虞煊若有所思地离开,云中烁再次长叹。
他承认这个无名很有潜力,也很有些魅力,哪怕其人容貌丑陋无比。但魅力这东西,又的确很难像外貌那样一目了然。
当然,即便如此,云中烁也没打算插手女儿的决策。
他很清楚,要让虞煊成长起来,情关,是必迈的一道坎。
只是他没有料到,这道坎不仅是为虞煊所设,更是为他这个父亲所设!
与虞煊的长谈后,云中烁的确看到了一些变化:首先是虞煊对无名的态度,其次是任用频率,看起来虞煊正在拉开她与无名的距离。
对此,无名也并未表现出什么情绪,一切照旧。
似乎事情都在朝着老父亲的希冀发展。
但云中烁毕竟是老江湖,他岂会看不出这是女儿的缓兵之计?
虞煊和无名,看似一主一仆,实际上私下里早已逾越边界,甚至瞒着父亲品尝了禁果!
她热情真挚地爱上了无名,这个孤独而充满悲剧色彩的男人让她为之着迷。
但她也不想忤逆自己的父亲。
然而,两人毕竟是在云中烁眼皮子底下朝朝暮暮,于是也终于迎来了灰烬龙神的雷霆之怒!
事情的导火索,是灰烬组织与中原守序官方的一次试探性摩擦。
在灰烬组织雄踞西部多年后,八方劳顿的守序官方终于腾出手,开始收拢这部分“放权”。
这一次的摩擦,便相当于是守序对灰烬组织的试探。
原本双方并没有立即对抗的理由,或者说,云中烁不打算给守序出兵西部的机会,但……现场情况脱离了他的宗旨。
灰烬组织直接吃掉了这批守序队伍,而促使这次冲突升级的,正是虞煊麾下的无名!
须知,战场上违抗军令,乃是重罪。
而今灰烬与守序官方正处于微妙时期,无名捅下的篓子,哪怕是虞煊出面也保不住他。
况且,这次冲突的后果,将直接导致灰烬组织面对守序官方的盛怒,迫使灰烬与守序官方正面交锋!在云中烁看来,灰烬并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
“无名,你可知罪?!”
法场上,无名被绑缚在行刑处,脚下是灰烬刑法中堪称暴烈的焚身阵法,他抬头凝望着上座的审判者,也即灰烬的最高掌权者云中烁,眼中是视死如归的冷漠。
云中烁弹指,无名脸上的面具破碎四散……
露出那张传闻中奇丑的面容,那构成丑恶的灼痕竟与他脚下的焚身阵法相得益彰。
云中烁不由得怔了一下。
那张脸,那几乎被疤痕覆盖的面庞,让他隐隐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爸!您这是要做什么?”这时,虞煊已闻讯赶来。
到底是他云中烁的女儿,想绕开她处决她的情郎的确没那么容易。
故而她还是赶来了。
不过这次,父女俩也没得商量。
“你知道他做了什么。”云中烁口吻平静,却有着毋容置疑的威严。
虞煊看一眼法场上的无名,眉宇间闪过心疼,她虽不解无名的“失误”,但当下还是不假思索地要阻拦这场处决:
“爸爸,此番冲突,显然是守序挑衅在先,无名身为灰烬的将员,岂能眼睁睁看着兄弟们吃亏呢?就算是失手搏杀了几个守序,也是出于维护组织利益,罪不至死啊!”
“我们与守序官方,迟早必有一战,现下也许不是最好的时机,但既然嫌隙已生,何不利用这次胜机,一鼓作气……”
不止是虞煊,灰烬七神中,也不乏支持乘胜追击、速战速决的策略。
但这都无疑是在挑衅灰烬龙神的至高权威!
这次,云中烁是真的震怒了。
他忽然意识到,灰烬组织已长成了不以他个人意识为转移的庞然大物,而他作为七神之首的龙神,这些年蛰伏过来,竟也失去了当年唯我独尊的威慑之力。
然而他还是语出坚决:“我意已决,行刑!”
焚身阵中烈焰爆燃而起!
在女儿的哭求声中,云中烁看到无名那张丑陋面孔闪过的一抹得逞的快意。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此人在求死?
然而,便在此时,无名低沉但清晰的声音入耳,诉说着他不敢置信的言辞。
“父亲……您要再杀死我一次吗?”
他问:
“当年临渊寨的大火,烧得还不够,母亲去了我却还活着,您一定很失望吧?”
云中烁蓦地惊住!
所有在场者也全都愕住。
无名的脸扭曲着,在火光中异常清晰又狰狞,他充血的双眼逼视着他,满溢怨恨。
卑鄙之徒,竟以此挟我?!
云中烁震怒之下,腾身而起,他的手掌化作红鳞龙爪,以雷霆之势劈向无名那堪称恶毒的脸孔——他以为自己小看了无名,竟被其挖掘到最隐秘的过去,震怒之下杀意膨涌!
然而,当女儿的身影毅然挡在无名身前,云中烁才在震怒之中升起了清明之智,并在伤及女儿前全力收束威能。
但力量的余波仍将虞煊推翻,撞在无名身上,口中溢血。
幸而行刑官及时熄灭了焚身阵,才避免了更严重的后果。
此时的法场死寂一片。
太多的信息……令人迷惑的乃至惊恐的信息,冲击着现场每个人头脑。
云中烁注视着满眼凄楚的女儿,又看向被女儿护在身后的、此刻全无表情的无名,内心激烈震荡着。
无名脸色苍白,已经失去方才嚣张得逞的气焰,似乎云中烁的猝然收手,让他体会到了巨大的失落……
“原来,你也会心软……”他不无自嘲地笑道,“但不是对我和母亲。”
直到此时,云中烁才恍然惊觉,眼前的这个青年,这个和他女儿年纪相仿的青年人……或许真的如其所说,是他当年在临渊寨“遗弃”的儿子!
云濯……
他默念这个名字,仅存在于记忆中从未向任何人提及的名字。
若非如此,又有谁能够查探到他隐匿经年的软肋?
又有谁会知晓,这些年令他挥之不去的梦境如何侵蚀着他的锐气与骁勇……
曾如神明一般强大的云中烁,面对着他的一双儿女,忽然呈现出一种苍老的颓势。
源自于他的悔悟,极度痛苦的悔悟。
然而,容不得云中烁片刻的犹豫。
因为无名已经轻而易举地挣脱束缚,像推开陌生人一样推开虞煊,朝他毕生的仇人——他的父亲,迈开步伐。
不,现在的“无名”已并非无名。
他的名字叫云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