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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你受伤了!”

少卿眼望贺庭兰,发觉其左手手背之上,一道刀伤赫然可见,汩汩鲜血正从外翻皮肉中流淌出来,心中顿时牵挂不已。

反观贺庭兰却只面露哂然,将那手缩回袖中,连连只说自己无事。

“蓝丫头!你这又是……”

另一边厢,柴公差急忙忙奔到蓝天凝身边,一副焦灼溢于言表。蓝天凝勉强一笑,反倒猛地一阵咳嗽,直俟柴公差伸手一摸她额头,才发觉其肌肤滚烫如炭,正是兀自发着高烧。

“如今宗弼兵锋暂退,蓝姐姐便先与我回楚家歇息,此间只交给他们照料便是。”

楚夕若身上虽同样带伤,见状遂轻轻扶在蓝天凝肩膀,劝其尽早回去将养。蓝天凝左右执拗不过,也只得先对众人深执一礼,而后随她动身离去。

须臾,近前独余下少卿兄弟,三人便又登上城墙。举目眺望城前尸横遍野,烽烟蔽日,任是何人平生英雄气概,却又如何能不心生悄怆,但觉满腔苍凉凄惶?

“想不到原来大哥竟与我们离的如此之近!如今既有你来增援,宗弼便更加休想踏进江夏半步!”

少卿甫经恶战,若非他一身内功震古烁今,恐怕也早已力竭不支。眼下干脆直接坐倒在台阶之上,额上血汗涔涔交融。

“大哥。”

同他这番喜不自胜相较,贺庭兰则要沉着镇定许多。请杜衡同样坐下,自己才站在一旁,轻声问道:“不知大哥这次前来,究竟携带了多少人马?”

“我只带来了骑兵三千,步卒一万。”

杜衡听罢,倒也直言不讳。说完又将双眉一轩,不失斗志昂扬,“人虽不多,但却无不乃是精锐!再加上你们原本守军,那也未必便战不胜城外这些金狗!”

“大哥此话着实对极!区区几条金狗,又如何是咱们兄弟三人的对手?”

少卿为他所感,一时胸中心潮澎湃。念及今日死难之人,更恨不能即刻便下得城去,再与宗弼决一死战。

反观贺庭兰神色微妙,却已在心中暗自惦念起另外一桩事来。抬眼朝北面漫天积云一望,才又忧心忡忡,再度开了口道:“大哥,我和少卿坐困孤城日久,对外面情形可谓闭塞。”

“不知现如今天下时势怎样,朝廷又是否已有退敌良策?”

听他提及此事,贺庭兰脸色不由为之一黯。许是满腔愤懑不知从何排解,更将一拳重重砸在城垛之上。

“先前汴梁城破,二圣与宗室遭掳,朝廷上下毁弃殆尽。眼下诸地方大多各自为战,唯独不见何人统筹调度,从中一揽全局。”

言及至此,他口中又忽一顿,眼里微微放出精光,总算向两兄弟说出一件振奋人心之事。

“不过据我听说,当前康王已在海上另立朝廷,践祚登基。想必不日便能中兴本朝,再创一番崭新气象!”

少卿身为江湖中人,又经历年来种种之事,固然早已对朝廷颇为失望。可转念又觉既然有人肯出面收拾残局,总归是要比各地群龙无首来的略好一些。加之见大哥此刻犹在兴头,便也索性将话锋一转,抚掌高声赞叹道。

“说来惭愧,今日若不是大哥赶来支援,恐怕少卿也非得化作旁人刀下亡魂,又如何还能有命活到现下?”

“少卿,你的英雄气概,咱们大伙儿自是人人看在眼里。”

杜衡哈哈大笑,兴之所至,又在其肩膀用劲一拍,“自我从军以来,敢只身独骑去同那金狗铁浮屠对冲的,那也还仅仅只有你一人而已!”

“庭兰,那位蓝姑娘……似乎乃是你衙中的属下吧。”

贺庭兰微觉诧异,点点头说正是如此,却独不知大哥为何忽然提起此事。

杜衡示意他同在一旁坐下,口中长叹一声,俨然万千感慨系之。

“若要我说,此人也真是位了不起的巾帼英雄!”

他口中一顿,继续又道:“昨晚我正在营中,听闻来报说在江边发现一人,浑身湿漉浮肿,像是已在水中漂浮多时。待将她带回帐内休息,醒来第一件事便直说江夏情势危殆,要我即刻发兵支援。若非如此,我如何会知你们这边已是险象环生,这才星夜率军赶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贺庭兰闻言,着实大为震惊不已。依照杜衡所说,乃是昨日才得见到蓝天凝,方知她至少已在江中泅游两天一夜。冬季长江,水寒刺骨,寻常之人纵连浸泡片刻亦属不易,真不知她究竟乃是如何做到,竟能果真将援军如此顺遂带回。

“大哥!”

念及至此,贺庭兰满心敬佩之余,不由倏地忧形于色。急忙起身对二人拱手,思绪却早已插上双翅,骤而飞往城内楚家。

“我……我想去看一看她。”

经他一言提醒,其余两兄弟不由亦为蓝天凝暗暗担起心来。遂将当前防务仔细交代妥帖,而后三人一同动身。一路见城中百姓死伤甚重,鲜血染红街道,端的使人心生酸楚,感念此刻肩上责任至重。

冰轮皎皎,风藏廊下。贺庭兰独站阶下,耳中缭绕远处松涛堂阵阵人声鼎沸。

他快行几步,就此来到门前,可不知怎的,又偏偏近乡情怯。一张清秀面庞于月光倒映下愈显苍白,但将双手微微滞在半空。

“吱。”

房门轻启,楚夕若从屋中走出。见到他后先是一怔,旋即轻轻让开道路。贺庭兰耳根微红,不免颇有些局促慌乱。待向其人颔首为应,这才小心翼翼踏进门中,又在前厅独自驻足片刻。

蓝天凝静卧榻上,发觉上官前来,忙欲起身行礼,却被贺庭兰连声劝住。二人便如这般共处屋中,又都不知该当从何开口。

“此次江夏所以不坠,皆赖蓝姑娘力挽狂澜。庭兰代合城百姓……多谢姑娘再造之恩。”

“大人何出此言?”

蓝天凝大急,忙请他不必如此。勉强半欠起身,眉宇间一副病容憔悴。

“我军所以大胜,乃是因守城将士殊死浴血,奋战不移。天凝不过职责所在,又何敢窃居他人之功?”

“大人。”

她言语稍辍,口中吐气如兰,“今日击退金兵,大人合该前去与民同乐,以励城中军心。实在不该为卑职在此纠结,反倒耽搁守城大计。”

贺庭兰哂然一笑,只说如今少卿便在松涛堂大宴众人,自己唯独喜静,不去倒也无妨。

“蓝姑娘……”

一语至此,他又将话锋一转。犹豫半晌,才终于在暗里下定决心。

“庭兰不才,倒也粗通医理。能否教我为你稍作诊治,也算……聊尽一点微末心意。”

蓝天凝玉容变色,身子有意无意向后退缩。本想说刚刚楚夕若已请过郎中前来,然一俟听到他最后心意二字,却又霎时绯红了两靥。被衾下十根指头缠绕,彼此拢在一处,良久才颤抖着轻点点头,将一只皓如凝脂似的玉手缓缓伸出榻侧。

贺庭兰大喜,目光里五根玉指纤细修长,皎若菱白,恍若世间最为绝美之物,教人不忍对其稍稍心存亵渎。俄顷回过神来,顺势在她身边坐定。右手微动,搭在其人脉门之上。

二人肌肤相触,一时俱觉对方身上滚烫发热,如熊熊炭火一般。独不知心中这番微妙悸动对方知否,又是否与自己同样万般思绪绵绵。

“这……这是……”

贺庭兰杏林春满,医术可谓精湛。如这般过得须臾,渠料竟大惊失色,就连额上亦涔涔流下汗来。

蓝天凝心头一懔,忙请他直言究竟发现何事。可任凭百般追问,贺庭兰却始终三缄其口,唯有眼中隐隐泛漾微光。

“莫非……是卑职病入膏肓,恐已命不久矣?”

蓝天凝涩然而笑,索性自行胡乱猜测。贺庭兰急急摇头,再一见她面庞惨淡,实是说不出的惹人生怜,到头来终不忍再行欺瞒,向其如实说道。

“姑娘此番浸水太久,寒气侵入肺腑骨髓。即便短时之内能以药石调理恢复如初,可却必将因此折损二十年寿数,这……”

“大人不必伤心。”

不知为何,自贺庭兰处得知此事,蓝天凝好似殊无半分痛苦伤心。反倒面露莞尔,向他温言宽慰道:“人活一世,长寿者不过百年。只要能以此躯行些有用之事,那便算不曾枉费今生。”

“何况比起今日战死众多将士,区区二十年寿数已属幸运至极。天凝怎敢贪得无厌,再行奢求更多?”

“蓝姑娘!”

可她愈是如此,便教贺庭兰愈觉心如刀绞。情至深处,竟一改平日温文尔雅,伸手紧攥在其人腕间。

他通红了脸颊,急声大叫道:“待日后击退金兵,我定当辞去官秩游历天下。无论千难万难,也要为你寻到延寿之法!”

拳拳挚诚,发自于心,出乎于口。蓝天凝看在眼里,顿教双眸隐隐发酸。绛唇一碰道声多谢,恍惚只觉清风细缕,徐徐迎面,此生长远遣与谁付,都入匆匆一晌梦中。

“顾少卿!”

翌日清晨,少卿甫从宿醉中醒来,便听外面有人呼唤甚急。草草披了衣衫出门察看,见是楚夕若满脸焦灼,似乎正为何事忧心如焚。

“怎么,莫非是金人又来攻城了么?”

少卿身形一晃,精神亦随之清醒大半。慌忙正欲前往城墙布防,却被楚夕若一把抓住小臂,连连只说不是。

她急声道:“从昨夜至今,城中便不断有人呕吐发热,倒像是中了什么古怪之毒!”

少卿十指冰凉,知这必是敌人所施奸计。事到如今每多迁延一刻,于江夏城防皆是十二万分的岌岌可危。当下毫不迟疑,便与少女一同动身。

他俩匆匆赶赴松涛堂,沿途随处可见各派弟子横七竖八躺倒在地,身边虽有同门竭力救治,但却因不得其法,显然并无补益。

不多时,二人与众位江湖耋宿汇合,竟发觉他们同样病容怏怏,只因自身内力远较常人为高,这才勉强犹可支撑。

少卿直问:“这究竟是怎生一回事情?”

“他奶奶的!”

慧能颈间肥肉乱颤,气忿忿破口大骂道:“要是让大和尚知道了是哪一个下的毒,那也非把他给活刮了不可!”

“哼!定是那赵秉中!他既能为虎作伥炸开城墙,顺手下毒那又有何不可?”

一旁陆惟舟同样义愤填膺,“啪”的一掌拍在桌上,“早知如此,当初咱们便该将这奸贼一剑穿身!总胜过教他如今背国求荣!”

这两人来言去语,直将赵秉中骂了个狗血淋头。邢懋言眉头微皱,觉此举终归无用,起身向众人拱手,又对少卿沉声说道:“此毒牵涉虽广,但毒性似乎并不太烈。只是教人四肢无力,浑身时冷时热,无法拿动兵刃。这倒与金人往常行事颇有些不同之处。”

“我说邢老道,你究竟是哪一伙儿的?按照你的说法,难不成咱们倒要多谢旁人手下留情,这才有命活到现下?”

慧能嘴角一撇,不免对老友此话颇多微词。邢懋言摇摇头,正欲开口分辩,松涛堂两扇大门却再度被人打开,迎面而来正是杜衡与贺庭兰兄弟二人。

“大哥二哥!你们可曾中了毒么?”

少卿急形于色,待得知两位兄长尽皆无事,这才教胸中一块巨石堪堪落定。回过头来,忙又追问军中是否同样也有毒发之人。

杜衡道:“同外面诸位英雄好汉情况相类的,我营中倒也确有几人。不过他们大多症状较轻,尚不至耽搁守城大计。”

贺庭兰微微颔首,便顺势接过话头,若有所思道:“适才我和大哥在来时路上,也曾仔细探讨此事。发觉眼下行伍里中毒之人,似乎全都乃是昨夜曾来楚家赴过庆功宴的。莫非……”

“大人!”

贺庭兰话未说完,柴公差便满头大汗闯进堂中。见到各派耋宿,也只是向上官抱刀行礼,旋即两眼放光,大声叫道:“卑职们奉命在城中探查,这一查之下果然给看出了些个门道!”

“依卑职看,那些奸贼定是把毒偷偷下在了水井里面!”

贺庭兰大奇,问道:“水井?”

柴公差三把两把抹了抹脸上汗水,遂无所迟疑,将里面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刚刚我和大伙儿左看右看,见每到一处水井旁边,中毒之人便会比别处多出许多。等到了长江岸边,那里的百姓却都好端端的同往常一样,几乎没有一个受了牵连。”

“原来如此!”

少卿恍然大悟,暗恨雪棠等人奸诈阴险之余,急令城中众人今后皆只能前往长江取水。可即便如此,当前业已中毒之人又该如何诊治?一旦他们经久未见好转,则待来日宗弼再行攻城之时,只怕江夏也必将因此落入敌手。

“少卿!”

贺庭兰察言观色,看出他心中忧虑,当即脱口而出道:“这几日我便潜心推敲解毒之法,务当助全城百姓度过难关。”

“二哥!那水里恐怕有毒!”

见他一语言讫,竟将桌上一盏茶水仰头喝下,不由得令少卿既惊且骇。反观贺庭兰却只哂然微笑,说古往今来医者当与病患感同身受,唯有如此,方能尽快制成解药。

众人闻言,皆对他这番慷慨情怀肃然起敬。一时纷纷起身为礼,反而令其颇为扭捏,连连躬身以作还意。

夜色暝瞑,疏风揽月。宗弼正与手下部将帅帐议事,忽然帐帘一挑,乃是雪棠只身缓缓而来。

“你们先都出去,没有吩咐不必进来。”

主帅有命,众将自不敢怠慢,当下轰然唱诺而退,更在经行雪棠身边之际,人人抱拳道声先生。

不多时,偌大帐中便已只剩二人。双方四目相交,却又皆在各自眼中看出良多异样微妙。

“我已命全军后撤二十里,以防敌军夜间袭营。怎么?莫非是先生觉如此依旧难策万全?”

俄顷,终是宗弼意味深长,率先开口,而后徐徐在帅案前方坐定。

雪棠沉声道:“方才我于营中,见孙二虎带着本部人马,在周遭附近抓来许多无辜百姓,故特来此请问殿下。”

“这究竟是他自己擅作主张,还是实则另有旁人指使?”

面对这番咄咄逼问,宗弼却只付之一笑。信手自桌上拾起一卷书来,待徐徐翻看数页,这才不紧不慢,重新抬起双眼。

“自作主张怎样?受人指使又怎样?先生忙碌一天,不如尽早回去歇息。”

“你别以为我不知你打的究竟是什么算盘!”

雪棠声色俱厉,终于忍无可忍。右手愤然戟指,浑与平日判若两人。

“你之所以命那姓孙的将百姓掳来,无外乎是想在将来攻城之时将他们驱赶在军阵前方,好教城中之人投鼠忌器,不忍再行反抗!”

宗弼面容冷峻,见心思业已遭人戳破,索性便不再隐瞒。轻轻将手中书卷撂下,漫不经心,缓缓说道:“那位顾少侠既自诩为国为民,我倒确想看看,他是否能对这些百姓下得去手。”

言讫,他又冷冷一笑,不无深意道:“在宗弼印象之中,先生素来行事老成,杀伐果断。怎的如今却几次三番大发慈悲心肠?非但要将往城中所投毒药换作不足致死,更忽然跑到这里,为区区一件小事大发雷霆。”

“区区小事?”

雪棠怒极反笑,周遭虽不乏有爝火噼啪,热浪熊熊,却依旧觉浑身上下寒意刺骨,不由蓦地直打冷战。

“昔日我助你所杀之人,或为王侯贵胄,或为江湖枭雄,个个追名逐利,原就死不足惜。”

“可外面这些寻常百姓何其无辜?为何要被你绑上战场,最终连尸骨也不得保全?”

见宗弼依旧神情冷漠,雪棠遂怒气冲冲走上前来,两条手臂愤而一扬,将那帅案整个猝然掀翻。各式器物哗啦啦狼藉遍地,同样令宗弼勃然变了脸色。

“人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看来那位青城山主在你心里的分量,倒也果真可说极重!”

他眼中喷薄异光,更似万千无形利刃攒刺激射,端的令人不敢直视。

“我只是好奇,为何你的温情可以使向一个死人,可以使向那姓文的丫头。却独独不可使向与我!既是如此,你又为何要频频助我,终于走到如今这副光景!”

雪棠面容惨淡,但感眼前懵懵发黑。良久才嗫嚅嘴唇,喃喃说道:“我所以追随殿下,是因殿下龙章凤姿,确为一代人杰。况你完颜家起于山林微末,渔猎草莽。原该更加体察下情,视民如子。独不想……”

她口内一顿,并未把话说完。又过俄顷,雪棠忽神色稍黯,涩然将眼帘低垂,近乎苦苦哀求道。

“我曾答允鸢儿,绝不误伤百姓一人。万望殿下谅此情怀,勿要令我食言而肥。”

宗弼心头一懔,可转而念及胸中大计,还是狠下一副心肠,只教她暂且回去,其余之事则皆不必多管。

“如此……殿下是无论如何亦不肯答允?”

雪棠脸如死灰,仍忍不住做最后努力。待自宗弼处得于肯定答复,这才怔怔一阵发笑,肃然又对其敛衽为礼,沉声开了口道。

“既然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如就此各自珍重。雪棠诚惶诚恐,当祝殿下马到成功,一展毕生宏图大略。”

“先生要去何处!”

宗弼神色稍异,见雪棠扭头便走,心中难免当真有些起急。下意识欲待起身阻拦,可思来想去终又纹丝未动。

“殿下既不肯收回成命,我自有方法教这些人化险为夷,免受来日刀兵之苦。”

她的声音虽不甚高,但已足以令宗弼将每一字全都听得清楚真切。遂目蕴寒光,危言恫吓道:“在这军营当中,我自可保先生周全无恙。可你一旦走出了这辕门,想要前往江夏……”

“外面夜黑风高,先生不妨先扪心自问,看自己能否活着走完这二十里的山路!”

如今宗弼图穷匕见,更教雪棠只觉无比心寒。转过身来与他四目相对,眉宇间不失平日睥睨傲然。

“雪棠手无缚鸡之力,殿下若想杀我,何须等到我走后再行动手?”

她嘴角一咧,脸上泛起丝轻蔑冷笑。一语甫歇,当即踏步流星出得门去,只将宗弼独自留在帐中。

寒夜未央,料峭袭人。

帅帐之内,众多慕贤馆人列站左右,见宗弼始终阴沉着脸不发一言,不由皆在心中暗自嘀咕开来。

俄顷,辛丽华从人群里闪身而出,遥对宗弼恭行一礼,口中莺莺燕燕。

“殿下急唤我等前来,不知究竟有何吩咐?”

“夤夜传召,自有紧急要务。”

宗弼语气冰冷,跟前摇曳烛炬将他整张脸膛照作发亮,端的更显不怒自威。

“雪棠先生里通敌国,已星夜叛逃前往江夏。我想请诸位即刻动身追赶,将她项上人头带回营中。”

此话既出,顿教在场人人无不大惊。彼此间面面相觑,显然全都难以置信。

约莫片刻,寥一刀才讪讪踏上前来,以手骚头,茫然不解道:“我说殿下,咱先生不从来都是您的左膀右臂。这好端端的……又怎会突然叛逃去了什么敌国?”

“诸位只管用心办事,其余则不必多问!”

宗弼所言,掷地有声。饶是寥一刀数十年来纵横江湖,竟也被他寥寥数语震慑得噤若寒蝉,只觉脊背嗖嗖发凉。

宗弼看在眼里,心下愈添鄙夷。举目扫视环顾,声如寒铁,缓缓续道:“无论何人得其头颅,我自当加以重赏,上表朝廷为他……”

“殿下!”

这声音恰如磁石,将周遭无数刀剑似的目光吸引而来,更将自己化作众矢之的。

文鸢嘴唇微微发干,只觉身边众人无不不怀好意,几欲将自己生生撕作粉碎。可转而念及雪棠安危,终于银牙轻咬,盈盈拜倒在宗弼面前。

“请殿下命我独自前去追赶。”

“你?”

宗弼脸色微妙,森然朝她望过一眼,又将双手缓缓放在帅案之上。

“在场诸位皆对本朝忠心耿耿。可我唯独却只对你一人存疑。”

“又换言之……你该如何教我相信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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