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展敬忠离去,七姜在门前犹豫良久,才跨过门槛进来。
一步步靠近,透过架子、屏风,隐约能看见母亲的身影,待到完全映入眼帘,便见她静静地坐着,平日那般温柔美丽的眼睛,此刻是冰冷而决绝。
不悲伤,不难过,没有半分凄楚哀怜,七姜在婆婆的眼里,看到了淡漠和不屑。
直到大夫人察觉孩子的到来,才一瞬又回到了慈母的温柔,笑道:“没吃饱吧,还没凉,再来吃两口。”
七姜定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大夫人向她招手:“姜儿,过来……”
房门外,当梁嬷嬷带着下人,端来新鲜热乎的粥羹点心,已经晚了,廊下的丫头告诉她,大老爷早就离开了。
“还以为,能留得住……”
梁嬷嬷叹了一声,命丫鬟们退下,只身进门来,但见一大一小对坐着,少夫人乖乖地吃着早饭。
“夫人,园子里正在搜查,各处各道门也在查点是否有缺损之物。”梁嬷嬷说罢,垂眸道,“大老爷……已经回城了。”
大夫人吩咐:“梁嬷嬷,替我收拾细软,拣几样要紧东西便好,不必太多了。”
梁嬷嬷一时不明白:“您是要?”
七姜应道:“娘要回司空府住一阵子,若是真有人捣乱,损了些金银玉器不值得,伤了人就不好。”
梁嬷嬷问:“那少夫人您?”
七姜虽不大情愿,还是说:“我回太师府。”
梁嬷嬷不舍:“少夫人何不一起跟去司空府,司空府不缺屋子,单独给您辟一处院子也不在话下。”
“你啊,合适吗?”大夫人嗔道,“我是不在乎展家体面不体面,没得叫何家被人念叨,好像我们家仗势欺人,孩子们还年轻,你家公子还在朝堂行走呢。”
梁嬷嬷说:“这不是,怕您舍不得孩子。”
大夫人爱怜地看着七姜:“日子还长着呢,等风波过去了,我们娘儿俩再搬回来,逍遥自在多好。”
七姜嘴上是答应了,可心里并不痛快,若是可以,她愿意和母亲一起去游历山川,总好过再十年,再再十年,一辈子都困在这里。
凭什么?
大夫人吩咐:“你们去收拾吧,赶早进城,还能带姜儿去街上逛一逛。”
梁嬷嬷说:“可是……您合适露面吗,世人都知道,您是养病避居在此。”
大夫人满不在乎:“我不在脸上写何翊翎三个大字,哪个知道我是谁,更何况,我就不能病好了?”
晌午,展怀迁忙完校场的事,趁着将士们吃饭午休,想要赶回惜园一趟,不想却先见到了园中来的下人,告诉他大夫人和少夫人回城了。
“母亲回太师府了?”展怀迁不敢相信。
“不,大夫人回司空府,少夫人回太师府。”下人尴尬地说,“还有就是,今天一大早,您离开没多久,大老爷来了。”
“父亲?”展怀迁眼中一亮,心里竟有几分高兴。
“还有一句话,是梁嬷嬷命小的带给您。”传话的家丁,下巴都快贴上胸膛了,低声说,“大老爷和夫人,又是不欢而散。”
这不是很寻常吗,果然是他奢望了,展怀迁心里苦笑,随口吩咐:“回去吧,我知道了。”
且说进城后,婆媳俩逛街下馆子,午后听书喝茶,日落前大夫人才将七姜送到太师府门外,而她未做停留,马车迅速离开,径直往司空府去。
下人们都不敢多问,敞开东角门迎少夫人进府,好几天不回来,又走过这道门,七姜本以为会是满心抵触和厌烦,意外的,她比自己想象的要平静。
半路上,就遇见从秀景苑赶来的玉颜和玉颂,姑嫂几人结伴回观澜阁,说说笑笑很是亲热。
一行人从大院前经过,婢女们瞧见了,各自传说消息,萧姨娘正在为儿子缝制新袜,怀逸到了猛长个的年纪,袜子鞋子隔一阵就小了,她得提前准备好。
“回来了?”萧姨娘听说外头的动静,抬起头问,不慎一针扎进了指尖,生怕血迹染了儿子的新袜,她抽回手,抿了一抿后说,“你们谁去一趟,就说我问候少夫人。”
丫鬟道:“少夫人是晚辈,您好歹是姨娘呀,没这个必要,更何况,少夫人都不会去沁和堂给老太太请安的。”
萧姨娘说:“什么长辈晚辈,她是正经少主子,我不过是个侍妾,替我去一趟,你们兴许还得几把赏钱。”
丫鬟们退下后,萧姨娘看了看指尖,虽然不再冒血珠子,可隐隐还有几分刺痛,低头看了眼缝了一半的袜子,心下觉着不吉利,顺手抄起剪子,把袜子都绞了,一面自言自语:“在城外不好吗,回来做什么……”
观澜阁里,随着少夫人归来,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丫鬟们排着队来向七姜请安,叫她都不好意思了。
玉颜说:“我心里是矛盾的,既想你和大伯母在惜园清静自在,又舍不得你在家的热闹。这些日子,家里死气沉沉,从前虽然也这样,可由奢入俭难,离了你,真真没意思极了。”
七姜笑道:“我也挂念你们,心里想回来又不想回来,拿不定主意,也狠不下心。”
玉颂好奇道:“二嫂嫂,那又为什么回来了?”
七姜说:“甄家家墓被盗的事,你们已经知道了,昨夜啊,我们惜园也进了贼。你二哥哥觉着不太平,恐怕有什么人在捣乱,惜园太大了,又在城郊,出了什么事不好应付,因此劝我和娘回来。自然,娘是不会到这里来,她这会儿,应该已经到司空府了。”
玉颜和玉颂互相看了看,姐妹俩欢喜地笑起来,玉颂娇然道:“二嫂嫂,您终于改口了?”
七姜有些难为情,笑道:“人心都是肉做的,母亲待我那样好,我发烧那晚整夜陪着我照顾我,我不能没良心。”
玉颜说:“二哥哥可该高兴了。”
七姜不服气:“不与他相干的。”
说着话,大院的下人来了,是替萧姨娘来问候的,在门前说了两句话,张嬷嬷就替少夫人应付。
她一面打赏了铜钱,一面说:“你们回姨娘才是,少夫人是晚辈,哪有长辈来问候晚辈的,不可乱了纲常,请姨娘往后不必这般客气,我们少夫人该多多去向姨娘问好才是。”
“是是是……”丫鬟拿了赏钱,叠声应诺后,怯怯地离去了。
张嬷嬷却是抱臂站在院子里,皱了眉头说:“何苦来的,讽刺我们少夫人不懂规矩,不去给老太太请安吗?”