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徐家府邸。
庭院里,灯火通明,气氛肃穆。
周发脸色虽苍白,但还能勉强维持镇定,倒是马锋,来到这座曾经向往过无数次的庭院后,犹如一坨死狗烂肉瘫软在了地板上。
何青则双膝跪地,低着头。
徐源居高座,一旁的程泽居此座。
程泽也是第一次,看见了何青公子本人,自己眼中的庞然大物,也跪在了这里,让程泽的心里很不踏实。
这种心境的冲击,是程泽从未经历过的。
徐源看着眼前的三人,心里本想着好生审问一下的,但这架势,已经不需要审问了。
“所以你们认罪?”徐源眼眸中略带杀气的问道。
何青第一个响应道:“认!”
这是何青第一次与徐源正面接触,并且给徐源留下的印象很深。
徐源何尝看不出来,何青认罪只是因为被发现了,而不是真心认罪,若是何青计划更加周密一些,或许就不会认错。
当然,这也是人之常情。
世上见不得人的事情太多了,不差何青这一件。
周发站在原地,拱手作揖道:“我也认。”
没有多余的话,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周发是受到了何青的蛊惑亦或是胁迫。
官场上多年的郁郁不得志,令周发心如死水,好不容易这摊死水泛起了些许涟漪,然后又化作了一潭死水。
这种转折,并未让周发的心神彻底混乱。
倒是这个马锋,他见不得人的事情太多了,坑害过不少无辜百姓,暗地里结交黑道豪强,他的事情只要仔细追究,虽说到不了诛九族的地步,但是诛灭三族,还是可以的。
徐源瞥了眼程泽,程泽的眼中没有大仇得报的畅快,反而是惶恐与不安,还是担心事后会被报复。
徐源轻声对程泽提醒道:“罪魁祸首,我会压制住,以后你的药山与良田,都是你的,等你回归临县之后,会有一位郡守大人亲自登门拜访,会给你重新印章。”
“作为补偿,我也会给你黄金五千两。”
程泽闻言,下意识的就要起身下跪行礼,却只见徐源微微抬手,一股柔和的真元控制住了程泽的身形,程泽再度稳稳的坐在次座上。
“只要真相大白就好,补偿大可不必,说到底,这也不是公子的过错。”程泽诚惶诚恐道。
徐源淡淡一笑道:“但是这件事,损耗了我徐家的名誉,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有所表示,你不必介怀于心,你往后的岁月,会安然无恙的,你的儿子也会长大成人。”
“若是你们之后出现了任何意外,那么我徐家在这个世上,就彻底没了脸面。”
“而且,我也知晓究竟是谁带着你们来到这长兰州。”
“所以,你不必惶恐,往后好好回家过日子。”
“并且每年,我都会派人前往你那里收购灵药,至于价钱,随行就市即可。”
程泽都不敢想象这样的好事,回落在自己头上。
连连道谢道:“多谢公子慷慨解救!”
徐源轻微叹息了一声道:“其实是我应该谢谢你,若不是你的话,我竟然还不知道徐家出现了这样的害群之马。”
“你先退下,我的管家会安顿好你的事,接下来我要单独审问这三人。”
程泽起身,深鞠一躬后,便在管家徐贵的陪伴下离开了这座庭院。
徐源也站起身子,看了眼马锋。
“你派出的杀手,留下了一个活口,那个活口什么都交代了!”徐源故作云淡风轻道。
马锋早就知晓留下了一个活口,可听到这句话从徐源口中说出,马锋彻底陷入了绝望中,抬起头,泪水已模糊了脸庞,甚是可怜兮兮的说道:“求公子放一条生路!”
徐源抬起手,两位身着轻甲的护卫便过来了。
“心肠如此狠毒,你这样的人留在世上,不知会让多少人恶心。”
“丢尽兽笼分尸!”
马锋这样的结果,连忙大声求饶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公子放一条生路啊!”
还未挣扎几句,一位护卫便一巴掌抽烂了马锋的半张脸,令其直接闭嘴。
徐家有一座兽笼,兽笼里,豢养多个妖兽,一来是为了磨砺徐家后人,二来则是偶尔斗兽娱乐一番。
几乎每个世家,都有一座兽笼,具体用途,也都大差不差。
看见马锋这般下场,周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取人性命,需得官府仔细推敲复验之后,才能盖章定论。
当然,这些律法上的章程,对于徐源这号人物而言,并无任何约束意义。
再加上,马锋也不是个人物,谈笑间,取人性命,也只是寻常罢了。
徐源看向周发,对于周发的详细生平,徐源已看过卷宗,此人政绩倒也还算是尚可,若是官场上有贵人拉扯的话,倒也是可以更进一步。
遗憾的是没有贵人,而且周发的政绩,也没有抵达可官升一级的高度。
徐源道:“此事,你是被动的,但你也的确是被何青给蛊惑了,属于从犯,而且马锋派出杀手这件事,你也是知情的。”
“你可有话说?”
周发躬身到底,强行稳住心神说道:“没想到这件事到了最后,有劳八顾之一的徐源公子亲自审理,我也算是见了一次世面。”
“我没话说,我也深知这段时间,百姓都在议论新政。”
“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很难活下来。”
“只是央求公子,给我一个痛快即可。”
人生没有回头路,周发赌输了,他愿赌服输。
徐源微微闭着眼,轻声说道:“即是如此的话,你可以原路返回临县,到时候,你会在闹市街头,被郡守大人亲自问斩。”
“既是给你自己一个交代,也是给临县百姓一个交代。”
“你这颗人头落地,是有价值的,足可震慑清风郡的官场。”
“至于你的家人,若是查出来没有问题,那就没有问题,若是有问题,按律追究。”
周发闻言,当即双膝跪地道:“多谢徐源公子宽仁!”
徐源微微抬手,两位护卫将周发押送了下去。
此刻,庭院里就剩下了一个罪人。
何青依旧跪在地上,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徐源来到何青近前,一脚踢在了何青的脸颊上,微微怒道:“你本就是徐家的女婿,日子过的也还算是尚可,家中若是出现了有天赋的后人,主家这里自然也会给你们倾斜资源,若是你一直安分守己,做正经事情,南方各地的人脉,官场,都会对你开启方便之门。”
“可你为何要做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被踢了一脚后,何青的半张脸迅速红肿了起来。
何青一语不发,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是徐家的女婿,可你在我眼中,并非是一个外人,我需要你好生回答我!”徐源逼问道。
何青听到这番言语,当即眼神恍惚了起来。
“我要听实话,哪怕这些实话充满了怨气!”徐源再度沉声呵斥道。
何青这才抬起头来,眼神压抑而无奈道:“开枝散叶之后,我和徐柔这一脉资源并不好,需得我们自己主动去聚敛资源。”
“虽说有主家情面上的照顾,可情面终归不是真金白银。”
“其次,徐柔现如今已经怀有身孕,我也不知这个孩子出生之后,是否有足够的修炼天赋。”
“主家这里,只会对天赋过人的孩子进行资源倾斜。”
“可若是我与徐柔的孩子,天赋平平呢?”
“我只能为下一代积累更加雄厚的资源,让他可以站在父辈的肩膀上更进一步。”
“修行一事,除却那极少数的天骄俊彦,大多数人都只是资质平平,能否走的更加长远,完全取决于修炼资源的多寡。”
“而且,我和徐柔这个分支若是不能出现一个可以扛大旗的人,始终碌碌无为,日子长了之后,主家也会将我们遗忘掉。”
“参天大树开枝散叶之后,树干是树干,枝条是枝条。”
“树干始终都是树干,可枝条难免会被修修剪剪。”
“我并不后悔所做之事,只是如今走到了这一步,我只是央求少爷可以在往后岁月,多多照顾一下我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
何青一口气说了很多,马锋与周发都死了,何青觉得,徐源肯定会为了挽回徐家的名望而杀了自己。
临死之前,何青说话再无任何顾忌。
徐源闻言,心情也略有焦虑。
何青说的话有道理是真的,但也不是全对。
开枝散叶之后,能否枝繁叶茂,完全取决于树根能有多深。
这些年来,徐家对旁支虽说不算格外照顾,但是大体上,给徐柔这一脉的资源也不在少数,只是何青的野心太大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一个天赋平庸之辈,若是可堆积足够的修炼资源,也是有轻微可能抵达凌霄境界的,但那样的凌霄境战力配不上凌霄二字。
至于无极之境,那想都别想了。
“程泽一家人没死,你很聪明,将杀人的脏活儿交给了周发与马锋两人,所以,你可以活下来。”徐源怒气上涌道。
听到这个结果,何青陷入了深切的迷惘中。
“如今局势敏感,新政之风席卷人族上下,我虽然想活下来,可长远来看,我还是死了更有用处一些!”何青思来想去后,笃定回道。
徐源不理解的问道:“你既然想要活下来,为何又非要去死呢?”
何青的回答也很简单,仿佛在叙说一件寻常小事般:“我可以死,但不可以没有价值。”
何青成全大局,想来徐源也会念及与徐柔这一脉的血脉亲情,会对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多加照顾一二。
即便不会多加照拂,之家徐源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叫做徐柔的妹妹,那也是划算的。
徐源道:“你不用死,但也不用继续抛头露面,就在家中好生闭门思过,待得当下的这一股新政之风结束自后,你再抛头露面。”
“照顾好徐柔,也照顾好你自己。”
“至于你之前的那些破事儿,我会替你善后。”
“总之,你善自珍重即可。”
何青闻言,心中还是起伏不定,他站起身子对着徐源深躬到底行了一礼后,便转身离开了这座庭院,只留给徐源一个极其固执的背影。
后庭里,徐老爷子一直默默等着。
不经意间,徐源来了。
老爷子抬起头凝视了一眼自己的宝贝孙子,眉宇之间并无惆怅,而是一种纯粹的冷冽,对此,老爷子心里很满意。
“你不喜欢何青?”老爷子问道。
“个人之喜好,从来都不重要,何青虽心术不正,但的确有枭雄之姿,以观后效几年,再做决定。”徐源如实说道。
老爷子道:“其实你身边,缺少何青这样的人,一些不方便出手的事情,需要何青这样的人去做。”
“何青若是败露了根脚,他自己就会主动去死,无需你亲自下手。”
“旁支嘛,该牺牲的地方也得牺牲一二。”
徐源闻言,心中并无多少触动,只是说道:“我只是想要早日进入归元境。”
老爷子鄙夷了一眼徐源,不屑道:“都已经是下一代的南方领袖,可惜心还是这么软。”
徐源也是破天荒的反驳道:“如此行径,会显得格局很小,虽说会解决一些实际问题,但久而久之,便会心境蒙尘。”
“爷爷老了,心肠却更加歹毒。”
“难怪此生,无法突破无极大关。”
“若是有一日,我希望爷爷死去,但爷爷又要活下来,该如何呢?”
老爷子微微皱眉道:“那能如何呢?”
徐源道:“我也不知,徐家往后大小事宜,依旧是爷爷做主。”
“但南方的大小事宜,爷爷就不要插手了!”
这一次,老爷子没有驳斥,也没有生气,反而是心满意足的笑道:“爷爷知道了。”
徐源给爷爷倒了一杯茶后,起身言道:“我出去一趟。”
“不能让南王殿下就等了!”
老爷子含笑点头,目送孙儿离去。
忽然间觉得,孙子的背影被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高大,隐约之间有了些雄山大岳的气象。
距离徐家府邸不远的一座酒楼里。
三楼,靠窗户的位置,谢一鸣点了满桌菜肴,要了两壶清酒。
不知过了多久,谢一鸣才等到了徐源的到来。
“偷偷看戏的感觉,一定很爽吧!”徐源落座后一脸古怪的笑道。
谢一鸣给徐源倒了一杯酒,含蓄应道:“也不是很爽。”
“预计明日一早,南方许多地方,都会知晓你徐家与程泽的恩怨。”
“有人会为你竖起大拇指,也会有人恨你。”
“最近出门小心一点,以免突然之间遭遇不测。”
徐源冷笑道:“新政之风愈演愈烈,他们自己都还忙活不过来呢。”
徐源的态度,无形之中也是代表了南方所有世家豪门的态度。
这一次,豪门向寒门低头。
这是许多老一辈的大人物都不愿意看到的。
此刻的徐源,显得有些刺眼,但谢一鸣所欣赏的,正是这样的徐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