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温和柔软的夜中,青年的一番诉苦落地。
纪渊之不知道信没信,只是淡淡点头就不再问话。
他说:“回去睡,他不找你。”
程轻泽有些不甘心,攥紧了袖口,还是笑着:“我胆子有点小,被惊吓到之后就不容易睡着了,需要人陪着。”
纪渊之听到这句话好像是想起了什么,身影顿了一下。
他微微偏头看向窗外,观察着外面的情况,这一偏头隐藏在黑色发丝中的耳垂就露了出来,上面缀着一枚漂亮的耳钉,黑色闪耀的短钻为其增添一分华贵。
程轻泽怔怔看着他的耳垂,说不出话。
恰好微风吹拂起纪渊之黑色的发尾,蹭过白皙流畅的颊侧,凌乱又华丽的美感,迷了所见之人的眼。
不知不觉,程轻泽看呆了。
“深夜了。”纪渊之忽然开口打断他的痴神,他指了指窗外,“怕吗?”
程轻泽回神,眼底闪过困惑,下意识:“怕?”
纪渊之点头。
很快程轻泽就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自己怕不怕了。
一道细长的黑影在窗外飞过,扑棱着自己的翅膀哑叫,露出尖利的牙齿,全身都是黑色绒毛。
程轻泽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什么,嫌恶的皱起眉。
“蝙蝠?”
光这一只还不够,很快密密麻麻,重重叠叠的蝙蝠从下往上飞过,用自己黑色翅膀包裹住这座庄园,嘴里尖锐的牙齿和波叫让人脊背生寒。
它们没有神智,露出一双猩红的眼珠,对准纪渊之房间的窗户就要飞进来。
一道无形的保护膜护住了四楼敞开的窗口,把这些丑陋的东西阻挡在房间之外。
这是纪渊之出手了。
其他房间的人就没那么好运,很快二楼玩家的房间传出几声惨叫,还有啃食肉块的声音,接着销声匿迹。
纪渊之把这些东西挡在保护膜外,结果那些蝙蝠还不肯罢休,龇着尖利的牙齿不停撞击,发出沉闷的声响。
“怕吗?”纪渊之又问了一遍。
其实不怕,但是程轻泽瞥了一眼窗口,又看了一眼神情淡漠的纪渊之,突然眨了眨眼睛,连忙点头:“我怕。”
纪渊之:“嗯。”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程轻泽:“???”
他无语凝噎半晌,最后叹了口气,只觉得无可奈何。
怎么失忆了,这人还是这个德行?
问问真是只是问问,没有任何多余的意思或者行为。
敌不动,程轻泽主动。
他如果指望着纪渊之主动体贴一下人,那就等下辈子吧,这辈子能气到乳腺增生。
“我有点害怕,你能不能抱抱我?”
青年眉眼温顺低垂,用纤细的手指小心拽了拽对方的衣袖,熟练的开始示弱,这是他在这个人面前常用的伎俩。
纪渊之缓缓看向在床边跪着的青年,那么柔弱温顺,纤细病殃。
他眉眼弯弯的祈求着一个拥抱,眼底深处满是自卑和低怯。
病弱可怜的……流浪猫?
不知道为什么,纪渊之脑子里突然出现这个称呼,让他意外了一下。
沉默降临,过了良久,久到程轻泽的手指都开始冷僵,他几乎要放弃自己的渴望。
他尴尬的笑了笑,放下拽衣袖的手:“算了,我……”我不害怕了。
纪渊之忽然伸出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程轻泽一愣。
眼前是熟悉的黑暗,脸上有陌生的温度,耳边传来那道清冷的低语:“不看,不怕。”
不看,不怕,程轻泽。
脑海里的记忆突然开始翻滚,被捂着眼睛的青年陷入了哑口无言。
他想起自己曾经眼盲治疗的那段时间,刚接触到一点点光亮,瞎了很久的程轻泽受不住这样的刺激。
他崩溃的尖叫,嘶吼,极端紧绷的精神状态让所有人望而却步。
纪渊之将颤抖恐惧的病猫抱在怀里,忍着他的尖叫和嘶吼,神情平静如水的捂住他刚治好一点的瞎眼。
“不看,不怕。”
处在惊惧不安的病猫听到这句话。
纪渊之说了这句话就懒得再开口,他只是抱着病猫,捂着他的眼睛,躺在宽敞的软椅里,随着摇椅晃动。
规律摇晃的,像哄孩子一样的摇椅让病猫进入了平静,主人身上竹韵的香气,淡漠稳重的情绪不知不觉也感染了宠物,强迫他陷入镇定。
你瞧,能看见光亮没什么好稀奇的。
主人都不怕,宠物还怕什么。
主人能看见,那宠物也能看见,对不对?
所以不要害怕,捂住眼睛就好了。
主人会替你捂住让人害怕的东西。
时间流转,不知多少光阴转瞬即逝,在多年后的今天,一个普通的夜晚。
程轻泽又听到了这一声哄。
眼眶有些湿热,沾湿了长睫,又很快被青年压在眼底,泪干之后不显露丝毫。
大概过了半小时左右,外面的蝙蝠这才散去,纪渊之松开捂着他眼睛的手。
墨绿色的瞳孔漂亮深邃,定在程轻泽那张柔和精致的面庞上。
他说:“它们走了,还怕吗?”
本来就舍不得纪渊之,这下子勾起记忆深处的回忆,更舍不得了。
程轻泽现在是一点都不想走,立马抿住浅色的唇,本就灰蒙蒙的眼睛更加黯然失色:“你这么问我,是想赶我走吗?”
纪渊之一顿:“没有。”
程轻泽眼睛微亮:“那我可以睡在你的旁边吗?我睡在地上就可以,不占地方。”
真可怜。
地上又冷又硬,就披着一件衣服缩在地上睡觉。
更别提程轻泽瘦得可怕,脸色苍白,病殃殃的。
一般人肯定不会让这样脆弱到好像下一秒就要咽气儿的病秧子睡地上的。
但是纪渊之不是一般人。
“好。”
002:“……???!!!”
卧槽?!!
你还真答应了啊?!!
程轻泽舔了舔干涸的唇瓣,没有任何气恼,反而心满意足的笑了一下,真的抱着衣服缩在地上,就在床边的角落里。
纪渊之多看了他几眼,就不感兴趣的移开视线,他嗜睡症要犯了,需要充足的睡眠,没有多余精力关心一个陌生人。
这么想着,他很快就倒进柔软蓬松的大床上,闭上眼睛开始酣睡。
如果说程轻泽是慢性子,因为脑神经偶尔会有些迟钝,不过总体正常,那纪渊之就是典型的冷性子,时空局里神出鬼没的人物。
甚至大部分人都没见过他的样子,只知道有一个神秘大佬,强得离谱,就是隐居在外,人又特低调,很多任务者连这个大佬的名字都不太清楚。
程轻泽也总是找不到他人,但是他知道纪渊之老是不见人的一部分原因就是嗜睡。
极其嗜睡,不受控制。
可能有时候在小世界里症状上来了,纪渊之会随便找个地方开始睡觉,一睡就是几天,几个星期,几个月。
只要身边不出现陌生气息或者危险状况,纪渊之一般不会醒过来。
“……”
程轻泽嘴里含着他的名字,吐不出声。
今天晚上的惊喜实在太多了,让他睡不着。
他享受地吸了一口身上衣服的味道,竹韵的气味窜进鼻子里,舒畅的他全身的毛孔好像都在张开。
忍不住抱着蹭了蹭,勉强满足的程轻泽看向床上那道熟睡的身影,嘴角不禁勾起。
他不想知道纪渊之为什么会成为本世界土着,又是因为什么丧失了记忆。
他现在只有隐秘且卑劣的窃喜,一个疯狂的念头在蠢蠢欲动。
忽视眼前所有的疑点,程轻泽现在就像是赌场上杀红眼的赌徒,只能见到勾在眼前的美味大蛋糕,那些疑点疑问,就算在身旁他也不想去管。
只要能得到纪渊之,把这个高高在上的神明拉下来,成为他的专属物……
什么代价他也能承受。
程轻泽脸上浮现一抹病态兴奋的红晕,又逐渐隐藏在自己温柔清俊的表皮之下。
他无声的,轻柔的,说出了一句话。
里面充斥着偏激的执拗和浊念。
【我要,纪渊之。】
.
第二天清晨,玫瑰庄园是难得的宁静。
鸟儿啾鸣,吱吱呀呀的在窗户那里蹦跳着叫,小巧的嘴巴作闹钟,吵醒床上的男人。
纪渊之睁开眼的第一瞬间,就是往自己床边的地板看去。
那里早就空荡荡的,没有人影。
就连衣服都被人拿走了。
他沉默片刻,随后淡淡开口。
“没了。”
这句话是给自己说的,昨天那只漂亮的小病猫不见了。
纪渊之没想着去找,甚至他情绪起伏淡薄的好像那只病猫从来没出现过,冷静到不可思议。
他只俯下身开始给自己穿鞋子,刚穿上鞋子,突然卡住了身体,从脚边拿起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早餐在桌上,祝您用餐愉快——程轻泽留。
纪渊之歪头,墨绿色瞳孔映出纸条上的字:“程轻泽?”
昨天那只可怜的小病猫吗?
给他做了早餐?
纪渊之到桌子上一看,上面摆着一个大大的保温盒,这个保温盒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反正玫瑰庄园肯定没有。
暖色调的保温盒,上面还有精美的贴纸,打开之后分为三层。第一层是茶叶蛋、灌汤包和虾饺,第二层是可口的小菜,第三层是鲜甜美味的海鲜粥。
扑鼻的香气四溢,浓稠鲜亮的粥十分软糯,色泽就很诱人,更别提很讲究手法和技巧的灌汤包。
摆放精致,色泽诱人,香气扑鼻。
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做出来的早餐。
纪渊之现在的心情颇为奇妙,就好像是一个看起来没什么用的小动物,为了养活主人出去花了大功夫找吃的,不知道有没有打架受伤,抢了食物之后眼巴巴递到主人面前那种感觉。
如果是资深铲屎官,可能知道这是什么感觉。
被萌翻了。
今天一早上,程轻泽把饭菜准备好之后就悄悄下了楼,回到自己房间穿上衣服,在仆人的催促之下到一楼大厅集合。
“各位,好久不见。”
他轻笑着摩挲着栏杆下楼,对众人点头。
李丽大惊:“程轻泽!你还活着——?!!”
程轻泽挑眉,一一打量了过去。
相比起他的春风满面,其他人是伤的伤,死的死,最轻伤的人胳膊和脸也有被蝙蝠啃食过的痕迹,眼睛上挂着大大的黑眼圈,显然一夜未眠。
这差距,一下子就凸显出来了。
“哎呀。”程轻泽懊恼的皱眉,歉意道,“我昨天睡的太死,是发生了什么吗?”
李丽脸色难看,其他玩家也或多或少的心里不舒服。
有心思敏锐的人一下子就猜出来这是个隐藏大佬,默默闭嘴不吭声。
不过也有没长脑子的。
比如昨天的黄毛。
他脸上带着伤,左手上的肉都被啃没了,经过一晚上的厮杀早就心烦气躁,一见这个小白脸就烦,当即啐了一口。
“你他妈把我们当傻子呢?!睡的太死,怎么不睡死你啊?!!”
程轻泽被他当头痛骂,蒙着细纱的眼睛看向了他的方向,语气带上了疑惑:“……请问,你是在挑衅我吗?”
“对!”黄毛几步上前,拽住他的衣领,凶神恶煞,“你到底有什么法子躲晚上的怪物,赶紧说出来!”
这话一出,几个经历昨晚厮杀,侥幸存活下来的新人眼神当即不对劲了。
知道怎么躲怪物,但是不告诉他们。
让他们白白受伤,死人……
程轻泽被他身上浓浓的汗味和烟味一熏,心情迅速跌入谷底。
他嘴角的笑容扩大,却是无端发凉:“再问你一遍,你在挑衅我吗?”
黄毛被他激怒了,伸出自己的拳头要砸向他的脸。
“你他妈的——!!”
“咻——”
庄园最高层的天花板,一根光滑的藤条从上而下挥来,以势如破竹之势狠狠抽向黄毛。
就这一击,黄毛瞬间被抽飞了出去,嘴里喷出一口血,挥起的那只胳膊骨头尽碎。
他惨叫出声:“啊啊啊!!!”
正想出手的程轻泽一怔,下意识追随那根藤条的影子,可是出手之后那根藤条转瞬间就回到了最上方的某处,隐蔽到没人知道去了哪里。
从较高处的上层甩出来的藤条……
是三层,还是四层?
“客人,请住手!”
管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额头上居然挂着汗珠,身上完好无损,没有昨天的断臂断舌。
他脸色扭曲,腿脚有点不便,走路一瘸一拐的,好像受了伤,被谁硬生生踹过来救场似的。
“客人。我们这里不允许动粗!这太没礼貌了!”
管家气恨至极,把所有的怨气发泄到黄毛身上:“我要惩罚你!”
黄毛又喷出一口血:“咳咳……我……”
“您今天的自由活动取消,需要擦干净除四层外的所有玻璃!”
黄毛不敢置信:“什么?!不行,我不同意!”
如果自由活动取消,那他怎么找到离开这个鬼地方的方法?线索哪有时间找?!
只有七天,现在已经过去两天了。
管家恶狠狠:“这由不得你!”
他走上前,带着蹼爪的手一捞,把黄毛抓在手里连拖带拽的挪走了。
在走之前,管家斜眼瞪了程轻泽一眼,似乎是想放放狠话,又不知道想起什么,打了个哆嗦,最后还是默默走人了。
程轻泽无辜的眨了眨眼睛:“他瞪我。”
周围一时陷入诡异的沉寂。
亲眼围观了一场闹剧,众人脸色讪讪的退去,只剩下一个李丽张嘴欲言。
“你……”
“李女士,我要去找线索了。”
程轻泽率先打断她,温文尔雅:“时间不够了,不是吗?”
李丽尴尬的点点头:“……是。”
程轻泽温吞一笑,转身离开了这里。
李丽沉默不语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眯了眯精明的双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无言离开了这里,跟上程轻泽的方向。
刹那间,一楼大厅只剩下一片空荡荡。
不知道过了多久,高处某个隐蔽的拐角。
一道修长的身影抱臂靠在这里,冷眼将下方闹剧受尽眼底。
他轻哼一声,清冷磁哑。
“病猫,可怜。”
怎么被那么多人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